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陆宽正在邹国国都邹城皇宫里,和邹国国王邹天亦进餐。
酒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邹天亦年龄刚过五十,在这个凡间医疗极度落后的世界,已经属于“知天命”的岁数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病去世。
尽管他周身也有数十里紫气环绕,但这并不能延缓他身躯的衰老。
可是他对此并不以为意,对生死看得很开,他一边向陆宽敬酒,一边笑着对陆宽介绍他身边的青年。
“此乃犬子邹念柏,以后就是他接管邹国了。寡人也不知哪天不知道就面见先祖去了,要是误了国师正事,那真是大罪过。”
“因此今天借这个机会将犬子引荐给国师,还望国师勿怪。”
说话间,这个名叫邹念柏的瘦弱青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害羞。
他赶紧站起身来,局促不安地托着酒杯,随着父王一起向陆宽敬酒。
尽管在邹国他地位尊崇,但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仙人国师,多少有些紧张。
他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快,还漏了几滴挂在嘴角上,发现之后,赶紧慌乱擦拭干净,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红晕。
陆宽笑着摆手表示不介意,建立报社通传天下,非是一朝一夕能完成,提前和下任国王打交道,把事情交代清楚,也很好。
看到陆宽和邹念柏碰杯,邹王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接着,他指了指席间另一位陪酒的儒雅中年人,向陆宽介绍道。
“这是大儒孟子舆,孟先生,刚刚加入邹国不到一个月,寡人费了好大力气才请到他教授念柏功课。”
“孟先生的学问,寡人非常佩服,因此也斗胆引他入席,让他可以一睹国师风采。”
随着邹王的介绍,儒雅的孟子舆遥遥举起了酒杯,不卑不亢地敬了陆宽一口。
面对仙人威严,还能如此举止得体,这孟子舆不简单啊。陆宽一边与他碰杯,一边在心里感叹道。
陆宽却不知道,眼前的孟子舆可非普通人,他在从天帝国都赫赫有名,被奉为治国理政第一人。
若是以望气术看去,他周身紫气竟足有五百里之巨,远远盖过了邹王。
此人,有成为圣人的可能,乃是准圣之资!
若非他小时候在邹国长大,和邹王有几分乡土情,邹王可请不动他。
就这样,你来我往,宾主尽欢,酒席气氛非常祥和。
就在宴席快要结束时,一位内侍匆匆走到了门口。他焦急地向内张望,似乎有事奏报,但又害怕打扰了众人。
见此情景,邹天亦起身对陆宽行了一礼,略微抱歉地说道,“还请国师见谅,邹国只是个弹丸小国,规矩礼数也不如大国那么讲究,内侍急着过来,怕是有事禀报,让国师见笑了……”
话说到这里,陆宽如何不懂?
他笑着往椅子上一靠,摆手说道,“本座所有事情已经交代完毕,邹王如果有事就赶紧处理吧,不用管本座。”
得到陆宽的首肯后,邹王再次拱手向陆宽行礼表示道歉,然后抬手示意内侍上前说话。
内侍抖抖索索跪倒在地,小声说道,“奴才见过各位大人,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外面的将军把战报送过来了。”
战报?邹国在打仗?
陆宽一脸疑惑。
看到陆宽询问的眼神,邹天亦赶紧解释道,“不敢欺瞒国师,是小王和鲁王鲁浩南有些冲突,因此前些日子约了一场小会战,以战斗结果定输赢,规模不大,完全可控。”
看见陆宽若有所思,邹天亦赶紧转身对内侍轻声喝道,“还吞吞吐吐做什么,把结果念出来啊!”
听到邹王发话,内侍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禀陛下,结果不算差,咱们和鲁国不分胜负,甚至没有士兵伤亡。”
“但是我们这边死了三十三个军官,出身太子殿下府上的邹捷也不幸阵亡……”
说到这里,内侍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一场会战,没死几个士兵,反而死了三十三个军官,连太子府出去镀金的军官都阵亡了一个,这战斗规模确实挺小的,结果也很诡异。
陆宽略微提起了几分兴趣。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凡间王国之间的小规模摩擦冲突实属正常,他并不想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干涉,因此没有开口说话,仍在一旁观望。
邹天亦听到是个平局后有些失望,但是非常奇怪地,他并没有开口询问为什么只有军官战死,而没有士兵受伤。
他起身走了两步后,挥挥手叹了口气道,“平局也好,那后续就按照之前约定的和鲁王交涉,你退下吧。”
内侍松了口气,连续磕了好几个头后,准备退下。
就在这时,太子邹念柏突然神情激动地起身站了出来。
瘦弱的太子因为愤愤不平,脸都气红了,他浑身发抖,对内侍恶狠狠地吼道。
“说,给孤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邹捷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只有军官阵亡,是不是又是跟上次一样的!”
见到内侍蜷缩在地,不敢回应,邹念柏哪里还猜不到战场上发生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举起拳头,伸长脖子,对着邹王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父王,儿臣对这些军队痞子不满已经很久了,上次就死了二十几个军官,这次又死了三十三个。而且连孤府上的邹捷都战死了!”
“邹捷可是自幼和孤一起长大的啊,陪伴孤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可这些混蛋明知邹捷是孤的人,还敢故意坑死他,再不处罚,以后还不知道他们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邹国打仗,只死军官,连太子玩伴都不能幸免于难?
太子口中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孟子舆论邹国
陆宽对邹国的情况越发好奇了。
太子当着两位贵客的面如此失礼,邹天亦仰天一叹,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开口。
看到这一幕,一直在酒席中沉默不语的孟子舆放下了筷子,皱了皱眉头。
他用那温润安抚人心的嗓音开口道,“太子殿下,还请不要着急,把您知道的,细细说来。”
邹念柏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红着眼眶忍住泪水,向陆宽和孟子舆各自行了一礼表示告罪,退回座位后,擦了擦眼角,低声说道。
“孟先生,传言说您是天下最杰出的治国理政老师,念柏冒昧,想向您请教。”
“这次我们和鲁国约战,我们的军官不幸战死了三十三个,而普通士兵一个都没死。”
“这是因为打仗顺利还好,一有挫折,就只有军官还在抵抗,士兵不是冷眼旁观,就是一哄而散。”
“士兵都跑了,军官便寡不敌众,陷入苦战。周围围观的士兵和老百姓看着自己的军官活活被打死也没有人出面相救。”
“这哪像同呼吸共命运一个国家的人,这哪有什么团结可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了,上次也是这样,简直太不像话了。”
“孤都快气疯了,这些军官都是我们邹国的棒小伙子啊!”
“孤真想把这些毫无军纪,目无长官的冷漠士兵全杀了!”
“孤真想把这些冷血无情,围观看戏的冷漠百姓全杀了!”
说到最后,邹念柏情绪激动,甚至撸起了袖子嘶吼了起来。
“荒唐,还不坐下!”邹天亦一声冷哼,粗暴地打断了太子的发言。
“杀杀杀,你可是邹国太子,就只知道杀人?”邹天亦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数千士兵和百姓,你说杀就都杀了?杀完了,寡人从哪里再凑出来几千士兵打仗,从哪里变出几千百姓种地?法不责众的道理还要寡人教你吗?杀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邹王这一连串问题把太子问呆了。
可是瘦弱的太子仍然不服气,从小的玩伴邹捷的战死,让他压抑的心来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满是泪水地向邹王赔了一礼,咬牙恨恨说道。
“父王,您说的道理儿臣都懂,可是如果不杀,儿臣心里实在难以平静。”
“一群士兵连自己的头领长官都不保护,连自己的国家都不护卫,他们还能称得上是士兵吗?这样的士兵养起来有什么用,他们简直太可恶了!”
有什么用?最起码能打打顺风仗,壮壮声势吧。邹王内心一声长叹,可这话,却不能开口明说了。
听到邹念柏的控诉,陆宽非常惊讶,邹队居然涣散到了这种程度,打起仗来士兵如此扯后腿?
就这种程度的军队还能和鲁国打得有来有回?
看来,这天下并非所有国家都像大秦和大齐那样强大,也有邹国和鲁国这样的孱弱国度。
不是所有君王都有秦昌诚和齐广武那样的御下手段的。
治理国家治理得这么乱七八糟,才是常态。
邹念柏不再看邹王,他脸上挂着泪痕,看向孟子舆,恭敬地一拜,“孟先生,孤心里实在痛苦,您说我该怎么办?”
听到邹念柏的辩解,孟子舆非常气愤,他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他并非是对这些邹念柏口中的“士兵百姓”的袖手旁观感到气愤。
他是对邹念柏感到气愤。
张口闭口就要杀人,毫无仁义之心,这样的储君,以后怎么可能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他前些日子接受邹王邀请,担任太子老师,就是为了施展胸中抱负,纠正邹国种种乱象。
如今,正是一个机会,应该给太子好好上一课。
孟子舆郑重起身对陆宽行了一礼,然后走到邹天亦和邹念柏身前,毫不客气地批评了起来。
“这些士兵为什么会这么做,身为邹国的国王和太子,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看到邹天亦和邹念柏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孟子舆脸上微微有一些失望,他激动地继续说道。
“普通百姓都是看天吃饭,一旦遇到涝灾旱灾这种收成不好的年份,很可能饿死山沟中都没有人管,也就只有年轻力壮的还能四散逃荒勉强度日。”
“这种情况、这样的惨剧,这些年在邹国发生了多少次?”
“我不夸张地说每次至少有几千人因此死亡吧?你作为国君你在做什么?你作为太子,你又在做什么?”
“陆国师悲天悯人,将土豆带来凡间,造福百姓。可是你们却依然课以重税,只将很少一部分土豆收成留给百姓。”
“王室,大地主,还有官员,都因为种植土豆而发了大财,可百姓呢?”
“陆国师宅心仁厚,将精心编写的读本传阅天下,你们却不把它好好利用起来,而是敷衍了事。”
“邹国国库里粮食堆积如山,财宝不计其数,但是邹国的官员却从来就不救济百姓,他们甚至还瞒着你们不汇报实情。”
“民智未开,官员也毫不在意,肆意愚弄百姓。”
“他们只考虑自己,根本不管下面百姓的死活。他们玩忽职守,道德沦丧,丧尽天良,哪像百姓的父母官!”
邹王邹天亦听到这里,非常不悦,他眉头紧皱,冷漠地说道,“孟先生,寡人敬你是一代大儒,所以奉您为座上宾。可是这不代表您可以肆意污蔑寡人。”
“你要搞清楚,邹国是寡人的邹国,是太子的邹国,邹国国库里面的珠宝粮食是寡人的,不是百姓的!”
“这些百姓平日里好吃懒做,不知道存些余粮,遇到灾祸就惊慌失措。最后饿死,也是活该。”
“凭什么寡人用自己的东西,来救助他们?”
听到邹王的反驳,孟子舆脸上的失望之情愈发强烈,他转头看向太子,温声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看到此情此景,陆宽也放下了筷子,一声长叹。
果然,这才是普通凡人君王的心思,并非所有的君王都有似秦昌诚和齐广武那种吞吐天地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