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魁 第260节

李不琢做好打算,便躺在角落里养伤。

每日午时与黄昏,屋里的伤者都会被人喂进一顿不知什么粮食加草药熬成的稀粥。李不琢待了六日,身边的伤者已死去了大半,他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已能够说话,但尚不能走动,大多时候都装作在昏睡,只偶尔清醒着和屋里的大夫说过两句话,装成失忆的模样。

……………………

“你真连自己从哪来的都不记得了?”老者问李不琢道。

李不琢摇头。

老者皱眉打量着李不琢,身为下六部众地位最高的“首环众”,他不必去做苦役,而是在这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照料伤者。但究竟不是上六部众,他只有机会习得一些浅薄的医理,对眼前这个旃提的状况实在束手无策,只好叹了口气,对床边穿紫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恭敬道:“地空大人,这里的伤者大多已经痊愈,只有这人……虽然身体已经无恙,却似乎被砸坏了脑袋。

李不琢顺着老者的目光,茫然看向中年男人与他身后的另外两名上六部众,心中忖度着自身的处境。

从这三名上六部众的交谈中,这中年男人似乎名叫阴由罗,他肩上绣有星辰,腰间上六部众的腰牌上,刻着“地空”二字。下六部众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上六部众的名字,所以那首环众的老者,只能尊称阴由罗为“地空大人”。

这三人,似乎是上六部众中为数不多关心下六部众性命的,来到这临时搭建的屋棚里,竟然救治了不少伤者。

“我脸上的幻术,一般人无法看破,但我眼下身受重伤,看不穿眼前这几人的修为……他们不同于下六部众,若识破了我,我便是死路一条……这几日恢复的内炁,倒足够我拼死一击,却无法支撑我逃命。”

李不琢心中思量着,阴由罗打量了他几眼,对身旁一名上六部众道:“如晦,你来看看。”

被称为如晦的上六部众闻言直接拿住李不琢手腕,李不琢只觉一股内炁沿着手腕钻入经脉中。

“这人倒是修为不高,约莫坐照中境……”

李不琢心中一动,将自己的内炁与神魂藏匿起来,那上六部众的内炁沿李不琢体内经脉游梭了一拳,又被他收回,旋即对阴由罗摇了摇头。

第304章.三百零三:孤儿寡母

“此人失忆应该是神魂受损,这我无能为力。不过他至今不能起床,是气血衰竭之故。”

那地空众放开李不琢手腕,对阴由罗说道。虽然话语未尽,在场者却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气血衰竭不是绝症,若有补药调养,普通人月余便可复原。但对下六部众来说,每日苦役所得报酬,只够一家吃饱,存不下半点余粮,若患上一场风寒都可能要了性命,哪有补药可吃?

这旃提后半辈子,恐怕算是废了。

“气血衰竭?”阴由罗沉吟片刻,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小瓶,交给那首环众的老者道:“把这药粉用水化开,给这里的伤者服下。”

“角芝生血粉?”旁边一名上六部众轻呼一声,眉头一皱,“由罗兄心有慈悲,但下六部众本就如此,你救这一屋子的人……又有何用呢?”

“一瓶药粉而已。”阴由罗背手离开。

这地空众倒是和别人不同,看来并非所有上六部众都视下六部众为贱民。李不琢心中一动。

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呼唤。

“阿满……阿满……”

一名荆钗布裙的女子闯入屋中,风尘仆仆,裤脚上沾满泥浆,还背着一个藤筐。她神色十分惶然,看向屋内伤者的目光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期盼。

“大胆!”那首环众的老者大步上前呵斥,“敢冲撞三位地空大人,你不要命了?”

虽然厉声厉色,他却对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噗通跪下,对三名地空众沙哑道:“是下民瞎了眼,不慎冲撞了三位地空大人。”

“起来吧。”阴由罗看向屋外,只见有两名城卫走近,眉毛一凝,“嗯?怎么回事?”

那女子连忙站起,小心扶正背后的藤筐,嗫嚅着不知说什么,眼睛却直往屋里的伤者脸上打量,但一眼扫过,她泪珠夺目而出,却不敢发出哭声,只掩面抽泣着。

这时两名城卫走近,亦是首环众,对阴由罗三人行礼过后,阴由罗看向那泣不成声的女子。

“这女人带着孩子,从西南边百里外的巫桓城走过来找她男人,在这关城里找过两日了也没找着。”一名城卫解释着,表情麻木,类似的事他已不知见过多少,“这医馆就是最后一处地方,她这模样,看来她男人多半是被压死了。”

阴由罗闻言,顿了顿,清朗的声音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你们都听到了,可有谁是这女人的丈夫?”

无人应答。

阴由罗皱了皱眉,下六部众人命轻贱,千年前便是如此,他本也司空见惯。可近来苍梧与下界开战,死伤陡增,每日都有不知多少家破人亡,实在让人于心不忍。那女人抽噎之声不绝于耳,惊醒了她背后的藤筐里的婴儿,也发出啼哭,声若蚊蚋,不知已多久没吃饱,看女人那差到极点脸色,她多半是产不出奶的。

阴由罗顿了顿,指向李不琢,对女人道:“既然没人回答,你丈夫恐怕不在这里,不过,那人却不一定,他受伤记不得了之前的事,你靠近去看看,他是不是你丈夫?”

“下……下民的事,怎敢……劳大人关心……”女人擦去泪珠,神色畏惧,却带着最后一丝期盼,挪动步子走到李不琢床边,打量着李不琢的脸,神色瞬间灰败下来。

“怎么样,是他吗?”阴由罗问道。

女人脖子动了动,似乎要摇头,却一下僵住,呢喃道:“他……他破相了,我认不太清……”

“不急,你再看看。”

“嗯……”阴由罗的态度让女人略微平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问李不琢:“你……真不记得自己的事了?”

她想做什么?李不琢心中有些疑惑,露出茫然之色,只摇了摇头。

女人伸手似乎想触碰李不琢的脸,手却在半途停顿了一下。

“阿满……是了,你是我的阿满……”她长满茧子的手抚着李不琢的脸颊,眼泪连珠似的滚出眼眶,“你破相了,也瘦了,瘦了太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我险些,险些没认出你来。你还在,太好了,太好了……”

“这……”李不琢不禁一怔,心中自语,“这女人的丈夫恐怕已凶多吉少,可怜了这女人和那孩子,下六部众家中若没有男人支撑,这两人多半要饿死,难怪她不远百里也要带着孩子过来找人。那名叫阿满的下六部众,真和我长相相似?若真如此,对我来说倒是冒名顶替下六部众的大好机会,就连身份籍贯也完美无缺了。”

“哦?”阴由罗神情一动,与其他两名下六部众面面相觑。

“竟有这等巧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由罗宅心仁厚,助孤儿寡女重得其夫,真是得了六柱福泽。”

“地空大人慈悲……”那首环众老者感慨道。

“多谢地空大人慈悲!”

女子跪下想对阴由罗磕头,阴由罗却侧身道:“不必,你背着孩子,多有不便,等你丈夫喝了药,就带他离开吧。”

…………

“那位地空大人真是慈悲,竟还赏了我们五百钱,你回家以后,可以休养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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