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证明出身清白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找本地的亲戚担保,一种是找三位在本地定居且拥有房契的户主进行“联保”,黑市里找的保人,其实就是后者的中介。
“找中介作保虽然没被明令禁止,但被人知道也是污点。这事我派人去李府捎句话,李吾玉识相就该知道怎么做,你不必有后顾之忧。至于县学那边,我就写封手信为你引荐县学教授。来,帮我磨墨。”
李不琢道了声谢,心里一松。
或许是因为处于胜方,亦或是因为道家崇尚清静无为的不争之道,对于往年的恩怨,白益的表现比冯鹰大度淡然得多。
帮白益磨墨时,看见那方雕刻成双鱼形的听潮石砚台,李不琢不由多看了两眼。
听潮石能聚水汽,听潮石砚贮墨经年不涸,历寒不冰,是有钱难买的宝物。
白益手指一划,裁开一张信纸,蘸墨提笔悬停在信纸上方,说:“你是冯鹰举荐来的,我也想考考你。窗外这株杉树是我特地从师门移栽过来的,可惜如今已近立秋,不见碧色,我就出一个句子,你能接上,我不光在这封给县学教授的手信中帮你多添一句赞赏,另外还有奖励。”
“请将军出句。”李不琢看向窗外那棵杉树,锋利的叶子已经枯黄了。
“你听好了,上句是‘簇玉枝头尽’,我给你一炷香时……”
白益还没说完,李不琢就答道:“锈剑风中埋!”
“簇玉枝头尽,锈剑风中埋……”白益咀嚼了一遍,“不错!还以为你会强说愁绪,你能道出秋杀之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白益笔走龙蛇,写下几行字交给李不琢。然后从桌屉中拿出一张金票:“拿着,到大通钱庄去取十金铢。你进县学后,不要死读书,要多结交些同年,拓宽人脉。独处时候节俭些,在外人面前却要大方,吃穿用度不能奢侈,但也别让人看轻了。”
李不琢还没说话,白益一弹指,金票就飞进李不琢怀中,然后摆了摆手:“有借有还,日后再跟你算利息。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先去吧。”
“多谢将军,等我考上炼气士后,再来府上拜访。”
李不琢心中感动,鞠了一躬,转身出门。
白益忽然说:“出了这张门,便不要对任何人说你是冯鹰举荐的,也不要跟他扯上任何干系。”
冯鹰和白益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李不琢怔了怔,刚回头,白益又问:“外人问起你怎么认识的我,你怎么回答?”
李不琢想了想,答道:“大暑过后,学生在沉戟街上偶遇神将大人,和了一句诗,有幸得到神将大人的赏识,推荐我进县学读书。怎么样?”
白益微微一笑:“甚善。”
第6章.五:永安县学
新封府下辖五县,其中河东县位于府城以南百里外的潢水东岸;暨台、宣北二县分别在府城东、北方百里外;至于永安、万载二县,则就在府城中。
永安、万载二县又分别被称为“上城”、“下城”。
永安县在新封府上城,是全府最繁华的地界,永安县学也是远近闻名的学府。
永安县学开设至今,县学中学生考上童子试的比例已超过六成。
永安偌大一县,足有九万户、近五十万人口,每年童子试只录不到一百人。
新封府贵族无不削尖脑袋往里挤,就连有家学的炼气士世家也把后人安排进来,让他们结识同辈精英。
但永安县学每年只收五十人,雷打不动。
传闻永安县学教授沈默言为人正派,连当年阴阳家司马一脉有位嫡系要走后门入学都没答应。
到新封府后,李不琢拜访了李府、直狱神将府,唯有这回站在县学门前,他气定神闲。
三斤穿着小鹿皮靴,感到稍微有点儿不习惯,她背着书箧,也换了件雪底黑边的苎麻深衣,这一身花掉了六个银铢。在成衣店里,她本来想阻止李不琢浪费,但被李不琢以“伴读穿太差也丢了主家的面子”为由拒绝。
不过,虽然不习惯,但六个银铢的行头,比那身穿了两年的青布短褐果然舒服太多。
三斤跟着李不琢入县学,表面是伴读丫头的身份,实际上李不琢想她也能学点东西。
前朝覆灭,儒家礼教衰落已十六年,可民间重男轻女余风尚在,三斤作为李不琢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做的本该是端茶送水洗衣做饭一类的本职工作。
但李不琢却与众不同,在军中,他让三斤跟着练拳脚兵器,昨夜从直狱神将府回来后,李不琢又要她入县学后机灵点儿,伺机旁听,说不准以后也能考个炼气士。
不过三斤其实很懒,认为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比起读书来说要省心多了。
…………
“璞玉之质?”
县学教授沈默言看着信纸上白益龙飞凤舞的字迹,抿了口茶。
这事倒是新鲜,白益身为十年前州试魁首,不说眼高于顶,也不会轻易夸赞后辈,就连如今县学里那位五岁能作文章的何文运,也只得了白益一句“幼狼雏虎”的评语。
沈默言其实有点拿捏不准白益的目光是否真的独到,毕竟何文运有儒家渊源,温良谦恭,怎么看都与“虎狼”搭不上边。
本来县学每年只收五十人,但年逾六十的沈老教授其实没传言中那么死板,县学是培养人才的地方,当年司马家那个被拒之门外的子弟,才十六岁就印堂发青,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随便考他几个简单的论题都支支吾吾,就算入学也是害群之马。
看了白益的手信,他现在很有兴趣见见那个所谓“璞玉之质”的李不琢。
…………
色如霜纨的高头白马拉着辆清漆黑色马车,车轮辘辘碾碎落叶,驶进洗墨巷,停在永安县学边。
车辕悬着的小旗上,有鸟虫文书写的“万安折桂坊李家”字样。
紧接着,穿鸦青色长袍、细眉长眼、模样文弱的何文运率先走下马车,对车里的何凤南作揖道:“劳烦姑妈相送,那侄儿就先进去了。”
何家是书香门第,世代居于幽州,何文运的父亲是前朝进士,不过得罪了当时朝中权势滔天的柳党,被贬至沧州。
何父本来心灰意冷,谁知却正因被贬,反而躲过了十六年前的大乱,又生下了何文运这个五岁能作文章的神童。
两年前,何家姻亲李家突然发达,何家也得以重返幽州祖地河东县。
何文运则进了永安县县学,今年就要考童子试。
其实若非作为前朝旧臣的何父愚忠,压了何文运两年,凭何文运的才能,如今恐怕早已通过府试,成为举子了。
据说就连县学中的几个教习,私下都说今年童子试何文运必得榜首。
“有空多来姑妈那坐坐,但也不要耽搁了读书,两月后姑妈等你好消息,嗯,那是李石头?文运你先进去。”
何凤南本来笑吟吟和何文运说着话,一眼看到县学外候着的李不琢,面色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