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琢横方兴一眼,淡淡道:“方家人就这么没气量,尽耍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要不是在听贤台下,打烂你狗嘴。”
“不必李兄动手,这事咱正好擅长!”白游大步走上来,看架势要当面扇方兴大嘴巴子。
“就知道逞口舌之快?”方兴冷笑着,却不动声色后撤一步。
与方兴相熟的人也靠拢来,如临大敌,被寇铮之孙偲两边一挡。
白游趁机拉着李不琢就走:“谁稀罕姜大学士手迹,李兄昨个不是答应了今日和咱们去吃酒么,还在这瞎耽搁个什么劲?”
李不琢摇了摇头,压根没要走的意思。
白游差点想踩他脚,气道:“你逞什么能啊?”
“诸位要走我当然没理由阻拦,但今天的事传出去名声可就不好听了。”方兴朗声道,“李不琢,白游这等纨绔货色耍赖也就罢了,你也想当食言而肥的小人吗?”
白游面色不善,给寇铮之和孙偲甩了个眼色,便想动手打人。
李不琢一步走出,挡在白游与方兴中间:“别坏我好事,我猜好了。”
众人一怔。
“好!”方兴最先反应过来,按住漆盒,微笑道:“我也不欺你不通术数,且提醒一句,这漆盒下所覆之物……”
李不琢不等方兴说话误导,向那漆盒走去,边走便说道:“湟河三尺鲤,点额不成龙。落入渔人手,埋骨碗箸中!”
李不琢每说一句,方兴眉头就拧紧一分,最后李不琢直接推开方兴的手,压住漆盒,和方兴对视着咧嘴一笑,一字一顿道:“是副鱼骨。”
方兴脸一僵,虽然瞬息恢复过来,众人一见他这反应,也都知道李不琢猜中了。
李不琢也不掀开漆盒,拿起装着姜太川手迹的纸匣就走。
白游怔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大笑不止,扬长而去。
待他人离开,方兴面色发青,掀开漆盒,看着盘中那副吃得十分干净的鱼骨,默然不语。
何文运走近道:“湟河三尺鲤,点额不成龙,这句话他是隐隐自喻。”
后一句何文运没有点破,方兴也知道李不琢是在讥讽自己。
“真是好大的志向,看他神色,猜中这副鱼骨不可能是撞运气。”方兴顿了一会,“我在教习口中打听到,上回月考他贴经一题未错,这也不是运气能解释的,难道他通读了小道藏,竟然还有精力涉猎杂学?”
“绝无可能。”边上有人否定。
方兴迟疑许久,终于叹息道:“文运,我后悔没听你的,不该与李不琢结怨。”
何文运道:“我原来也只是惜才,未曾想,我仍是低估了他。今日之事倒也不算仇恨,虽说你我跟李不琢注定立场不同,但放眼七重天宫,道家内斗却不算什么。他出身寒门,却有大才,日后不是中途夭折,必然一飞冲天。既为县学同年,纵使立场不同,也可以互通有无,待县试过后,我愿为你们二人调解恩怨。”
方兴点头道:“也好。”
第31章.三十:大学士手迹
新封城下了场雨。
雨丝淅沥洗净黑色鱼鳞瓦,下城便起了雾,夹杂着悬车绳柱中弥漫出的白汽,视野一片迷蒙,李不琢在城墙下抬起油布伞,目光顺着伞沿向上:远处两艘机关船挤出雨幕降至城外飞台边,船侧下降的云梯运送下来一座座木仓,轰然落地,仿佛隔着十余里都能感到震动。
李不琢又想起了来幽州前初见百鬼驮龙船的时刻,面对着墨师机关的巅峰造物,总会有种自身微不足道的错觉,突然又想,也许这不是错觉。
“这就是新封城的命脉。”白游顺着李不琢目光远远看向飞台,远处装卸货物的傀儡细如蝼蚁,“各边州产出的火油、黑油、沉气、浮晶,新封府下辖五县的各铸炼司每年出产的数十万斤生铁,都由此输送入城。”
火油、黑油、沉气、浮晶是大型墨师机关所需的能源,李不琢在边关厮杀之余也曾护送运输队,虽然不想承认,但很多时候十车黑油价值比十条人命更高。
“这条命脉断了会如何?”
“你比我还敢说。”白游咂舌,“断,怎么可能断?无距司后台硬得很,若有变故,可事急从权调用兵力,权同赤天宫,退一万步不提,就算哪条船路断了……”
白游怔了一下,束拢扇骨啪的一拍掌心:“那就完了,浮月坊、蛛楼、行宫、地市、悬车……这些玩意一停,一日就是万金的损失,了不得。”
李不琢看着那远处吞吐着人流与车马的城门兽口,忽然觉得新封城虽然繁华,却不如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边关小城让人心安的莫名古怪念头。
“别看了,赶紧上车。”白游走上路边的马车掀开车帘对李不琢喊道。
车辕间三匹机关木马并排站着,若非体表无毛、黑漆泛光,关节衔接处又有齿轮与榫卯突出,几乎与活物无异。李不琢两步跨上马车,车厢里十分宽敞,车壁中空,夏日储冰,冬日藏炭。
车厢里有几个莺莺燕燕,白游、寇铮之、孙偲三个已经倚红偎翠,冲李不琢招呼。
李不琢刚坐过去,边上一个身材丰腴的少女依偎过来,用嘴给李不琢喂酒,李不琢偏头侧开,少女咽下酒,低头嘻嘻笑道:“白公子,您这朋友害羞得紧呐。”
白游对身边人哈哈大笑,看向李不琢:“你还是不是男人?”
孙偲摇头嘲笑道:“李兄通读小道藏,难道没读过饮刀圭法,唾液可是金津玉液,能灌溉泥丸呐,特别是处子美人的金津玉液别有一番滋味。”
李不琢眉毛一抖,笑道:“若县试考到饮刀圭时你这样答我就信你,酒还是纯的好。”
那少女嗔李不琢一眼,提壶把精致的火漆酒盅斟满,托在掌中凑近。
李不琢顺势接过酒盅一口饮尽,也揽过少女。
众人也都放开,说这才像样。
马车行驶,众人一来二去无所不谈,说到听贤台下的事,白游道:“你虽和方兴闹了不痛快,也不用怕他,此人最没骨气,你要是输了他反倒瞧不起你,眼下是你赢,他不光不会再找麻烦,多半现在就想着跟你和好。”
马车开到上城酒楼边停下,县学临近,纵使纨绔也不至于去花天酒地了。吃完饭白游邀李不琢去白家夜宿,李不琢推到县试后,打道回府。
回到黎溪巷一六号院门外,一路上护住食盒,李不琢淋湿了半边身子,连忙跨进檐下抖干油布伞。
开门,便见到燕赤雪书房亮着灯,李不琢一路进到后院,回屋把食盒递给三斤。
三斤接过食盒,鼻子耸了耸,狐疑地看着李不琢说:“有胭脂味儿,你不是去听贤台了吗?”
李不琢在一怔,低头一看,身上沾了不少雨水,只带了点酒气,哪有什么胭脂味儿,拍了拍三斤的头:“你瞎说什么。”
三斤道:“燕姐姐都告诉我了,你跟白家那个去喝花酒。”
燕赤雪还跟三斤还通气了,这叫什么事,李不琢哑然,打开食盒道:“你倒管起我来了,老实吃你的饭。”
三斤偏过头去:“不吃了,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