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顿时释然,哈哈一笑道:“谁说子房不会拍马屁,单是这一席话,就叫我晕晕乎不知所以然,浑身无一处不觉舒泰!”
张良矜持一笑,脸色随之变得肃然起来,道:“我这一生中,惟一的嗜好就是读书,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蒙先生看重,收为名下弟子,记得当年我进知音亭的第一天,先生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想成为一名兵者不难,难就难在你不仅要做到,还要做好,匡扶明主打拼天下,而要做到这些,就惟有读书,从书中博览古今战史,从书中洞察天理玄机,书读透了,可以足不出户而尽知天下之事!’我听了之后,奉为至理名言,十数年间,从来不敢懈怠,终于将知音亭中所藏的百万册图书熟记心中!”
纪空手不由“哎呀”一声道:“百万册图书?这岂不要堆成一座书山吗?”
“我最初也有这种畏难的情绪,想不到一天一天地坚持下来,竟然终将这些书啃完了。”张良想到当年苦读,心中顿有说不出来的辛酸与兴奋,淡淡而道:“我在知音亭时,读过大秦相吕不韦所著的《吕氏春秋》。吕不韦从一个商人起家,最终从政,成为大秦的一代名相,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以吕不韦当时的身家,富可敌国,又权柄在手,堪称大首富,然而在他身败名裂之后,却只在他的家中抄到了区区百万两黄金,这无疑是一个谜团,令人费解不已。”
纪空手道:“区区百万两黄金?有了这些钱,已经足够天下百姓一年的温饱了,这可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了?”
“对别人来说,百万两黄金当然不是小数目,但对吕不韦来说,只是他家产中的五分之一!”张良冷然一笑道:“我的癖好就是喜欢搜奇寻异,在知音亭的藏书楼中,天下图书包罗万象,是以我才能得知吕不韦除了《吕氏春秋》之外,还另著了一部《谋钱术》,里面记载的全是吕不韦历年商战中的财富,单此一项他所赚的黄金就达到数百万以上,加上其它的各项进账与历年支出的账目,吕不韦抄家之时的身家至少应在五百万两以上!”
纪空手的眼神陡然一亮:“这么说来,还有四百万两黄金下落不明?”
张良点了点头道:“对!这就是所谓的无主之财,这些财富沉沦地下数十年,如今就等着公子发掘取用!”
他的分析丝丝入扣,看似荒诞不经,其实有迹可寻,以吕不韦的头脑,当他意识到自己面临危机之时,必然会寻找退路,隐藏实力,以图东山再起,绝不会等秦始皇来诛杀自己,束手就擒。
纪空手看着张良一本正经的表情,心中明白张良的这一番话并非故弄玄虚,怦然心动道:“听子房的口气,莫非你已知道了这四百万黄金的下落?”
张良悠然而道:“我一直相信这笔黄金的存在,是以,一到威阳之后,就对《谋钱术》中提到的几个地点走访了一遍,都一无线索,后来翻阅到大秦史籍第一百三十三卷的《土木篇》,上面记载着吕不韦大兴土木修造百叶庙一事,心中才豁然醒悟!”
纪空手浑然不解此事与那四百万两黄金有何关联,只是静静地听着张良继续说道:“《土木篇》云:吕相修造百叶庙,以供族人祭祀先祖之用,耗银三十万两,历时达三年零七个月之久……我曾到百叶庙遗址实地勘查过,以百叶庙的规模,修造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年,吕不韦却用将近四年时间来修造它,这只能说明这百叶庙下另有机关!”
纪空手曾经到过百叶庙,知道此庙筑于咸阳城此三十里外的骊山之上,项羽破入咸阳之后,一把火将之毁于一旦,只留下一片残石焦土,如果不是张良点醒,他做梦也想不到在这焦土之下,还埋藏着这样一笔财富。
四百万两黄金绝对是一个让人心动的数目,完全可供数十万大汉军三年的军需用度,一旦拥有,那么自己就不必要再在钱粮的问题上犯愁……想及此处,纪空手不由兴奋起来,深深地向张良作了个揖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此话当真不假,子房,你可为了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张良淡淡而道:“我既许身于主,当代主分忧,何况天下间无主之财多不胜数,独独让公子得之,可见是天赐与公子,我又何功之有?”
纪空手笑了一笑,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中蓦现一股杀机,背负的双手陡然一分,从双手开合处暴闪出一道如残虹般的亮迹,电射向五丈开外一簇花树之中。
他的出手十分的突然,根本没有一丝征兆,张良心中一凛,讶然之间,突听“铮”地一声,火星闪溅处,一条黑影如风般从花树间飘出。
此人以黑巾蒙面,又藏身暗处,可见是不速之客降临,他能在仓促间击落纪空手的飞刀,已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
“阁下偷听多时了,我却到此时方才出手,阁下不觉得有些奇怪吗?”纪空手的神色显得非常平静,悠然之间,踏前一步。
蒙面人虽惊却不乱,显示出一种大家风范。他的身形不动如山,仿若一杆标枪傲然挺立,虚张的大手缓缓伸向腰间……
“你不说话,是想隐瞒你的身分,以汉王府森严的戒备,外人是不敢贸然闯入的,所以我敢肯定,你是内奸!”纪空手继续说道,眼睛紧紧盯着那块黑巾背后的眸子,明显感到对方的身体震颤了一下,这更令他坚信自己的推断。
“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又听到了许多你不该知道的秘密,你应该知道你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所以今日这一战,已是势在必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没有第三条路供你选择!”纪空手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如铜墙铁壁般向对方挤压而去。
蒙面人沉默半晌,终于冷笑一声道:“我的确是听到了一些我不该知道的秘密,比起四百万两黄金来说,你真实的身分更足以轰动天下,谁又能想到当今的汉王、堂堂问天楼阀主已不是刘邦,而是另有其人,此事一旦公诸于众,只怕天下顿时大乱!嘿嘿……换作任何人,恐怕都要置我于死地!”
纪空手听音辨人,心中陡然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蒙面人有一套变声功夫,单听声音,根本无法识得此人的真面目。
纪空手心中一凛,不敢有任何的大意。变声易嗓的原理看似简单,但若是没有非常深重的内力根本无法做到形神兼备,由此可见,对手竟然是修为极高的内家高手,纪空手纵有补天石异力,只怕与之也在伯仲之间。
更让纪空手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人既以黑巾蒙面,又易嗓变声,显然是不想让人看破他的身分,然而他行踪一露,却并不急于窜逃,这是否说明此人的武功之高,已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呢?
纪空手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深深地提聚了一口真气,凝神以对。
“你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应该逃走,而不该选择留下,只要我高喊一声,在你的周围就马上会出现数十名高手,顷刻间就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纪空手冷然而道,当他再踏前三步之时,两人相距的空间正好只有两丈。
“你不会这样做,因为你是一个聪明人!”蒙面人似乎早已算到了这一层,淡淡笑道:“天大的秘密总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闹得众人皆知,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所以今日你我一战,只能是一对一的决战,你已别无选择!”
“你知道我是谁?就算我不是刘邦,难道你就有必胜的把握?”纪空手的眉锋跳了一跳。
“我没有,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我决心一试阁下的身手!”蒙面人的眸子深处如一团迷雾般飘渺莫测,让人无法看透:“如果我没有猜错,阁下应该就是智闯登高厅,敢与赵高叫板的纪空手,他在声名最盛时突然消失,此事已成为当今江湖最大的一个谜团,今夜我才明白,原来他这么做竟是事出有因,难怪,难怪……”
纪空手眉间一紧道:“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分,依然敢与我一战,可见阁下不是寻常之辈,既然如此,那就亮兵刃吧,待我领教阁下的高招!”
他此言一出,整个人仿如一方巨岩巍然不动,如水的月色流泻一地,已经失去了往昔的流畅与生动,在数丈范围的空间中,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禁锢。
他的双手背负,衣袂飘起,宛若白云优雅,谁也看不到他的飞刀藏于何处,但谁都感到了他那无处不在、毕露的锋芒,虚空中已然弥漫起如烟似雾的苍茫杀气。
蒙面人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讶异,似乎眼前的纪空手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强大十倍,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看上去容易,当你真正置身局中之时,你才意识到看上去容易的事情蕴藏着更大的困难与艰险。
是以他没有犹豫,手抬起,一件兵器已跃然横空。
纪空手一眼望去,心中一怔,因为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用伞来作为杀人的武器。
伞,自鲁国公输盘发明发来,一直是作为遮阳蔽雨的工具,此人以此作为自己的兵器,不仅稀奇,而且颇有几分邪气。纪空手深知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一些江湖好手所用的兵器更在十八种兵器之外,而独独这一类人精于技击,以奇制胜,以怪制人,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纪空手淡淡而道:“怪不得你要与我一战,原来是有所依恃!”
蒙面人冷然道:“不错!我一向以铁伞为兵器,想不到也能成为你飞刀的克星!”
他手臂一振,铁伞“啪”地一声张开,由缓至急地一点一点地旋转开来……
风自伞的边沿而生,产生一股自内而外的向心力,顿时将这段空间的空气抽空,落叶断枝随风而动,凝聚成一团乌云,悬在伞尖的上空。
张良陡觉呼吸困难,不由得连退三大步,再看纪空手时,却见纪空手的脸上十分平静,一丝淡淡的笑意正从嘴角生起……
笑意正浓时,他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要糟!”张良的心中陡然一沉,临阵轻敌,乃武者大忌,纪空手又岂能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呢?
他并非轻敌,也非托大,就在蒙面人伞动的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陡然一暗,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无边的死地。
是以,闭不闭眼并不重要,他所需要的是静心,用心去感知身外的一切动静,惟有如此,他才可以做到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这是他在刹那间制定的对敌方略,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再好的办法来对付蒙面人手中的这件奇门兵器。
气流在一点一点地蠕动,其速之慢,几乎难以察觉动的痕迹,但这段空间中存在的压力却以倍数剧增,如大雪崩即将爆发的先兆。
就在压力最盛的一刻,纪空手蓦感这暗黑之中闪过一道如电般的亮线,虽然一闪即逝,但他已经洞察到这是对方惟一露出的一点破绽。
所以他悄无声息地动了,飞刀出手,撕裂开这段暗黑的空间,将股股气流在刹那间绞得粉碎……
如此霸烈的一刀,尽显刀中王者的风范,它所留下的轨迹,犹如传说中的天之痕那般美丽。
这是绝杀的一刀,一旦出手,绝不空回!
漫天滚动着一团毁灭的气息,犹如地狱般森然,更似黑白无常跳入人界勾魂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