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抽身而退,晚了吗?”
张金岳死前的话仍在耳边弥留不去,李不琢心中微寒,忽然又想起当初姜太川的叮嘱——往往摇摆不定的人死得最快。
李不琢望向张金岳腹部。
“死之前也要吞掉那封信,信上写了什么?你既然要探查白龙寺,想必是因为你虽是龙雀,但也不知道组织的具体计划是什么,那么这信上写的,就是你在白龙寺查出的东西吗?”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一剑剖开张金岳肚皮。
两年的沙场生活,加上坐照内视的炼气经历,李不琢对人体构造十分了解,一探手,便伸进张金岳胃部。
做这事时李不琢屏住呼吸,移开目光看着屋墙上悬着的字画。
张金岳胃里仍是热的,李不琢摸索出那团没嚼烂的信纸,这才回头打量着,上面还沾着些红白的米粥。
就在这时李不琢一侧耳,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张金岳家里那粗使丫鬟看着屋内场景,脸色煞白,懵了一阵,连忙低下头去转身就走,身子筛糠似的抖着。
“停下。”
李不琢喊道。
粗使丫鬟腿一软,回身跪倒下来,颤声道:“别,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个做杂活的……”
李不琢皱眉瞥了一眼沾血的惊蝉剑,知道她是误会了,但也没解释,只是说:“我就在这等候,你去灵官衙禀告曹大人,就说内奸在张笃事家中,张笃事不幸身殒了,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丫鬟口中不断重复着,压根就没听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在说些什么,在她心中张金岳就是死在这男人剑下,于是当李不琢挥挥手让她离开时,丫鬟手脚并用向后匆忙爬了两步,站起身来,为了不惹怒这个男人,她放慢脚步。
直到从李不琢视线中离开,丫鬟才脚一软,险些倒地,连忙撑起身子跑出家中,心里存的打算就是立刻离开河东县,哪敢去报什么官!不过她这慌张模样,路人见到纷纷避让,没一会就被一对巡逻的县兵拦下来喝问。
两刻钟后,三十人披甲执锐,包围屋子,两个县兵左右夹着那名丫鬟。
曹延跟左右功曹在门口对视一眼,走进屋里,见到张金岳尸体坐在椅子上,腹部血肉模糊。
李不琢站在五步开外,正在桌上拼凑着什么,回头让开身子对曹延说:“曹大人请看。”
曹延虽年迈,但炼气士的目力还在,远远看见桌上是一些碎纸,纸片湿润,墨迹被泅散成大团,几乎不能辨认出什么字形,心中一动,却没靠近。
“张笃事怎么死的?”
问话的是右功曹。
李不琢沉吟了一下。
“张金岳是内奸,我寻到他时他因身份败露畏罪自杀了,死前他吞了一封信。”说着指向身前的桌面,“就是这封。”
右功曹转头用请示的目光看向曹延,曹延点点头,走过去扫了一眼桌上的信,让右功曹收起来。
左功曹姚顺之冷不丁问道:“你说张笃事是内奸,证据何在?”
李不琢眉毛一挑,瞥向桌上的信笺:“你聋了还是瞎了?”
姚顺之冷哼一声,曹延却摇摇头说:“李掌书,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回衙邸再议此事,昨夜县里损失二十精兵,今日灵官衙失火,张笃事又身殒,若贼人有所准备,恐怕会趁虚而入。”
李不琢没再出声,却暗暗皱眉,觉得曹延看过来的眼神仿佛带着三分提防。
…………
到灵官衙正堂,李不琢把当初张金岳如何叫人设伏偷袭自己,自己又如何用瞿兰蜂找到了张金岳灭口的证据,这一应经过都交代出来。
那封从张金岳胃中发现的信也拼凑出来,还能辨认的字迹里,可以看到“黑油”“浮晶”等字样,黑油是比火油更珍贵的燃料,而浮晶又比黑油珍贵,外表如同冰晶,核桃大小的一颗却能抵十斤黑油之效,采于甘渊极寒之地。
若说黑油是限售的资源,浮晶便是与机关臂和火器同等的绝对禁售物,地位十分敏感,若龙雀的动作跟浮晶有关系,只要查出近来幽州的浮晶有何异常动向,就能把龙雀的尾巴再揪出来一分。
李不琢已知道其中凶险,虽想到了这点,但没主动说,只等着他人发声。
曹延沉吟一会,却放下信笺说:“这信笺真假还未定,若贸然去查,恐怕又中了龙雀的圈套。”
曹延说话时,众人都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向李不琢。
李不琢没多想,以为自己从伏击中存活,又找出张金岳这个内奸,众人是在征求自己的意思,便说:“张金岳不会想到我能找到他,所以这信一定不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他宁死也要毁了这信,可见其中内容牵连不小,当有一查的价值。”
“你说张笃事是内奸,他就是内奸吗?”
正堂里突然有人道。
李不琢还以为说话的人是姚顺之,扭头一看,却是新封府神咤军驻河东县七十二营游骑将霍先。
神咤军直属左右禁神咤司管辖,不属于河东县体系,所以一直以来,霍先所辖的七十二营五百精兵对河东县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妖患不甚关心。
但自从那日河东县青口巷着实出现了龙雀的踪影,甚至这帮反贼还嚣张至极地屠戮天宫差役,霍先也终于无法置身事外。
此时,他便冷冰冰看着李不琢,毫不掩饰怀疑的神色。
第100章.九十八:人间巡察使(修)
接触龙雀的案子后,李不琢先是在阳茱巷外夜约张金岳时被算计一次,好不容易查出龙雀埋在河东县的一处暗桩,却没能留下活口,只得到一张语焉不详的纸条,按这纸条去伏击,却被龙雀反杀己方二十人,他也是险险生还。
险死还生一回,得到的仍只是一丝端倪,却被这吃饱撑着没出过半分力的游骑将当众怀疑,李不琢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霍将军从军几年,杀敌几何?”李不琢问。
霍先一愣,不知李不琢为何突然转移话题,边上的亲随道:“霍将军四年前官拜游骑将,可惜天下大统,连剿匪伐盗都没去处,不然以霍将军的兵术,杀敌何在话下!”
李不琢深吸一口气:“我在沧州从军二年斩异人首级二百三十具,此事赤天宫中可查,与霍将军做的事一样都是捍卫黎民安定,怎会事敌从贼,请将军不要在妄出诛心之言。”
霍先见李不琢面色凛然,不由怔了怔,怀疑的神色稍淡了些,没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却有别人说话了。
“霍将军说的不错,张笃事出身清白,在河东县任职笃事十三年,怎么可能是反贼,照你所说当初他早知道你发现了龙雀的线索,若他真是反贼,怎么可能不将你灭口?切不要跟我说,凭你坐照境的实力,龙雀竟会拿你没办法,况且在宗匠偃师机关甲下,你怎能活下来?”
右功曹王端目光炯炯看向李不琢,这番话是他斟酌犹豫了许久才说出来的。
不出他所料,李不琢面对这问题却没能答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