飞梭逐渐接近扶桑神木,从舷窗往外望去,已能见到瘴雾弥漫的裂渊就在不远处。
天真烂漫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树里会不会有虫子呀?”
说话的是那名小少年,他问话的对象便是那个女人,话音刚落,那三个出身高门的青年面面相觑,摇头失笑,吴非眉毛抖了抖,朝少年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并不多话。
那女人却面色微变,蹙起眉头。
“胡说甚么!”
原来不是母子?李不琢发现她看向少年的目光带着些许嫌恶的意味,二人原来并不相识,女人这态度……似乎有些反应过激。
那女人仿佛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低下头去,不再理会旁人。
旁边一名青年笑道:“你这小娃娃毛都没长齐,怎么不好生在家里待着,跑到这是非之地来?你问的话我来给你解答,树里当然有虫子,这扶桑神木大得没边,里面的虫子也是大得吓人,一口就能把你吞下去,骨头都剩不下一根。”
那少年却没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笑嘻嘻拍手道:“那该有多好玩儿!咱们下船就快去找吧!”
青年一时语塞,旁边又有人道:“入苍梧界后你们要如何闹腾我管不着,但在春秋瘴里,些微举动都能连累他人身家性命,不要玩笑!”
那少年嘴巴一撅,没再说话。
李不琢在一旁看着,却看出了些别的门道,少年既然不是吴非的后辈,能打通门路,上这飞梭,又岂是等闲之辈?他那天真烂漫的模样,多半是故意为之。而其他人又怎会想不到这点,那斥责这少年的青年,用意也是试探,只是那少年却没和他起争执,不再多话,却没透露出什么东西。
飞梭速度极快,小半个时辰过去,便进入天柱裂缝东南方。
树身断口溢出的树胶已硬化如同岩石,飞梭停留之处是一处荒丘之下,重人下了飞梭,吴非便道:“来这里的规矩诸位早已知晓,但老夫还是多提一遍,这春秋瘴对你们来说凶险异常,进入之后,无论外界有何异状,都不要离开我的法相护佑,若因不听劝告而身陷险境,我不会出手相救。”
“晚辈明白。”
“晚辈知道了。”
众人回应道。
“还有一些话老夫也要说在前头,诸位能来这里,都是我族精英。那苍梧界中十分凶险,诸位应该都已做好准备,若不甚落入敌手,自然要想办法保全性命,但若投敌叛变……“吴非面色严肃起来,“届时自然也会有人取你性命,就算在苍梧界中,也没人保得住你。我这么说,诸位可明白了?”
言下之意,即是苍梧界中亦有天宫中人,李不琢心中了然,也和众人一同回应道:“我等知晓大义。”
吴非点点头,身后便出现一尊法相,此法相如天下最为通透的翡翠,似幻还真,乃一人端坐壶上,分辨不出男女。其身后长有三十六条手臂,手中皆捏有一根金针。
这三十六条手臂忽然齐齐有了动作,将金针一抛,三十六根金针便若流光般没入众人眼耳口鼻之中。
李不琢忽然无反抗之力,便察觉到数道金针进入体内,竟化作七条脉络。本来李不琢呼吸时吐纳天地元气,也会吸入空气与瘴雾,此时外界的天地元气与瘴雾接触到李不琢,却都经由这脉络进出,对李不琢毫无影响。
“自成脉络?真是惊人。”李不琢心中赞叹,“不光如此,还同时护佑其他五人,何等精妙幽微手段。”
李不琢忽的发现那天真烂漫的少年也瞳孔微缩,那少年发觉李不琢的目光,也反过来对李不琢露齿一笑。
众人将飞梭藏到荒丘下,布下幻阵遮挡。
“过春秋瘴后,我每一月会到送走你们的地方来接应,若连续三月未归,便视作遇难,这个各位也记清楚了。”吴非说着,向荒丘后走去,“走吧,我只能护住身边两丈。”
李不琢与众人紧随其后。
春秋瘴笼罩之处有数十里地,这距离平常对炼气士来说不值一提,但在这瘴雾中,连吴非也不可掉以轻心,只一步步跋涉。片刻后众人深入春秋瘴中,便如漫步云海之间,李不琢见到不远处翻涌的瘴雾,竟然变化万千,时而凝聚成人形,时而又化作走兽飞禽,李不琢甚至见到了自己曾在沧州从军时与之厮杀的犁灵之尸。
“不要乱看,断绝杂念!”吴非头也不回,低声说道:“这些瘴雾能察觉你们的念头,幻化成你们心中恐惧之物,若执念太深,甚至能具有其幻化之物的能力。”
第301章.三百:风息
“难怪竟然能在这里见到犁灵之尸……”
李不琢听了吴非的话,才知道这片瘴雾竟然能窥探人的念头,便运起空无边定法,收拢了心神,果然,那瘴雾中的犁灵之尸刚有成形的征兆,便又消散化作瘴雾。
李不琢留了个心眼,特地注意了其他几人恐惧之物的模样,但众人各有办法,雾中人兽还未成形,便渐次消散,看不出什么端倪。倒是那女人身边的瘴雾能看出些许模样,原来是一大群纠缠蠕动的怪虫。
“怕虫?难怪那少年说到虫子时她反应那么大……”李不琢心中一动,炼气修行的一大关卡,便是斩断恐惧等执妄,虽说人的执妄无法轻易斩断,但炼气士怕虫,却着实奇怪,听说南部荒州多有左道偏门的炼气士,将虫蛇等物当作本命灵物同参大道,难道她是那边来的?
那些虫子的瘴影也消散下去,李不琢便没再放在心上。
众人行走半日,已过二十里地,瘴气愈发浓郁,低头甚至看不清了双脚,吴非取下背后的油伞撑开,登时方圆三丈的瘴雾几乎都被排开。
正在这时,地面突然微微一震,幅度极小,但众人都是炼气士,六识极其敏锐,焉能察觉不到?齐齐看向吴非。
吴非脚步一顿,众人心便猛地提紧起来,好在下一刻他就说:“记住之前的话,不要多看,不要多问。”
说罢,继续向前。
震动只持续一瞬便停息下来,众人也都紧随其后。
李不琢的心却始终未松下来,方才那一瞬,李不琢便在吴非身侧三步外,分明看见吴非皱了一下眉头。
“天柱裂缝为何会有震动……对这位前辈来说,恐怕也不是寻常景象……”
…………
轰——
云外谷的战场上,几只青鹫铁钩般的爪子抠在尸体上,猛地抬头望天,成群惊起。
不远处,一队神机营斥候神色凛然,这种食死的海鸟本以海上死去的生灵为食,天柱开裂后,它们嗅到交战的血腥,便成群来这战场上觅食。青鹫十分聪明,数月来交战的双方都未对它们下杀手,它们胆子于是变得极大,若非主动驱赶,纵使有人拿着兵器在身旁五步外路过,都不愿从尸体上离开。
“应该不是敌袭……什么东西,竟然能吓走它们?”
马背的起伏让斥候并未察觉到震动,他扬手放出机关隼,旋即取出一面铜镜,铜镜上镌刻法咒,机关隼高翔高空之上所见情景,皆映于镜面,但镜中所见,仍是一片死寂的战场。
收回机关隼,斥候伏在马背上,掏出朱笔与已写好日子的黄纸,添笔道:“巳时三刻,青鹫惊飞,不知其故。”
写罢,吹干朱砂墨,将黄纸折成纸鹤,轻轻一抛,纸鹤便随风向西。
纸鹤飞至云外谷以西,飞过一片连营,越过无数披甲携刃,杀气冲天的军士,又来到一片幽静的谷地,与天柱裂缝中其他地方的荒芜不同,谷中竟有树木与流水,谷地有一处石庐,石庐边无人护卫,仿佛方外之地。
镇军大将霍然形将兵刃放下后,走入谷中,看着许多纸鹤接踵而至,飞入石庐内部。他收回目光,刚接近石庐,石庐的门便自行洞开,里面传来一句随意的“进来”。
霍然形规规矩矩走入门中,仿佛一位即将面对塾师的学生。
石庐里,一个面若冠玉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前,一本足有五寸厚的书籍,正悬在他眼前,书脊上,是“先天经”三字。看到其中一行,他微微摇头,自语一声“不妥”,话音一落,书上文字便消失了几行,又自行增补了几行,仿佛有无形之手提笔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