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门口无人把守,裴子云也不用别人传话,直接进去。
才走出一段路,就看到一个侍女正脸色难看出来,与裴子云打了个对脸。
侍女似乎认出了裴子云,瞳孔一缩,只是立刻恢复平静,冲着一礼,说:“我家夫人正在里面,不过,越前守大人也在……”
越前守大人?越前守大江雅致?
裴子云想到和泉式部的出身,顿时明白,这是和泉式部的父亲大江雅致来了。
日本这时,贵族多半以官职拼接姓氏来称呼,和泉式部本姓大江,她这个一女房名,由她丈夫“和泉守”和父亲“式部大丞”拼接得来,本人名字根本不在意,更不会被外人称呼。
“大江雅致此时应还不知道亲王已死的消息,但经过前事,想必和泉式部与为尊亲王的恋情已被传开,此时前来,估计是愤怒呵斥。
想到曾经看过的和泉式部史料,裴子云没有立刻进去,而在檐下观赏着雪景,不过没有多久,片刻就有一个男子气冲冲从里面出来,路过裴子云跟侍女时,甚至都没有停下看一眼。
大概已对和泉式部这个女儿失望,不在乎女儿住处是不是出现陌生外男了。
裴子云望着背影,摇摇首,转身走进房间。
奢华却空空的房间里,和泉式部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身体颤抖着。
发现有人进来,她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哪怕发现进来的人是四处追杀的山田信一,也反应平淡。
“你也来嘲笑我?”见山田信一进来并不对自己下手,而站着望着自己,她的眼才微微动了下,冷着嗓音说。
她并不觉得山田信一会尊重自己,连王妃都敢杀,在围剿时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主母放在眼中,这都是明证。
要是平时,她必惊惧,但平安时代,女子的经济来源于父母,此时父亲竟然要和自己断绝关系,她一时万念尽灰,甚至一时都有着轻生或出家之念,因此根本就不怕了。
裴子云表情平静站着,面对她质问,冷笑:“你这是咎由自取。”
“此世,哪怕被丈夫所弃,女子也必须苦守丈夫三年不来,才能断绝原本婚姻关系,寻找新人别嫁。”
“橘道贞出任和泉守,你曾随赴任,但不久就回京,并且在京只过了一年,就与亲王传出恋情。”
“这事情,你还想抵赖?破坏了规矩,自会受到人们的讥讽,也难怪你父亲愤怒,说不定要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提到这个,和泉式部全身颤动了一下,她有些愧疚,又有些愤怒,咬着牙就喊着:“你什么都不懂,他根本不识情趣……”
“你不必向我解释,其实我不是橘道贞的家臣!”裴子云在地上拾起了一个桧扇,想必是大江雅致盛怒中砸下。
这是白扇,扇面上是绚烂花朵。
“不过,其实和泉守这位置,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差。”
平安京的公卿,还在笑话用黑扇的乡下武士,甚至看不起国司(一国之守),实际上,平安京的资源已经瓜分完,只有地方上才有丰厚的石禄。
二百年后,掌握乡下实领的武士会取得天下,而藤原家和天皇却要沦落到卖画卖艺为生。
而眼前和泉式部一样优雅美丽、识文断句,吟歌念诗的贵族女子,几百年后会沦落到为了温饱在朱雀大街上拉客的地步。
“宛若枝上樱,凋零入泥中,源氏物语,和泉式部日记,以后不会再有。”裴子云默默想着。
平安时代女性文学的鼎盛,是建立在她们生活无忧的基础上,堕落成泥后,谁还能期待着丈夫,念吟“今日不能来,明朝雪必散”呢?
欣赏和泉式部,并不是因她的品德,而是她作平安时代的三才媛之一,虽稍逊于紫式部与清少纳言,却代表着一个时代的风流。
对有才之人,裴子云的容忍度向来很高,他笑了笑:“不必担心,我暂住在此,不会给你惹麻烦。”
“说不定,还能给你解决一些麻烦。”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一介浪人
雪终于渐渐融化了,春意将来,别有一番情趣。
转眼就是七日了,府邸中引水潺潺,和泉式部掩饰着诸多不安,故作安详与侍女闲谈,站在回廊口向里面望去,只是问着:“山田在干什么?”
“山田大人,每日在书房写书,用了上次在亲王府获得的纸帖。”
“啊,这个先由着,我们去看看。”
虽说冬日,但天气变得温和,数人顺着走廊而入,就看见书房的窗开着,山田信一正在几案前提笔写字。
“据说写的是右仆射的诗集……”
“字非常风骨,真不似是武士,更不要说杀人了。”
侍女们窃窃私语,和泉式部暗垂下了头,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虽最近几天已习惯,还是有些恍惚,良久,才清醒过来。
“喂,你说的天皇召见呢,都已有七日了。”
裴子云起身,欣赏着自己的帖子,说:“天皇的召见,最多再有数日,短者一日,长者三天罢了。”
和泉式部捏着手指,苍白着脸,显并不相信裴子云的话。
不过也不在乎她信不信,裴子云随口说着:“这种话,如果是假,转眼就会揭穿,你觉得我会那样不智?”
“再说,我杀了源赖光的重要家臣,真有事,这几天会没有动静?”
“再说,我写这些诗贴,也不是没有事干,天皇必因诗贴而召见我——或女官已经派来了。”
“诗贴吗?”和泉式部怔了下,蛾眉微蹙,她慢慢转向了端庄的字迹,整理了一下发髻,重新看向裴子云,态度严肃,又带着一点隐藏着的期待。
“山田君,你说的是真的吗?”
“还请您体谅小女子处境,刚刚已被父亲所弃,若再多包庇逆贼的罪名,倒不如早早死去,还落得清净一些。”
“是真,是前天安倍与我这样说。”裴子云没有犹豫,直接说着:“再说,真要问罪,你就推辞受我挟迫好了,就可基本无事。”
“安倍朝臣吗?”其实这才是正确的称呼,和泉式部已有些放心了,转眼,她的态度已比刚才好许多。
“刚才失礼了,还请容我回去处理下事情,您现在……”
“你自去忙你,我再写一篇。”裴子云知道她要说什么,淡淡地说着。
和泉式部松了口气,微微低首:“那就好,我立刻吩咐下去,让府中的人不影响山田君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