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如果不出现任何意外的话,欧元的撤退应该是十分完美的。他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竭尽全力向窗口标射而去。
窗口有人。
是那个浑如老农模样的老者,古铜色的脸庞上刻下几道皱纹,显示了他对人世沧桑的感悟。
不过,对欧元来说,这种人就算有百十个,也不可能阻挡他的去路——这位老农碰到自己,只能算他霉运当头。
“滚开——”欧元暴喝了一声。
声音如雷,惊动了这位老农,直到这时,他才微微抬起头来。
而熟铜子箭距他的面门不过七尺左右。
但真正在心中感到恐惧的,绝不是这位老农,而是欧元。当他自以为这位老农根本不可能对他构成任何威胁时,他的心里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对欧元来说,这种感觉绝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却真实地出现了。
这只因为他看到了一只手,一只平空而生却充满力度的大手,对着欧元的熟铜子箭迎锋而来,似乎并不忌惮铜箭的凛凛寒芒。
伴着一声冷哼,这只大手在虚空中不断变幻着前行的角度,眼见手与箭锋相触的刹那,欧元只觉得眼前一花,万千掌影突然幻生而出,让分不清哪是幻影,哪是手的本身。
“嗡……”一声闷响轻扬,欧元感觉到一股电流般的热力自箭身传来,震得手臂发麻。
“轰……”他想退,却无法退,心中顿生凶兆。当他还没有体会到那种无法揣摸的失落感觉时,已感到了一只大手印在了自己的背心之上。
他已无法再动。
“你是谁?”欧元心中的惊骇已经不能用任何文字来形容,只觉得自己的心好沉好沉,直坠无底的深渊。
这只因为他没有想到,这貌似普通的老农,才是这酒楼中的真正高手。
老农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只是将眼睛望向了一飞冲天的维阳。
这酒楼足有三四丈高,是以维阳并没有直接冲向房顶,而是迅速地撞向其中的一道梁柱。当欧元冲出去的刹那,维阳就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所以,他决定把场面搅乱。
扶沧海心中一惊,显然没有料到维阳会有这么一手。当他的长枪宛若游龙般刺向维阳时,却听得耳畔响起一声狂野的爆响。
“轰……”倒塌的梁柱将房顶冲开了一个大洞,四散冲起的沙尘,遮挡住了每一个人的视线。
一条人影从烟尘中冲出,宛若升天的苍龙,维阳要的就是这种混乱。当烟尘一起时,他便以自己为箭,脚踏弦丝,将弓拉至满月,整个身子陡然破空而去。
其速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就连一向以反应奇快闻名的扶沧海,也被这惊人的一幕感到心惊。
“呀……”扶沧海一声轻啸,整个身子有若苍鹰飞空,枪影再起时,却在维阳的身后。
“呼……”维阳在高速飞行之中,铁胎弓依然出手,柔软的弦丝在劲气的充盈下犹如钢针般袭向扶沧海的咽喉。
扶沧海的脸上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笑意,整个人在半空停住,陡然下坠。
不可否认,维阳这一系列动作不仅突然,而且流畅,用之于逃亡,显然是经过精心编排与测算的。但对扶沧海来说,如果他真的想将维阳留下,维阳未必就能从这间酒楼中全身而退。
他既已布下杀局,又何必独独放这维阳一马呢?
这并非是因为临到终了,扶沧海心生怜悯,而是因为他需要有这样的一个人,去传递一个信息——纪空手复出江湖了!
在这个时候传递出这样的一个信息,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策划而为之的,其中必有用意。至于其中的玄妙,恐怕连扶沧海自己也未必能知,他不过是按着红颜的命令行事罢了。
维阳当然想不到这是扶沧海有意放他一马,只觉得背上的压力骤减,心中一喜之下,左脚在右脚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已如铁锥破瓦而出。
欧元却远不如维阳幸运,此刻的他,受到背后手掌的威胁,已有冷汗从他的额上涔涔而出。
“你到底是谁?”心中的惶急迫使他再问了一句。
老农淡淡一笑,终于开口了:“你何必要问得这么清楚呢?”
“欧某技不如人,栽在你的手上,自是无话可说,不过我不甘心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欧元说这句话时,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悲哀,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死人是无所谓聪明还是糊涂的,但是,出于人道的原因,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的姓名。”老农淡淡而道:“我姓车,别人都叫我车侯。”
欧元浑身一震,哆嗦了一下道:“好,好,很好,能栽在你的手上,也算未辱没我的名头。”
车侯的眼中已现杀机,但语调依然平静道:“这么说来,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他的掌心陡然发力,吐出一股强大的劲力,重重地击在欧元的背心之上。
“唔……”欧元闷哼一声,嘴角处顿时涌出鲜血,整个人有若纸鸢一般跌出窗外。
车侯缓缓地回过头来,没有再去看他一眼,因为他对自己的掌力从来充满自信。
当他的目光与扶沧海的眼芒在虚空相对时,两人相视一笑,为各自精彩的表现而欣慰。
这的确是非常漂亮的一战,也是他们归隐洞殿之后复出的第一战。他们对整个战局的驾驭能力远远超出了各自的想象,这使他们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然而,战局并非以完美的形式收场,就在这时,从屋顶的那个大洞中突然掉下了一件东西。
一件充满血腥味的东西,就连车侯与扶沧海这等久走江湖的人看了,也有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因为,这竟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大量的血液从颅腔中喷射而出,腾腾热气显示着死者的死亡时间不久,也许就在刚才的一瞬。车侯与扶沧海一眼看去,就从死者的衣束打扮与他手中紧握的铁胎弓上认出了死者的身分。
死者竟是扶沧海有意放走的维阳!
扶沧海的心中大惊,他十分清楚,自己并没有在这屋顶上布下任何埋伏,那么杀死维阳的又会是谁?
无论是车侯,还是扶沧海,都阅历甚丰,他们一眼就可看出,维阳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一刀切断头颅的。
维阳绝不是一个弱者,事实上他的武功之高,已可跻身一流,谁的刀会有这么快?这么狠?竟然可以一刀将之头颅斩落!
车侯与扶沧海没有犹豫,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正要分头行动,却听到屋顶洞口处有人哈哈一笑道:“我正愁没有上山入伙的见面礼,想不到有人竟然送到手上了,下面的人,接稳了!”
他话音一落,便听“呼……”地一声,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掷了下来,其势之疾,犹如电芒,眼看落地之际,却陡然减速,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停在了扶沧海的脚边。
扶沧海定睛一看,果然是维阳的头颅!维阳的眼睛瞪得很大,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僵成一团,让人一见之下无不毛骨悚然。
“房顶上的朋友,何不下来喝一杯?”扶沧海倒吸了一口冷气,抬头望向屋顶那个大洞,朗声而道。
“原本就想叨扰的,既然有人相邀,那在下也就不客气了。”说话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自洞口掠入,衣袂飘动,十分潇洒地出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