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道:“我再练一遍,可别忘记了。”当下跃起身来,提起柴刀,将这招‘旁敲侧击’连练了两遍。
阿绣点头道:“好得很,一点也没忘记。”
石破天喜孜孜的坐到她身旁。阿绣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大哥,我教你这招‘旁敲侧击’,可别跟奶奶说。”石破天道:“是啊,我不说。我知道你奶奶会不高兴。”阿绣道:“你怎知奶奶会不高兴?”石破天道:“你不是金乌派的。我这金乌派弟子去学别派武功,她自然不喜欢了。”
阿绣嘻嘻一笑,说道:“金乌派,嘿,金乌派!奶奶倒像是小儿一般。”石破天道:“我说你奶奶确是有点小儿脾气。丁不四老爷子请她到碧螺岛去玩,去一趟也就是了,又何必带着你一起投江?最多是碧螺岛不好玩。那也没什么打紧。我瞧丁不四老爷子对你奶奶倒也是挺好的,你奶奶不断骂他,他也不生气。倒是你奶奶对他很凶。”
阿绣微笑道:“你在师父背后说她坏话,我去告你,小心她抽你的筋,剥你的皮。”石破天虽见她这般笑着说,心中却也有些着慌,忙道:“下次我不说了。”阿绣见他神情惶恐,不禁心中歉然,觉得欺侮他这老实人很是不该,又想到自己引导他学这招‘旁敲侧击’,虽说于他无害,终究是颇存私心,便柔声道:“大哥,你答允我以后和人动手,既不随便杀人伤人,又不伤人颜面,我……我实在好生感激。我无可报答,先在这里多谢你了。”随即俯身向他拜了下去。
石破天一惊,忙道:“你怎……怎么拜我?”忙也跪倒,磕头还礼。
忽听得远处一个女子声音怒喝:“呔!不要脸,你又在跟人拜天地了1正是丁当的声音。
石破天一惊非同小可,“啊哟”一声,跃起身来,叫道:“叮叮当当1果见丁当从树林彼端纵身奔来,丁不三跟在她后面。
石破天一见二人,吓得魂飞天外,弯腰将阿绣抱在臂中,拔足便奔。丁不三身法好快,几个起落,已抢到石破天面前,拦住去路。石破天又是一声:“啊哟1斜刺里逃去。他轻身功夫本就不如丁不三远甚,何况臂中又抱了一人?片刻间又被丁不三迎面拦祝这时丁当也已追到身后,石破天见到她手中柳叶刀闪闪发光,更是心惊。只听得丁当怒喝:“把小贱人放下来,让我一刀将她砍了便罢,否则咱俩永世没完没了。”石破天道:“不行,不行1丁当刷的一刀,便向阿绣头上砍去。石破天大惊,双足一登,向旁纵跃。他深恐丁当砍死了阿绣,不知不觉间力与神会,劲由意生,一股雄浑的内力起自足底,呼的一声,身子向上跃起,竟高过了树巅。一跃之劲,竟致如斯,丁不三、丁当固然大吃一惊,石破天在半空中也是大叫:“啊哟1心想这一落下来,跌得筋折腿断倒罢了,阿绣被丁当杀死,那可如何是好?眼见双足落向一根松树的树干,心慌意乱的使劲一撑,只盼逃得远些,却听喀喇一声,树干折断,身子向前弹了数丈,身旁风声呼呼,身子飞得极快。只听怀中的阿绣说道:“落下去时用力轻些,弹得更……”她一言未毕石破天双足又落向一棵松树,当即依言微微弯膝,收小了劲力一撑,那树干一沉,并未折断,反弹上来,却将他弹得更远更高。丁当的喝骂之声仍可听到,却也渐渐远了。
石破天一起一落,觉得甚是有趣。阿绣在他怀中,不住出言指点他运劲使力之法。他本来内力有余,一得轻功的诀窍,在树枝上纵跃自如,便似猿猴松鼠一般,轻巧自在,喜乐无穷,说道:“这法子真好,这么一来,他们便追不上咱们了。”
眼见树林将到尽头,忽听得叱喝之声,又见日光一闪一闪,显是从兵刃上反照出来,有人正在争斗。石破天道:“不好,那边有人,可不能过去了1左足在树干上一点,轻轻落下,依着阿绣所说的法子,提一口气,足尖向下,手中虽抱着人,却着地极轻。
他躲在一株大松树后,悄悄探头出去张望,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林隙的一片大空地中两人斗得正紧,一个是手持长剑的白万剑,另一个却是双手空空的丁不四。十余名雪山派弟子手中各挺长剑,疏疏落落的站在四周凝神观斗,为白万剑作声援之势。丁不四手中虽无兵刃,但擒、拿、劈、打、点、戳、勾、抓,两只手掌便如是一对厉害兵器一般,遇到白万剑长剑刺削而来,他往往猱身而上,硬打抢攻。
石破天只看得数招,便即全神贯注,浑忘了怀中还抱着一人。他既学过雪山剑法,而丁不四所用的招数,一小半是曾经教过他的,没教过的却也理路相通,有脉络可寻。两大高手比武,斗得紧凑异常,所使武功他又大部分学过,自是瞧得兴高采烈。
但见丁不四招招抢攻,双掌如刀如剑,如枪如戟,似乎逼着白万剑守势多而攻势少,但白万剑打得极是沉着,朴实无华,偶然间锋芒一现,又即收敛,看来丁不四想取胜,可着实不易,斗得久了,只怕白万剑还会占到上风。
连石破天都看出了这点,丁不四和白万剑自是早就心中有数。原来丁不四自负与白万剑之父威德先生白自在同辈,声称不肯以大压小,只以空手接他的长剑。但一动上手,丁不四立即暗暗叫苦不迭,对方出招之迅,变化之精,内力之厚,法度之谨,在在均是第一流高手风范,即令白自在当年纵横江湖的全盛之时,剑法之精,只怕也不过如是。
丁不四打醒了十二分精神,施展小巧腾挪功夫,在他剑光中纵跃来去,有时迫不得已,只好行险侥幸,以两败俱伤的狠着,逼退白万剑凌厉剑招。遇上这等情形,白成剑总是退让一步,不与他硬拚,倒似是智珠在握,心有必胜成算一般。以二人真功夫而论,毕竟还是丁不四高出一筹,但他输在过于托大,不肯用兵刃和对方动手,明明一条金光灿然的九节软鞭围在腰间,既已说过不用,便是杀了他头,也不肯抖将出来。
再拆二十余招,白万剑道:“丁四叔,你用九节鞭吧,只是空手,你打我不过的。”
丁不四怒道:“放屁,我怎会打你不过?你试试这招1左手划个圈子,右手拳从圈子中直击出去。这一招来得甚怪。白万剑不明拆法,便退了一步。丁不四哈哈大笑,右足在地下一登,身子向左弹出,便似脚底下装了机关,突然飞起,双脚在半空中急速踢出。白万剑又退一步,挥剑护住面门。
丁不四倏左倏右,忽前忽后,只将石破天看得眼花缭乱。猛听得嗤的一声响,丁不四右腿裤管上中了一剑,虽没伤到皮肉,却将他裤子划了一条长长的破口。白万剑收剑退回,说道:“承让,承让1高手比武,这一招原可说胜败已分。但丁不四老羞成怒,喝道:“谁来让你了?这一招你一时运气好,算得什么?”一招‘逆水行舟’,向白万剑又攻了过去。白万剑只得挺剑接祝刚才这一剑划破对方裤脚,说是运气好,确也不错,其时白万剑挺剑刺去,丁不四刚好挥足踢出,倒似是将自己裤管送到剑锋上去给他划破一般。但这么一来,丁不四一股凌厉的气焰不免稍煞,出招时就慎重得多,越打越处下风。
雪山派众弟子瞧着二分得意,就有人出声称赞:“你瞧白师哥这一招‘月色黄昏’,使得若有若无,蒙蒙胧胧,当真是得了雪山剑法的神髓。丁不四老爷子手忙脚乱,若不是白师哥剑下留情,他身上已然挂彩了。”
猛听得一声“放屁1同时从两处响出。一处出自丁不四之口,那是应有之义,毫不希奇,另一处却来自东北角上。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的转了过去。这些人中,倒以石破天吓得最为厉害。只见两人并肩站在林边,一是丁不三,另一个是丁当。
丁不四叫道:“老三,你走开些!我跟人家过招,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他虽全神贯注的和白万剑动手,但究竟兄弟之亲,丁不三只说了“放屁”两字,他便知道是兄长到了,何况他兄弟俩自幼到老,相互间说得最多的便是这“放屁”两字。
丁不三笑道:“我要瞧瞧你近来武功长进了些没有。”
丁不四大急,情知眼前情势,自己已无法取胜,这个自幼便跟他争强斗胜、互不相下的兄长偏偏在这时现身,正是不巧之极,他大声叫道:“你在旁边只有搞乱我心神。我既分心和你说话,怎么还有心思跟人家厮打?”
丁不三笑道:“你不用和我说话,专心打架好了。”转头向丁当道:“你四爷爷老是自称武功了得,天下无敌,倒似比你亲爷爷还行些一般。现下你睁大了眼,可要瞧仔细了,瞧你四爷爷单凭一双肉掌,要将人家打得撤剑认输,跪地求饶。哈哈,哈哈1笑声怪作,人人耳鼓中嗡嗡作响,都是十分的不舒服。
丁不四边斗边喝:“老三,你笑什么鬼?”丁不三笑道:“我笑你啊1丁不四怒道:“笑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笑?”丁不三道:“我笑你一生要强好胜,遇到危难之际,总还得靠哥哥来提你一把。”丁不四怒道:“这姓白的是我后辈,若不是瞧在他父母脸上,早就一掌将他毙了。我有什么危难?谁要你来提一把,你还是去提一把酒壶、提一把尿壶的好!哎哟!小子,你乘人之危……”
他空手和白万剑对打,本已落于下风,这么分心和丁不三说话,门户中便即现出空隙。白万剑乘势直上,在他左肩上划了一剑,登时鲜血淋漓。
丁不三、本不四两兄弟自幼吵斗不休,互争雄长,做哥哥的不似哥哥,做兄弟的不似兄弟,但这时丁不三眼见兄弟受伤,却也不禁关心,怒道:“好小子,你胆敢伤我丁老三的兄弟1身形微矮,突然呼的一声弹将出去,伸手直抓白万剑后心。
白万剑前后受攻,心神不乱,长剑向丁不四先刺一剑,将他逼开一步,随即回剑向丁不三斜削过去。
丁不四叫道:“老三退开!谁要你来帮我?”丁不三道:“谁帮你了?丁老三最恼人打架不公平。我先弄掉他的剑,再在他身上弄些血出来,你们再公公平平的打一架。”
雪山派群弟子见师兄受二人夹击,何况这丁不三乃是杀害同门的大仇人,他一上前动手,众人发一声喊,纷纷攻上。
丁不三喝道:“狗崽子,活得不耐烦了,通统给我滚回去1却见剑光闪闪,几柄长剑同时向他刺来。丁不三一一避过,大声叫道:“再不滚开,老子可要杀人了。”
白万剑知道这些师弟们决不是他的对手,他说要杀人,那是真的杀人,忙叫道:“大家退回去1雪山群弟子对这位师兄的号令不敢丝毫违拗,当即散开退后。
丁不三向着一名肥肥矮矮、名叫李万山的雪山弟子道:“把你的剑给我1李万山怒道:“好!傍你1剑起中锋,嗤的一声,向他小肮直刺过去。丁不三左手疾探,从侧抓住了他右腕,轻轻一扭,便将他手中长剑夺过,便如李万山真是乖乖将长剑递给他一般。这一扭之下,李万山右腕已然脱臼,丁不三跟着飞脚将他踢了个筋斗。
其余雪山弟子挺剑欲上相助,丁不三已手持长剑,剑尖刺地,绕着白万剑和丁不四二人奔了一圈,画了个长约二丈的圆圈,站定身子,向雪山群弟子冷冷说道:“那一个踏进这圈子一步,便算是踏进鬼门关了。”
白万剑打得虽然镇定,心中却已十分焦急,情知这不三、不四两兄弟杀人不眨眼,此刻二人联手,自己已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比之当日土地庙中独斗石清夫妇,情势更是凶险得多,丁氏兄弟可不似石清无妇那么讲究武林道义,只怕雪山派十七弟子,今日要尽数毕命于紫烟岛上。当下剑走险势,要抢着将丁不四先毙于剑底,雪山派十七人生死存亡,全看是否能先行杀了丁不四而定。
但丁不四肋下虽中一剑,伤非要害,尽能支撑得住,白万剑这一躁急求胜,剑招虽狠,“稳、准”二字反而不如先前。丁不四双掌翻飞,在长剑中穿来插去,仍是矫捷狠辣之极,创口中的鲜血却也不住飞溅出来。
丁不三挺剑向前,叫道:“老四,你先退下,把剑伤裹好了,再打不迟。”丁不四大声道:“什么剑伤?我身上有什么剑伤?谅这小子的一把烂剑,又怎伤得了我?”丁不三道:“咦!怎么你身上有伤口、又有鲜血?”丁不四道:“我高兴起来,自己在身上搔搔痒,弄了点血出来,有什么希奇?”
丁不三哈哈大笑,挺剑向白万剑刺去,大声说道:“姓白的,你听仔细了,现下是我跟你单打独斗,丁老四也在跟你单打独斗,可不是咱们两兄弟联手夹攻于你。老四叫我不可出手,我不听他的。我叫老四退下,他也不听我的。我瞧着你不顺眼,要教训教训你。他讨厌你老子,要打你几个耳光。咱们各人打各人的,别让人说丁氏双雄以二打一,传到江湖上可不大好听。”口中罗唣,手下丝毫没有闲着,出招悍辣之极。
白万剑以一敌二,心想:“原来你跟我单打独斗,丁老四也跟我单打独斗,不是两人夹攻。”他生性端严,向来不喜和人做口舌之争,心中又瞧不起丁氏兄弟的无赖;而在这两名高手的夹击之下,也委实不能分心答话,只是全神贯注的严密的防守,寻瑕反击,一句话也不说。
斗到分际,丁不三的长剑和他长剑一交,白万剑只觉手臂剧震,对方的内力猛攻而至,急忙运内力外荡,回剑横削,便在此时,右腿上被丁不四左掌作刀,重重的斫了一掌,当即向后退出两步,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雪山派一名弟子叫道:“休得伤我师哥1挺剑来助,左脚刚踏进丁不三所画的圆圈,眼前白光一闪,长剑贯胸而过,已被丁不三一剑刺死。两名雪山弟子又惊又怒,双双进袭。
丁不三大喝一声,跃进起半空,长剑从空中劈将下来,同时左掌击落,剑锋落处,将一名雪山派弟子从右肩劈至左腰,以斜切藕势削成两截,左手这掌击在另一名雪山弟子的天灵盖上。那人闷哼一声,委顿在地,头颅扭过来向着背心,颈骨折断,自也不活了。
他顷刻间连杀三人,石破天在树后见着,不由得心惊胆战,脸如土色。
丁不三余威不歇,长剑如疾风骤雨般向白万剑攻去,猛听得喀喀两响,双剑同时折断。两人同时以半截断剑向对方掷出,同时低头矮身,两截断剑同时向两人头顶掠去,相去均是不到半尺。
两人一般行动,一般快速,又是一般的生死悬于一线。
白万剑右腿受伤,步履不便,再失去了兵刃,登时变成了只有挨打,难以还手的地步。两名雪山弟子明知踏进圈子不免有死无生,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师兄被服这两个凶人联手害死,当即挺剑冲了进去。
丁不三叫道:“老四,你来打发,我今天已杀了三人。”
丁不四笑道:“哈,你也有求我出手的时候。”竟不转身,左足中向后弹出,便似骡马以后腿踢人一般,拍拍两声,分别踢中两人的胸口。两名雪山弟子飞出数丈,摔跌在地,哼也没哼一声。原来两人胸口中腿,当即毙命。
丁氏兄弟凶性大发,足掌齐施,各以狠毒手法向白万剑攻击。白万剑跛着一足,沉着应付,一步步退出圈子,突然一声低哼,右肩又中了丁不四一掌,右臂几乎提不起来。
眼见白剑命在顷刻,石破天只瞧得势血沸腾,叫道:“你们不能杀白师傅1随手将阿绣往地下一放,拔出插在腰带中那把烂锈柴刀,大呼:“不能再杀人了!”
阿绣突然被他放落,“氨的一声叫了出来。石破天百忙中回头,说道:“对不起1几个起落,已踏入圈中。
丁不四仍是头也不回,反脚踢出。石破天右足一点,轻飘飘的从他头顶跃过,落在他面前,使得正是阿绣适才所教的轻身功夫。丁不四一脚踢空,眼前却多了一人,一怔之下,叫道:“大粽子,原来是你1石破天道:“是,是我。爷爷、四爷爷,你们已经……已杀了五人,应该住手啦。”斜眼向丁不三瞧去,心中怦怦乱跳,眼见他杀死的那三名雪山派弟子尸横就地,连自己足上也溅满了鲜血,更是怕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