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道:“回老太太话,一来武王身子已病入膏肓,事后太后必然不认。再者,琮还小,没想过这等事,也不愿去攀龙附凤,况且也于礼不合。”
贾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是此时大势。
私相媾和,为礼不容。
这话让贾母也无言以对。
如果贾琮身上没有世爵世位在身,贾母未必没有送他入赘的心思。
对于这个一天都不停不断惹事的孙子,她真是心神俱疲,问道:“可还有什么手尾没有?总不会过两日还有祸事上门?”
贾琮想了下,摇头道:“不知道。”
贾母:“……”
贾政见贾母面色愈发不好,忙替贾琮解释道:“老太太,此事实怨不得琮哥儿。”
高台软榻边,薛姨妈也赔笑道:“都是当初我家里那个孽障惹出的是非,不然琮哥儿也不会欠人人情。”
听薛姨妈这样说,贾母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沉着脸对贾琮道:“打今儿起好生在家呆着,哪也不许去!再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非要搅的阖家不宁你才满意?你老子娘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你就一天不得安生?”
贾琮还能说什么,只能应道:“是。”
贾母正要赶人,却见贾珍笑道:“还要跟老太太讨个赏。”
贾母哼了声,笑道:“你还跟我讨赏?”
贾珍忙道:“自然不敢惦记老太太的好东西,知道老太太偏心宝玉,都给他留着呢。”
众人一阵大笑,贾珍继续道:“是蓉哥儿和他媳妇两个,求了我好一段日子了。”
贾母奇道:“哦?他们小两口有什么事?”
贾珍叹一声,道:“蓉哥儿媳妇有一弟弟,名唤秦钟,是个老实孩子,只因业师过世,亲家又年迈体弱,照顾不得,她担心幼弟无人照顾,管束课业,就想接到府上来,只是实张不开口。”
贾母笑道:“真真是小心,这点子事也值当正经来说?你那边难道还养不得一人嚼用,也罢,你小气我这个做太祖母的不能小气,接到我这边来养吧!”众人知她顽笑,又大笑一阵。
贾珍羞愧道:“老太太说笑了,并不是如此。是因为三弟近来名声大噪,都中无人不知其文气倾城,连蓉哥儿和他媳妇都听说了。如今又得了举人功名,愈发了得成器,所以他们两个动了心思,想让秦钟能跟着三弟读书。并担保,该有的束脩必不会少!”
贾母气笑道:“对,你赏他几万两银子当束脩!”
又问贾琮道:“你大哥哥的话听了,你怎么说?”
贾琮躬身道:“上回珍大哥就同我提过,我便说秋闱之后,自然要说话算话。不过原本秋闱之后已过十五,如今马上就要中秋了,不如等过完节再来。因为读书做学问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中断,尤其是开始。另外,中秋之后,环哥儿和兰儿也要一并到墨竹院读书,正好一起。宝玉养好身子也可以来……”
贾珍闻言,虽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头道:“三弟考虑的周全,那就……那就过了中秋赏完月再来。”
贾母看出贾珍不喜,便道:“就这么说定了,再不可拖延。你大哥哥求你一点事,你还拿捏上了不成?你会的那点子东西,也就值这么些用。”
贾琮闻言眼睛微微一眯,摇头道:“并不曾拿捏。”
见贾琮有些凄惨的面上少见的带着疲惫,贾母也训斥不下去了,摆手道:“罢了,你回去吧,让你嬷嬷丫头好生给你看看。”
贾政也温声道:“琮儿回去休息去吧。”
贾琮点点头,躬身一一行礼罢,折身离去。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上,还沾染着尘土,总有一种在外面受了伤的羔羊回家后又被冷冷嫌弃的心酸感。
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感慨:
就算孩子再出色,可到底是一个没娘的,又能怎么样呢?
只能白白受人欺负,可怜见的……
两人暗自一叹,又一起微微摇头……
……
龙首原,武王府。
四名郎中已经离去,清创排脓之后,又服下汤药,武王便开始发热。
都劝他好生休息,可武王却怎样都不肯闭眼,将古锋赶了出去,只让叶清留下,让她给他讲贾琮的一切。
叶清执拗不过,只能将她探听到的消息相告……
而当武王听到贾琮在贾家被凌虐的遍体鳞伤,被圈禁在一间耳房内,挨饿受冻,被人百般凌辱时,原本奄奄一息的身上,一股惊人的气势腾腾升起!
恍惚间,叶清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光芒万丈、顶天立地的绝世男子,重新归来!
叶清见之感动的落下泪来,她知道,武王是强逼着自己活下去,为父则强!
他还有一个苦难的孩儿,等他去庇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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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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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上书房。
暖心阁内,崇康帝看着戴权,寒声道:“那四个郎中怎么说?”
今日之变故,跌宕起伏,形势急转而下,忽高忽低,让崇康帝都心情紧张疲惫。
这会儿面色阴鹜,神情森然。
戴权小心答道:“回主子,那四位郎中分别是都中济世堂、同仁院、安民堂和辅仁堂的坐馆名医。他们都说,武王的身子近乎油尽灯枯,沉疴旧疾病入膏肓,遍体疮伤,神仙难救。”
崇康帝闻言,面色虽依旧阴沉,但目光微微和缓了些,问道:“他们是如何诊治的?”
戴权答道:“他们说只能略尽人事,将武王身上的疮伤洗净,又开了副固本培元的方子。不过外面的伤好医,骨髓里的毒难清……”
崇康帝闻言,沉默了稍许,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戴权道:“四人皆道,若是挺不过今夜,怕就要……若是挺过了今夜,那也没甚大用,不过多煎熬些时日,白白受苦。内里毒素除不去,疮脓迟早复发,直到全身溃烂而终……”
又沉默了片刻后,崇康帝道:“告诉老五,从内务府多选好药,给他九叔送去。”
崇康帝共生五子,两子早夭,如今余三子:二子、三子及五子。
五子刘升最幼,虽顽劣,却极受宠,如今执掌内务府。
听闻崇康帝之言,戴权知道其还是想为世人做出兄友弟恭的表率,因此应下,前去传旨。
临到门口,却又听到崇康帝问道:“贾琮回家后,可有向其亲长哭诉?”
戴权忙顿住脚,回头赔笑道:“他哪敢哭诉?主子不知,那贾琮本为大房庶出,他娘又是花魁出身,因此极不得贾家人喜爱。这次回家后,贾家一家子看他如此狼狈,别说为他出头,没笑话他都是好的。荣国太夫人只寻常问了几句,还责备他整日招惹是非,然后就撵他走了。主子您不知道,他就和条丧家狗一样,嘿嘿嘿……呃。”
太监幸灾乐祸的奸笑声响起,可是没等他笑够,就在崇康帝森冷的目光下,笑不出来了……
随即他便想起,眼前这位主子在年少时,虽不如贾琮活的憋屈,却也没快意到哪去。
因为武王的光环实在太耀眼了,耀眼到太上皇统共十二个皇子,其余十一人全部活在他的阴影下。
郁郁而终的都有三四个,其他人也都活的自惭形秽。
对太上皇和皇太后来说,似乎有那样一个儿子在,就足够了。
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剩下的都是儿臣。
可想而知,这些皇子们活成了什么样……
戴权甚至记得崇康帝年轻时有一回被叔王家的世子欺负,回到宫里得到的亦不是安慰,而是无视。
虽然和贾琮不尽相同,但又大体相同。
戴权也不知他哪句话勾起了崇康帝的痛处,在崇康帝直愣愣的眼神下,尴尬的赔了个大笑脸,因为一脸的纱布,所以极其丑陋。
看到崇康帝手下意识的摸向镇纸时,戴权打了个寒颤,赶紧告辞离去……
……
荣国府,墨竹院。
贾琮自归来时,便有门子往墨竹院报信儿。
王熙凤管家时,平儿施下无数恩惠,愿意做她耳报神的多了去。
因此墨竹院内众人都得知了贾琮受伤归来的消息,一个个心焦如焚的候在庭院里。
时已入秋,平儿、晴雯、小红、春燕、香菱等丫头都换上了秋裳,一人一件蜜荷色的薄坎肩。
再加上觅儿、娟儿、小竹和小角儿,墨竹院的庭院站去了大半。
等贾琮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恍若进了一女儿国……
此时日已西斜,他除了早晨用过一些早晚,还滴水未尽。嘴唇有些干裂,再加上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沾染了些血迹的脸,这幅卖相的确有些凄惨。
尽管他带着微笑进门,可平儿等人见之眼泪还是纷纷落下,齐齐掩口围了上来。
贾琮也的确很疲倦了,他微笑道:“出了点意外,不过并不妨事。”
又对平儿微笑道:“比起当年,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准备些热水,我洗漱一番,再张罗些饭菜来。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饿了。”
见平儿等人还是心疼的落泪,贾琮好笑道:“男儿在外本就是经历这些的,困在家里安享富贵倒是安全,可谁又来保护家人?”
平儿等人渐渐被说服,晴雯却咬牙切齿道:“分明是那个浪蹄子不要脸!”
“诶……”
贾琮一摆手喝断,正色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事情很复杂。总归,咱们欠人家人情,所以就得还上。还完了,日后就没事了。现在吃点皮外苦头,不当紧。”
晴雯气的俏脸涨红,怪贾琮还为叶清说话,平儿却拦住了她,道:“外面的事三爷自有他的道理,咱们里面的人不懂就不要添乱。你带着觅儿娟儿去准备热水,备下给三爷沐浴。”
晴雯差点憋出内伤,一跺脚转身就走。
平儿又让小红和春燕去厨房要份晚饭,道:“三爷受了点伤,不能吃发物,就让柳嫂子备几个清淡些的,再准备碗紫菜蛋花汤送来。”
又指派香菱去备热茶,吩咐一圈罢,平儿搀扶着贾琮去休息。
小角儿如今成了墨竹院的卷帘大将,小腿飞快的迈向前,给二人卷起门帘。
进了屋内落座后,平儿忙弯腰伏下去给贾琮褪鞋袜。
她知道皂文朝靴看起来体面,可穿着裹脚,穿上走一天,脚会生疼。
看着跪在地上也不嫌气味要给他揉脚的平儿,贾琮忙拦下,拉着平儿的手笑道:“使不得,怎敢如此唐突姐姐?”
平儿笑道:“本就该我做的,如何使不得?你累了一天,该好生歇歇。我原是你的丫头……”
说着,又要去服侍。
贾琮呵呵笑着,拉着她的手一用力,将平儿拉起,又强让她坐于腿上。
二人虽有过不为人知的亲密,但还从未在白日这般亲密过。
平儿面红耳赤,急的转头向门口看去,却见小角儿扒着门大眼睛滴溜溜的往里看着,见她瞧来,咧开小嘴露出豁牙一笑,然后“嗖”的一下不见了。
平儿羞的差点掉下泪来,不过见贾琮一脸的疲惫,还有隐隐的落寞,她又顾不得害羞了。
她本就是贾琮身边的大丫鬟,贾琮对她的心思,别说旁人,怕是连贾母、贾政等人都明白。
她们都没说什么,这等事在大家子里本就司空见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