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不可抑止地浮现在脑海中,李不琢原本被扑朔迷离的局势搅弄得没个底的心情忽然安定了下来,若有人仙出手,这案情幕后有再大的黑手,刚才那位都不需拔出木剑,只消找到幕后之人警告几句,就能轻巧解决了。
可下一刻,莫名不安又潮水般翻涌上来,连人仙都惊动了,这事内幕究竟有多深,自己和张金岳两人就来夜探白龙寺,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不由有些担心地看向上山道,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张金岳还没回来,莫不是也像那些失踪人口一般,人间蒸发了?
“成了。”
低沉的声音出现在背后,紧随着拍在李不琢右肩的一只手。
李不琢下意识身子向前一滑,就去摸剑,霎那间又辨认出那是张金岳的声音,顿足回头一看,这厮大咧咧站着,没事人一般,只是额角鬓间都泛着水泽,也不知是被夜露还是汗水泅湿了。
“留神!”张金岳压低声音,“你这草木皆兵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出咱们来意不纯啊。”
李不琢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没出篓子吧?”
“没。”张金岳抬手擦了擦额角,长舒一口气,“你猜我见着什么了?”
“尸体?”李不琢有些奇怪,那储藏遗体的屋子里除了尸体,还能见着什么。
“尸体。”张金岳重重一点头,咋舌道:“那里头塞满了尸体,太多了!我给其中一些尸体上洒了花粉,七日后再来一趟,就能知道他们被送到哪去,做了什么。”
“今日我引那看守出来,恐怕他们会加强防备。”李不琢皱眉道。
“那也得查!”张金岳一攥拳头,又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舔了舔裂皮的嘴唇,口干舌燥道:“之后白天也可以过来,装成香客就是了。”
“这七日也别干等,那些冒名顶替他人户籍的异常人口,我去逮几个看看,喝点解渴!”
李不琢看出张金岳渴得够呛,解下酒囊扔过去。
张金岳也没客气,扒开塞子就灌,不放嘴,几个呼吸间就喝了半囊,李不琢一把夺过来,骂道:“没完了还。”
“瘾被勾出来,你却给我小气起来了,走,下山去喝个够的。”
张金岳哈哈大笑,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第87章.八十五:狎妓
浮黎十六年,十月廿三,午初。
河东县,西市。
天候难得放晴,家家户户借着机会把床单晾了出来,沿街走过,许多人家檐头下方红色剪纸扫晴娘在微风中摇摇晃晃。
李不琢身穿便服,大步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应十一、鹤潜,边上还有个长脸年轻人,这人叫何西华,灵官衙里差役。
昨夜潜入白龙寺,今晨,河东县东南三十余里外又出了事,张金岳带领一队县兵前往巡查,便派了何西华来协助李不琢调查。
何西华算个关系户,是县中望族何氏的人。
何文运就出身于何氏在落马坡那一支,何凤南也是,说起来,李不琢跟何西华还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
不过李不琢并没提起这茬,沿街四处张望着,终于在西市抱鸽坊前停下来。
何西华终于忍不住问道:“李掌书,您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
李不琢虽参与巡查一月了,但身为掌书吏,县里治安之事不在职权之内,若要在县里抓人,得有个正经差役陪着,这才带上何西华,只不过,李不琢要调查什么,还没透露给何西华半分。
抱鸽坊是河东县最有名的妓馆云集之处,这里头关系不浅,何西华怕李不琢乱来,这时神情有些犹豫,不大想进去。
“找人。”
李不琢看了何西华一眼,没细说内情。
“放心,找到人后,只消盯着他出来去哪便好。”
何西华这才松了口气。
李不琢顿了顿,让鹤潜和应十一在坊外等候,与何西华走入坊中。
抱鸽坊里建筑拥挤,四处弥漫着脂粉味道,东面,大多是敞着门面的普通去处,中间一条短街,是上些档次的青楼,里头丝竹声、戏曲声、有人唱着哀婉“一梳梳尽青丝,再梳梳断流年”,又夹杂着莺莺燕燕的调笑声。
再往里头走去,便渐渐幽静下来,是连成片的回廊深院,深墙夹着的长径中竹篱错落,墙边有许多扇造型别致的小门,这是县里的顶级娼馆,那些小门,一般只给熟人开放,在墙边走着,能看到墙里头荡着秋千。
若攀上墙头,也许能见到大腹便便的豪商在园林里跟赤身裸体的少女玩藏猫儿,那些少女装模作样跑着,豪商累到气喘吁吁,少女便故意让其抓住……
这里头还养着许多特殊的女人,供口味变态的客人使用,有被唤作为傀姬的女子,便是物色美人胚子从小斩去四肢,安上机关义肢,学习房中之术。
这地方消费也令人咋舌,动辄数十万钱。
李不琢要来找的人叫王野,此人户籍是河东县南屏村人,世代贫农,种田为生,三年前中风而死,发丧记录便登载在藏书大库二楼的案卷中,但李不琢在今年抱鸽坊账目里,却发现王野此人,常常来找坊间一位艺名“徐菡儿”的妓女欢好。
查阅了多份卷宗,李不琢确定这王野使用的户籍便是河东县南屏村王野的户籍,而非重名。
一个三年前已死的贫农,频繁出入这等销金窟。
此人便是李不琢查到的诸多冒名顶替户籍的异常人口之一。
“我要找一个叫徐涵儿的女子,该去哪找?”李不琢冷不丁问何西华道。
何西华一怔,心道这位掌书吏在河东县一月,没见他接触过什么女色,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道终于也憋不住了,今天要来这里快活一遭?可为什么要自己陪着过来,是人生地不熟,要找个关系熟络的,可自己也不是拉皮条的啊。
想着些有的没的,何西华小心翼翼道:“没听说过,但这地方门牌上写着的字,和里头住的姑娘名字有些关系,你若想问仔细了,我帮你联系此地中介人……”
李不琢摇摇头,若找人痕迹太明显,恐怕会被发现端倪。
在夹道中行走,一一打量门牌,李不琢终于在一门牌前停下。
只见门牌边上有“菡萏生泥玩亦难”的句子。
正思量着,门里传来脚步声。
李不琢不动声色侧开一步,门吱呀一下开了,里头出来个锦衣华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神色满足,边走边回头,对里头打了个招呼,才恋恋不舍离开。
走时,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了李不琢这个在门口等候的人一眼。
小门里,送那人走的女子身材丰腴,却有着杨柳细腰,穿一身水红色宫装,举手投足都带着股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