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也无法做到,“守心如一”的境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但他可以静心,以一种沉稳的姿态面对强敌。
细雨依旧,仿佛给这个天地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使得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如诗如画。
清风依旧,卷送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卷送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却给这天地平添了一份肃杀。
淡若云烟的杀气,如雨如雾,弥漫在这片山石草木之间,一切显得是那么静寂,仿佛刚才所发生的只是一种幻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嗷……”纪空手突然仰首长啸,如一头出没在荒原的孤狼,对着落日的余晖狂啸一般,其声直穿云霄,可以裂石穿金,久久回荡在山谷之中,自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豪气。
他随手拾起了把战士所遗弃的钢刀,吹去刀上沾染的一点血珠,然后沿着滚木圆石留下的道道残痕,踏级而上。
千级石梯上的杀意越来越浓,人声俱静,鸟兽无鸣,惟有纪空手踏在石梯上的“咚咚……”脚步声好似擂响的战鼓,让人感到阵阵杀气。
风寒,雨寒,刀意更寒,纪空手紧握的钢刀上,竟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珠,那晶莹剔透的冰珠里,渗出一种血红,与钢刀的冷硬构成一种惊心莫名的邪异。
他傲然而行的身影一步步登高远去,每一个目送他的人,心中都想到了四字:勇者无惧!
当他踏过最后一级台阶之时,眼前是一片残垣断墙,让他蓦生心寒之感。
刚才还是越来越浓的杀意,竟然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杀意只存在于千石梯上,这种诡异的现象并没有让纪空手感到吃惊,反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纪空手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对方有多么强大,他们很神秘。但不管怎样,纪空手却看出对方绝对不是一般的高手,他之所以直进不退,其实并非想逞一时之勇,而是他不想失势,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失去气势,就等同于自杀。
然而不退反进,并不意味着生机的出现,至少迄今为止,纪空手的内心如弦紧绷,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倒是他手中的钢刀乍现出一匝流彩,给隐现乌芒的刀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杀气。
他再踏前五步,钢刀自后向前绕弧,换了一个角度,斜出,就在每一个人都认为他会停步不前时,纪空手动了!
他动了,并非用刀,而是用拳!
虚空之中顿时乱成一团,气流狂涌,乱石激飞,本是下坠的雨丝被打乱了程序一般四溅飞窜,朦胧之间,天地仿佛变得模糊起来。
虚空乱了,但拳风不乱,铁拳疾行空中,瞄准的是一段长约五丈的残壁。
他莫非疯了?这只是一段用青石筑成的墙壁,他何以要将它轰倒呢?
“轰……”强劲的拳风轰击在石壁之上,竟然击穿了一个尺长的大洞,墙体震晃之下,轰然而倒。
尘土飞扬间,一条人影并不清晰地出现在纪空手的视线之中,纪空手的眼芒陡然一亮,他不在意人,却在意此人手中的剑,剑并无出奇之处,出奇的是此人握剑的姿式让纪空手有一种似曾想识的感觉。
“凤孤秦?”纪空手几乎叫出了这几个字,可是他最终忍住了,因为死人是绝对不会站在自己面前的,所以纪空手断定此人绝非凤孤秦。
“好强劲的一拳!”那人似乎看到了纪空手脸上闪现出的一丝惊诧,微微一笑道:“幸好这一拳是冲着这石墙而来,若是冲着在下,只怕在下有几条命也不够活了。”
纪空手仿佛并未因自己这一拳落空而感到惊讶,反而认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已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分,心头一沉,知道今日的骊山之行确是凶多吉少。
“你能躲过本王这一拳,可见不是寻常之辈。”纪空手淡淡而道:“然而让本王不明白的是,你明明是一个早已成名的剑客,何以如此不自重,躲在暗处,做出一些小人行径?”
那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怒意,却一闪即逝,摇了摇头道:“听你的意思,莫非你认得在下?”
纪空手道:“本王认得你的剑,冥雪宗凤阳门下,剑路大体相近,特别是你以双指握剑,正是冥雪宗特有的持剑姿式,所以本王断定,你不是凤不败,就是凤栖山!”
那人淡淡笑道:“你何以这般肯定我不是凤阳?”
纪空手冷然一笑道:“你不配!凤阳乃一代宗师,举手投足,尽显王者之气,更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而你所欠缺的,正是这种气质,这也正是你习剑多年终未有成的根源所在!”
那人心中“格登”一下,仿佛被纪空手一语中的,顿时有几分黯然之色浮于脸上。
纪空手猜的不错,此人正是“三杀剑神”风不败。
凤不败自小投身冥雪宗,学武迄今已经四十五年,自问剑法一流,罕逢敌手,是以,一向自负得紧。但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不为外人道知的遗憾,那就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但在剑术上的造诣始终无法超越凤阳,更遑论无敌于天下。
他冥思苦想,穷究原因,始终都找不到正确的答案,倒是纪空手似是无意的一句话,让他茅塞顿开,有一种“拨开乌云见明月”的感觉。
他不得不承认纪空手的眼力的确惊人,不过,他也清楚,无论纪空手有多么强大,无论纪空手如何不简单,今日他的骊山之行,都势必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劫难。
因为,这本就是凤阳一手策划的杀局!
在凤不败的心中,凤阳就是神。凤阳行事,神出鬼没,凤阳的剑术,宛若神鬼般莫测,而凤阳策划的杀局,纵是神仙也难逃算计。
是以,当凤不败再次抬头望向纪空手时,眼神中多出了一丝情绪,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就像是一个猎人,看到待捕的野兽应有的表情。
一切都如凤阳料算的那样,纪空手的卫队在顷刻间折损了大半,惟一没有料到的,是纪空手竟敢孤身一人直闯上百叶庙遗址,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打乱了凤阳行动的步骤,给了纪空手的部属通风报信的机会。
拦截已是多余,对凤阳来说,正确的行动就是充分利用有限的时间,在对方援手未到之前制服纪空手。
于是,凤不败出来了,他在看似无奈的情况下现身而出,而事实上,即便纪空手没有发现他的藏身处,他也会自动出来,因为,他只是整个杀局中的第一枚棋子。
“我的确是处处不及大师兄!”凤不败轻叹一声,继而话锋一转,“但未必就及不上你,风闻你的剑法不错,但今日你以刀代剑,就已落了下风!”
纪空手在说话之际,其实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凤不败身上,他更关心的是,在这百叶庙遗址之上,究竟还有哪位高手暗中相候。
“如果以兵器来判断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其实是你落了下风!”纪空手似有一心二用的异能,答道:“名剑宝剑,只是人为的一种包装,对于一个杀人的人来说,只要能够杀人,就算是屠夫案板上的剔骨刀,厨子手中的菜刀,它都是锐利的杀人之器。而对于一个不杀人的人来说,名剑宝剑,只是一种体现身分的装饰,或是一种摆设,一旦用之,还要心存顾忌,像这样的剑器,有等于无!”
凤不败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所以我手中的剑虽然不是上古神兵,却已杀人过百,算得上是杀人之器了。”
纪空手道:“但在今天,它不是!”
“为什么?”凤不败道。
“因为它遇上的是我!”纪空手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凤不败只怔了一怔,已感觉到了一股至寒的杀气自身下袭来。
他距纪空手至少在七尺之外,无论纪空手出手如何快,以凤不败的经验与眼力,绝不会让对方的刀气欺近身体才有所察觉,但不可思议的是,当凤不败有所警觉之时,刀锋已在三尺之内。
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出于本能地挥剑而出。
“叮……”一声金铁脆响激荡在残垣断壁间,发出一种沉重而郁闷的回音,烟尘在旋飞中扬起一地。
凤不败虽然出手仓促,但只退了一步,看似两人的功力处在伯促之间,但只有他的心里清楚,纪空手并未用上全力。饶是如此,纪空手刀中所渗出的森然寒意借这一触之机,竟然随剑身而入,直透进凤不败手上的经脉,令他的手出现了短暂性的神经麻木。
纪空手当然清楚自己的这一刀带给对方的感受,是以,飘身直进,手中的钢刀在烟尘中若苍龙乍现,气流涌动,将漫天飘飞的细雨用一只无形的大手凝结成一个水球,在高速中急剧地转动出一个绝佳的弧度。
凤不败不是弱者,平心而论,他的剑术当可排名在天下前二十名之列,但他绝没有想到纪空手的出手会是如此霸烈,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是以,他不敢有任何的大意,剑气逼出,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企图阻击对方惊人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