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非凡的英雄才能驯服这匹美丽而充满野性的烈马,这种梦幻般的画面正是娜丹所求的,所以当纪空手向她道出身分之后,她只是幽然一叹:“该走的终究要走,其实在你的心中,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你所装下的,只有天下。”
“对不起……”当纪空手说出这三个字的那一刹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身心俱疲,仿佛在自己的身上背负了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只不过是淮阴城的一个整天无所事事、无忧无虑的小无赖,不过是机缘巧合,才使他涉足江湖。在他小的时候,最远大的抱负也无非是娶妻生子,平安一生。而如今,上天却要让他去面对天下,去面对那永无休止的争斗搏杀,他又岂能不累?
他真想就呆在这个岛上,接来红颜、虞姬,与美人相伴,归隐山林,终老此生,那岂非也是一桩令人幸福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什么天下,什么百姓,什么恩怨情仇,什么人情淡薄……统统都滚他娘的蛋,俺老纪只想抱着老婆,逗着儿女,过一过只有柴米油盐的日子,大不了再做一回无赖。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至少在这一刻,当他看到娜丹那明眸中透出的无尽留恋时,他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
可是,他知道,他可以这么想,却不能这么做,这是别无选择的事情。人与畜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明白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还有一种责任。
“你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向我说出这三个字的吗?”娜丹欲笑还嗔,斜了他一眼道:“其实我知道你现在的心里,想的最多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人。”
“我可以发誓……”纪空手有些急了,却见娜丹的香唇贴了上来,堵在了他的嘴上。
半晌才到唇分时刻,娜丹带着微微娇喘道:“我说的是灵竹公主。”
纪空手搂着她盈盈一握的小蛮腰,眼睛一亮道:“莫非你认得她?”
“岂止是认得,我们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漏卧王一向与我父王交好,所以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已认识,结成了最投缘的姐妹,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相约来到夜郎住上一阵,惟有今年,她比我来得早了一些,彼此间还没有见上一面。”娜丹微微笑道。
“可是她却失踪了。”纪空手心有失落,既然她们还没有来得及见面,娜丹当然不会知道有关灵竹公主更多的消息。
娜丹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清风吹过,满室皆香,纪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香!”
“我真想把它送给你留作纪念,可是却不能,因为它们原是一对,象征着我与灵竹公主的友谊。”娜丹一字一句地道:“这香囊中的香气十分特别,不管是揣在怀里,还是藏于暗处,我只要放出一种驯养的山蜂,若灵竹尚在十里范围之内,它就可以带我找到。”
纪空手不由大喜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犹豫什么呢?”
娜丹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带你去,除非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纪空手奇道:“什么事?”
“因为我和灵竹是要好的朋友,所以无论灵竹怎么得罪了你,你都一定要原谅她。”娜丹的脸上现出了少见的严肃,幽然接道:“我知道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若非情不得已,她绝不会去轻易伤害别人的。”
纪空手蓦地想到那一夜在铁塔之上,灵竹公主那有些怪异的眼神,心中一动道:“其实我知道她是心地善良的姑娘,她所做的一切也无非是兑现当年她父王对李秀树的一个承诺。我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她,将之毫发无损地交到漏卧王手中,让漏卧王没有出兵的借口,仅此而已,并没有其它的恶意。”
“她害得你这么惨,难道你不恨她?”娜丹看了看他那尺长的伤口道。
“我没有理由恨她,因为我知道她的背后是李秀树。就算我有恨她的理由,却因祸得福,让我得到了你,这足以让我忘却这段仇恨。”纪空手说到最后,似笑非笑,将娜丹紧紧地揽入怀中。
……
当一群细小的山蜂嗡嗡飞向半空时,纪空手与娜丹也乘舟离开了小岛,直到这时,纪空手才发现这小岛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宁静,在竹影暗林中,数十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担负着小岛的安全警戒。
“看来你的派头并不小。”纪空手微微一笑,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以为来到了蓬莱仙岛,碰上了一个出尘脱俗的仙子,心里还好生激动哩!”
娜丹并没有笑,只是紧紧地拉着纪空手的手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谁叫我是苗疆的公主呢?若不是想自由自地过一种普通人的日子,我也不会每年跑到夜郎来了。”
“其实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便希望拥有一切,而当你拥有一切的时候,所得到的东西就成了你的累赘,反而让你失去了自由。”纪空手微微笑道,说出了一句近乎哲理的话,然而他的笑意刚刚浮现脸上,却突然凝固。
“难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正像这样吗?”纪空手心中一震。他曾经一无所有,随着个人的努力,得到了权势,得到了地位,得到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但却并不感到幸福,当责任成为一种枷锁,禁锢了自由时,他才发觉,也许随意的生活才是人最大的幸福。
他苦笑了一声。
很快舟抵湖岸,两人下船,不疾不徐地跟在山蜂之后,穿街过巷。
“如果另一只香囊不在灵竹公主身上,我们恐怕就会白走一趟了。”纪空手拉着娜丹的小手在人流中穿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声道。
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对于纪空手来说,此时的时间是最重要的,如果再不能找到灵竹公主,那么对于夜郎这个国家,对于夜郎这个国家的子民,无疑是一场大的灾难。
“就算白走一趟,我们也要走,难道不是吗?毕竟我们别无选择。”娜丹安慰他道。
再走两条大街之后,纪空手突然发现眼前的建筑与店铺都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正欲说话,却听娜丹“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北齐大街吗?”
纪空手灵光为之一现,刹那之间,他终于明白了灵竹公主的藏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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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危险的地方,其实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在每一个人的意识之中,都认为危险的地方戒备森严,没有人会甘冒风险藏匿其中。正因人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就往往会将最危险的地方忽略。这样一来,反成了对方最安全的地方。”纪空手在夜郎王、陈平、龙赓三人的注目之下,展开了他的大胆推理。他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还有娜丹站在门外,那群山蜂就停在门外的一丛茶花中。
“李秀树无疑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布下的每一个局都经过了巧妙的构思而成,是以结果总能出人意料之外。我们听到灵竹公主失踪的消息之后,一开始就步入误区,认为灵竹公主已被李秀树劫持出了通吃馆,而且派出的人也一直跟踪到了八里香茶楼。”纪空手的思路非常清晰,是以讲述起来丝毫不乱:“于是,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思想,我便顺着这条线路追查过去,很快就发现李秀树好像是有意让我发现他们的行踪,有诱敌深入的感觉。”
“你既然预感到了这种危机,何以还要继续前行?”夜郎王似有不解道。
“因为我别无选择。”纪空手看了看陈平与龙赓,微微一笑道:“他们都中了胭脂扣的毒,在这种情况下,我惟有义无反顾。”
陈平与龙赓的眼中无不流露出一种东西,就是感动。
“然而事态的发展显然出乎了我的意料,在经过了生死搏杀之后,我发现,无论是李秀树,还是灵竹公主,他们根本不在那艘大船上,他们只是以灵竹公主作幌子,为我专门布下了这场杀局。”纪空手看似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但陈平与龙赓却知道纪空手必定经历了九死一生,才能得以全身而退。否则,以纪空手的身手,又怎会受人如此重创?
“他们不在船上,会在哪里?”纪空手笑了笑道:“这已经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悬念,只有当我与娜丹公主来到北齐大街时,才蓦然明白了李秀树玩的花样。”
“娜丹公主?”夜郎王与陈平吃了一惊,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向门外看去,只见娜丹盈盈一笑,然后转头望向那一丛盛开的茶花。
“如果我不是遇上了娜丹公主,只怕,我已经葬身鱼腹了。”纪空手知道娜丹不想介入到这种是非漩涡,是以才不进来。由此可见,她能出手相救自己,的确是出于一片真情,这不由让纪空手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苦涩而道。
龙赓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道:“我想,从此之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因为在你的身边,至少还有我。”
他说这句话时,整张脸就像是一块铁石,也许无情,却坚定,更有一种对信念与朋友的忠诚。
“当然不能少了你。”纪空手微笑而道:“以李秀树的武功与心智,要想置他于死地,没有你还真是不行。”
夜郎王一怔,道:“这灵竹公主与李秀树到底藏身在哪里呢?”他一直等着纪空手说出结果,心里都有几分急了。虽然他从纪空手的话里隐约猜到了一些,却不敢肯定。
陈平和龙赓都将目光投在纪空手的身上,只听得纪空手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一直就在临月台。”
这个结果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是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惟有如此,才能解释李秀树的所作所为,才使得一切事情变得合乎情理。金银寨人口不过数万,以陈平的势力尚且查不到他们的一点线索,这只能说明他们的藏身之处就在通吃馆内。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因为李秀树算定了人们通常的思维习惯,既然灵竹公主是在通吃馆内失踪的,就不会有人想到灵竹公主会藏身通吃馆。这样一来,通吃馆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即使纪空手、陈平等人把金银寨搜个底朝天,也不会想到灵竹公主其实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这个计划不仅大胆,而且奇绝,也惟有像李秀树这样的奇才能够想得出来。虽然纪空手从一开始就有些疑心,却也没有料到李秀树会如此狡诈。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却让纪空手遇见了娜丹。偏偏娜丹又与灵竹公主相识,当那群山蜂追着香气来到北齐大街时,纪空手灵光一现,才终于明白了李秀树这个大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