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三公子浑身一震,蓦然还复清醒。他是何等之人,微一沉吟,已经明白了自己刚才的处境。
“‘无妄咒’果然名不虚传,便是连卫某也不能幸免,领教了!”卫三公子的眼芒一寒,直射向远在十丈开外的五音先生。手,已紧握锏柄。
他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如此放肆,就算这人是五音先生,他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可是卫三公子还是没有出手,他不仅看到了五音先生那悠然地淡淡一笑,还看到了那水潭中的一幅让人难以忘怀的画面。
箫音渐长,水波不兴,但就在这平静的水面,却泛起了点点鱼肚,成百上千的游鱼浮在水面,悬凝不动……
这种以内力传送,使声音变得极具杀伤力的手段并不稀奇,至少对卫三公子来说是这样。他甚至认为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但是让他吃惊的是,当这箫音散尽之时,这些鱼儿忽然鱼尾一摆,又恢复了活力,悠哉游哉地在水中沉浮起来。
这份对自己的内力达到驾驭自如的功夫,的确让卫三公子大开眼界,能将自身内力控制得如此完美者,恐怕放眼天下,惟有五音先生。
这不得不让卫三公子有所犹豫。
他此刻心中所想,是在权衡着这一战是否值得,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做,也不能做。
但五音先生没有给他太多考虑问题的时间,就当卫三公子还在犹豫的时候,他的身形突然动了。
第七卷 第七章 奇门龟宗
五音先生的身形犹如一阵清风,动得很快,却似乎不着痕迹。他的脚尖微点,踏在水中的游鱼身上,既不惊扰那游鱼自由地浮沉,又借着这似有若无的一点反弹力,行过数丈远的水面,犹如滑行于薄冰之上。
这仿如仙人般曼妙的轻功身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几疑置身梦中,而更让人吃惊的是,五音先生的动作虽快,却不进反退,竟然从容地向后而退。
宁戈与数百骑士无不张弓以待,箭矢同时对准目标,只待卫三公子一声令下。
一时间峡谷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限。
卫三公子却冷静下来,只是双目收缩成线,眼芒锁定在五音先生的背影上,直至再也不见。
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就在宁戈等人以为他要下令之时,他的大手离开了锏柄,一挥手,转身沿着原路而返。
这一路上,他一直保持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直到快至霸上之时,他突然开口问道:“宁戈,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刚才在峡谷之中我何以会在可以出手的情况下没有动手?”
这个问题一直也是宁戈心中所想的,他当然希望能知道其中的答案:“是的,五音先生虽然展露了不凡的武功,但若是阀主决意出手,再加上属下这些人全力一拼,我们至少也有七成胜算。”
“七成胜算?”卫三公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置疑的神情:“你错了,如果我们真的动起手来,胜负最多只是五五之数。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在那峡谷之中,除了五音先生之外,至少还潜藏了数十名一流好手,我们惟一的一点优势,就是在人数上占优。”
宁戈吃了一惊,道:“属下自问学艺多年,在内家修炼上有一点心得,如果真是有数十名高手蛰伏谷中,按理来说属下绝对不会毫无察觉。”
卫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你们宁家的家传武学在江湖上也算一绝,难怪你心中会有不服。事实上我也是在聚精会神之下偶然发觉,这些人或伏水中,或藏于飞瀑之后,或掩于泥石之中,隐身手法极是高明,如果我所料不差,其中定有匈奴的‘龟宗’高人。”
“龟宗高人?”宁戈大惊道:“这些人一向远在西域、北域活动,怎地会突然现身关中?”
宁戈之所以有惊诧的神态,实是因为卫三公子的判断太过匪夷所思,据他所知,“龟宗”创派已有千年历史,其武学路数有别于中原武林,因其门中代代都有高人出现,每隔十年便会有人现身江湖,扬名一时。只是到了近百年间,龟宗一门内部因为出现对武道理解上的分歧,继而按照地域的划分形成了西域龟宗与北域龟宗两宗,这才绝迹江湖,退出关外,成为江湖中人的一段记忆。
龟宗门中不仅武功怪异,举止特立独行,而且善于隐身,精通偷袭,是以宁戈才感到心惊,喃喃而道:“就不知这些人究竟是北域还是西域,如果是北域龟宗,只怕我们的麻烦就来了。”
“难道说这还有什么区别吗?”卫三公子皱了皱眉,似乎对龟宗不甚了解,他希望能从宁戈的口中知道答案,因为宁戈是问天楼中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对江湖轶事及各种门派非常了解。
“龟宗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这一门派的练气法门、武功套路都是借鉴龟的生活习性与生理特点创制的。它远不同于江湖中的一般门派,又处于偏僻阴冷之地,是以这一门派的人举止怪异,行事更是如乌龟蛰伏一般,有极强的忍耐力。不管花费多长的时间,只有找到机会,才会出手,而且出手必将置对手于死地!”
宁戈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言语不着一丝停顿,只是眉间隐现忧虑道:“这龟宗之中,又分西域与北域,近些年来,北域龟宗的掌门是一个名叫李秀树的高丽王族成员,不仅权势极大,而且野心勃勃,听说早有心思逐鹿中原,只是一时找不到进入中原的契机,才一直按兵未动。如果五音先生与这李秀树联手,这无异于引狼入室,不仅我问天楼多了一大劲敌,而且这天下的形势必将大乱!”
卫三公子陷入一阵沉思之中,良久才摇头道:“以我对五音先生的了解,他应该对天下此刻的形势早有了解,绝不会为了对付我问天楼而请来北域龟宗这等有野心的门派。他心性虽然淡泊,但一直心系天下苍生,目睹这流年战火已有不忍,又怎会忍心添乱?”
宁戈道:“那么这些人就是西域龟宗无疑了。属下揣测,西域地靠巴蜀,以五音先生的声望,要想请西域龟宗出手相助,应该不是问题,据说此时执掌西域龟宗的是一个名为车侯的匈奴人,早年艺成,曾经向五音先生约战于大雪山峰。虽然未知胜负如何,但经此一役,这车侯便再也没有踏足江湖一步。当时江湖传言,车侯是败在五音先生手中,但不知什么原因,两人竟然惺惺相惜,成为知己。”
卫三公子沉吟片刻道:“照这么看来,这些人显然是西域龟宗,而且看他们的内力修为,必定是精英尽出,不留余力。五音先生的知音亭里已是高手云集,何以又会请来这些龟宗高手?莫非他在近段时间内有大的行动?”
他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思索,似乎想从近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里面寻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问题就是:纪空手究竟想干什么?
自大王庄一役之后,纪空手就销声匿迹达三个月之久,以他的个性,绝不会甘于寂寞,那么这三个月来他策划了一个怎样的行动?
他首先在项羽大军进入关中的这一敏感的时间里约战霸上,无疑是想将卫三公子与刘邦之间的关系公诸于众。这样一来,已经使卫三公子与刘邦处于非常被动的不利局面,接着他又成功逃出了霸上,并且请来了西域龟宗的高手,这让卫三公子隐隐感到了不安。
“以知音亭的实力,纵然在人数上与我相比略占劣势,但要作为一支接应的力量,还是有极大的把握,何以五音先生会请来西域龟宗的高手前来助阵?难道说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算定可以逃出霸上,所以其意并不在狙击我,而是另有图谋?”卫三公子想到这里,禁不住冷汗直冒,一种淡淡的恐惧油然而生,因为他实在不明白对手的意图会是什么。
即使这样,留给他的时间也已不多,他心里明白,只要他与刘邦再见之时,就是他远离这个人世的时刻,他别无选择。
他惟一的结局,就是用自己的头颅,让刘邦作为取信项羽的惟一代价,这看上去十分残酷,却十分有效。至少可以为刘邦赢得数年的时间,来完成问天楼争霸天下的宏愿。
这是一个死局,人人都明白的死局。无论是五音先生,还是纪空手;无论是刘邦,还是卫三公子自己,其实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这是他卫三公子必走的一条路。
如此悲情的一个结局,意然最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这是卫三公子始料未及的,自他出道江湖以来,他想过自己生命的千万种结局,却从来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会割下自己的头颅!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数十年前那位大秦叛将樊於期。当荆轲提出要借他的头颅一用时,肩负满门深仇的樊於期那时的心情,只怕与卫三公子此刻的心情别无二样,同样是充满了悲情,充满了期待,更充满了一种别无选择的无奈。
他抬起了头,望着城门上竖着的那杆写着“刘”字的帅旗,心中深深地叹息一声道:“为了这面大旗最终能插遍天下,牺牲我个人的生命,又何足道哉?”
然后他便看到了刘邦,那一脸坚毅刚强的刘邦,虽然他从那一脸刚毅坚强之中看到了一丝哀伤,但他心里更愿意看到的,是一个无情的刘邦!
只有无情之人,才能最终夺得天下,对卫三公子来说,这是一句祖训,若非如此,卫国也就不会灭亡!
他希望刘邦能够记住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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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五音先生重新站到那潭水之畔时,在他的身后,不仅站着纪空手、红颜等一干知音亭精英,还有一位满脸钢髯的胡服汉子,在这位胡服汉子的身后,至少站列了八十名匈奴壮士。
“这位卫三公子不愧为五阀之一,能在如此形势之下洞察危机。而最让人佩服的是,以他的身分地位,居然能够忍得下这一时之气,并不轻举妄动,可见此人的确是一代枭雄,深谋远虑,善于权衡利弊。”那位满脸钢髯的胡服汉子情不自禁地赞道。
五音先生微微一笑道:“卫三公子身居问天楼阀主,风头最劲,是以一向与入世阁、流云斋不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可是他却能在五阀之中生存下来,这本身就说明了此人的心计之高,不可揣度。我虽然在此设下埋伏,但是并没有期望凭此一役来挫其锐气。对于每一个武者来说,要想战胜卫三公子,还需要出现奇迹。”
那位胡服汉子正想接话,五音先生已接着说道:“车兄,你可知我最称手的兵刃是何物?”
车侯微微一怔,道:“这还有用说,你‘角羽’之犀利天下震惊,难道你还会有别的兵器更甚其一筹吗?”
五音先生笑道:“所以我说,对付卫三公子此人,若无奇迹出现,必将很难成功,你可知他刚才以‘无妄尺’为我称手兵器之说套住我,不能以‘角羽’应敌?”
车侯恍然大悟,怒道:“此老鬼如此狡诈,但,难道以你我二人联手,还不足以取其性命?”
“车兄主掌西域龟宗,功力之深,已是罕有对手,如若你我联手,那天下还有谁能匹敌?可惜的是你我不仅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又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无论是为了声誉还是个人的面子,只怕都不愿意承担这以多凌寡的败名之举。”五音先生拍了拍那人的肩道。对他来说,车侯能在自己的一封书柬之下召之即来,这份盛情实是令人感激,他又怎会忍心看着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的汉子为了自己而不惜一世英名呢?
车侯淡淡一笑道:“此人既然能惊动音兄不惜结束多年的隐居生活而重现江湖,可见此人之厉害已是非同一般,万不得已之时,采用非常手段亦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