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时,众人才意犹未尽的聚到了天香楼。
此时早先一步过来的平儿已经领着诸多嬷嬷摆好了菜盘碗筷,又命人备好了热水、香皂和帕子,以供众人洗漱。
等贾府姊妹们洗漱罢落座后,平儿又让丰儿、莺儿等一众丫鬟,另坐一桌。
最后才在一众人的催促招呼中上了主桌。
王熙凤高声笑道:“如今也有当奶奶的样儿了。”
众人大笑,平儿娇羞的嗔怪了几句。
王熙凤又道:“可惜这府上初立,还没个女篾片,不然席间逗乐也有趣。”
贾琮想起手下有上百说书先生,便笑道:“今儿来不及了,下回专门给二嫂请一个女先儿,每日二嫂忙罢无趣时,可听听女先儿说书,也得些趣味。”
贾琮话刚说完,众人正觉得他暖心,却见凤姐儿丹凤眼中两行泪瞬间落下,且一发不可收拾,趴在了桌上嘶声大哭起来。
声音悲切,令人心疼。
众人唬了一跳,平儿更是一起落下泪来,慌得离席上前道:“奶奶,这是怎么了?”
宝钗等人也连连相劝,却劝不动,反被她悲凉的哭声感染,纷纷红了眼圈儿。
其实众人心里都明白她在哭什么,可又有什么法子……就听贾琮眨了眨眼,道:“二嫂,若是你嫌女先儿寒酸,我给你请一台戏班子则罢,何必这般委屈?”
“噗嗤!”
一直被人劝也不好的凤姐儿,闻言却破涕为笑,抬起脸露出挂满泪水的俏脸,羞恼道:“三弟如今大了,反倒捉弄起我来,这般促狭!”
贾琮摇头道:“我这不算促狭,倒是知道环儿比我促狭的多。”
因王熙凤、宝玉、探春等人在,一直做透明人的贾环闻言唬了一跳,不知和他什么相干。
探春也奇道:“环儿如何促狭了?”
贾琮对贾环使了个安心的眼色,然后笑道:“记得那年环儿才入族学里读书,先生教他认字,要求熟记,第二日要考。第二日早间,先生果然考他。先于纸上写了一撇一捺,问其何字?环儿答曰:人。先生点头,又在人后又加一撇一捺,问环儿何字,环儿略略迟疑后答曰:从。先生满意,最后在从之下加了一横,问环儿此字为何?这却将环儿给难住了……
他抓耳挠腮了半晌,答曰:先生,此字莫非是炕?”
识字的宝钗、湘云之流顷刻笑喷,因为早先贾琮就交待家里要识字,所以去年平儿晴雯等人专门请了探春的丫头侍书来教字,此刻都识得上千字,故而也知其意,跟着笑了起来。
唯有凤姐儿有些傻眼,不懂再笑什么。
同样懵然的还有贾环,他都记不得有这一出。
不过再看到姊妹们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友善亲近起来时,心里登时偷乐,面上装起不好意思来,还拿起杯喝了盏果酒,摇摇头叹息一声,似往事不堪回事,要和往事干杯……
却又听贾琮道:“先生闻言,眉头蹙起,环儿便知不对,忙改口道:不是炕,那当是床……”
“哎哟哟!”
众人哪里听过这等好笑的话,连素来嫌弃贾环的宝玉,此刻都趴在桌上大笑,其她众人更是捂着腹部,笑的着实肚子痛。
然而又听贾琮继续道:“先生闻言,连脸色都黑了下来,环儿怕被打手心,颤了个激灵,大声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必是念榻!”
众人还未反应,却见凤姐儿面带怒色,一拍桌子大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字?”
“咚!”
湘云当场连人带椅子仰倒在地上,却连起来都顾不得,躺在地上狠笑。
其她姊妹们亦是东倒西歪,没一个能坐住的。
连素来端庄持重的宝钗,都笑的落下泪来,身子不由歪倒在一旁,臻首正好枕在贾琮肩头,伏在那里笑颜如花……
……
第二百六十章 近在咫尺
一顿东道,贾琮话虽不多,却每每妙语连珠,使得席上始终趣味勃然。
主客尽欢。
莫说贾家姊妹们,连素来不招人代价的贾环,和性子有些孤拐的贾兰,都兴高采烈,笑容不断。
待宴散后,众人依旧不愿离去,在会芳园的秋景中散步徜徉。
唯有凤姐儿西府里实在事多,吃罢就先过去了。
其实别说平儿、晴雯等,就是贾家姊妹们,能有一片这样家长不在跟前管不到的地方,自由自在的说笑顽闹,心里都是喜欢之极。
怎奈贾母、王夫人等都极不放心宝玉,怕这边人慢怠了他,一连打发了四五拨人催归。
宝玉不喜,其她姊妹们更觉扫兴,一个个难得埋怨宝玉一回。
眼见宝玉面红耳赤,额头青筋都爆起了,就要当着嬷嬷的面上演摔玉大戏,贾琮却笑道:“就隔一面墙,我这里也没亲长约束需要奉礼,你们抬脚过来便是。都是自家姊妹,难不成还要生分?
不过你们若果真让宝玉赔礼,就让他同老太太说说,在后宅墙上开个小门儿,如此一来你们才方便来往呢,也不必乘车坐轿的绕一大圈,惊动那么些人。”
此言一出,面上最高兴的自然是贾家姊妹,心里最喜的却是宝钗。
她才是来往最不方便的一个,因为有薛姨妈在后面盯着。
但若有这间小门儿,那……
确实是抬脚就过来了。
只想一想,就让人怦然心动,面色飞起一片晕红。
探春笑道:“二哥哥,日后咱们能不能常到这边园子里逛,就全看你的脸够不够大了……”
“噗!”
和贾兰站在后面的贾环听到这句话,登时喷笑出声。
宝玉本不愿理会贾环,可这会儿他刚被姊妹们埋怨过,见连贾环都耻笑于他,心中登时大怒,瞪向贾环恼道:“你笑什么?”
贾环背地里整天和贾琮吹牛,多想把宝玉如何如何,可被宝玉当面一喝,就瞬间蔫儿了,垂头耷眉的站在那里。
这幕一出,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不说旁人,探春心里就极不受用。
她对贾环素来确是喝来训去,可那是因为她恨铁不成钢,若她果真厌恶贾环,她连理会都不会理会,又怎会每每为了贾环不争气而郁结于胸?
这会儿见胞弟连顽笑时都不能笑一声,心里忍不住酸楚。
其实宝玉说罢也后悔了,往日里他不是没听说过赵姨娘贾环母子俩在他背后各种编排,他都不曾理会。
就是顾忌旁人说他以嫡欺庶,而且纵然他平日里什么都没做,都有这样说。
现在看到周围人这样的反应,宝玉心中不由委屈之极,掉下泪来……
见宝玉落泪,前来迎人的两个嬷嬷登时不愿意了,看着贾环指责道:“环三爷也忒没了恭敬些,二爷是当哥哥的,你不说敬着,竟还敢耻笑?”
另一个也道:“太太素日里待你那样好,吃穿用的样样不少你,二爷是太太的命根子,你就笑他?总不会是姨娘教的吧?”
贾环被说的小脸惨白,眼睛里满是惊慌恐惧。
姊妹们也都沉下脸来,若是旁的人,探春也能挺身而出教训两句,偏她是贾环的胞姊,刚才又是她起的顽笑。
若是这会儿再向着贾环说话,贾母王夫人知道了,才真要动真怒了。
她忍着难受,对贾环道:“环儿,给二哥哥道恼赔不是。”
贾环心里难过的要死,却不得不低头,准备下跪赔礼。
不过还没等他跪下,就觉得胳膊上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抬头看去,就见贾琮微笑的看他。
贾环嘴一瘪,眼泪就落了下来……
就听贾琮笑骂道:“没出息,你哭什么?”
听他这样说,贾环反而愈发难受,虽拿袖子擦泪,却怎样也擦不尽。
探春见他如此,也跟着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贾琮无语的呵呵笑了笑,然后声音微微低沉的对还在低着脸抹泪的宝玉道:“宝玉,抬头。”
宝玉似听闻贾政的声音般,一个激灵后忙抬起头来,就见贾琮目光奇怪的看着他,问道:“可是我招待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宝玉一滞,摇摇头道:“和你不相干。”
贾琮奇道:“那你好端端的哭什么?想林妹妹了?”
“噗嗤!”
站在周围的宝钗、迎春等人又笑了起来。
两个嬷嬷又不高兴了,其中一个阴阳怪气道:“三爷,这不是明摆的……”
“住口!”
贾琮正色喝断,然后目光微微清冷的看着被喝住的两个嬷嬷道:“嬷嬷们爱护宝玉的心我是知道的,只是宝玉是我和环儿的手足兄弟,难道我们还会有心害他不成?
自家兄弟,口角两句闹闹性子本是极正常的事,牙齿和舌头还有咬住打架的时候,有误会闹两句又算得了什么正经事?
就让你们感觉和天塌下来一样,非要闹的兄弟们生疏了生怨了成仇人了你们才高兴?”
听贾琮一番话,周围姊妹们心里本来极难受也极难解的事,好似忽然变得微不足道了。
是啊,兄弟之间闹些小别扭小矛盾,绊点口角,值当什么?
哪里就要这般大惊小怪了?
林妹妹在时,和宝玉一天吵三回都不嫌多,可曾给宝玉磕头赔礼?
连宝玉刚才也没想过让贾环磕头赔礼,只是想着往后少和他来往罢。
这会儿听贾琮一说,也同仇敌忾的嫌恶起嬷嬷来。
见贾家一众主子们抱成了团儿,都恶起她们来,两个嬷嬷真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赔情道:“三爷说的是,是我们老悖晦了。”
贾琮也不愿太为难她们,到底是王夫人跟前的人,他见一众姊妹们情绪不高,便笑道:“都别觉得扫兴,生活中不能总是欢笑和鲜花,若总是那样就太乏味枯燥了些。偶尔有些眼泪和荆棘调剂,反而会添几分变化的生动,让日子更有趣些。
如今大家年岁都还小,等再过些年回头回忆时,能记起来的必然不是每日的顽笑热闹,而是今日的一些小矛盾。
不过我想那个时候,大家一定不会觉得这些是扫兴,反而是姊妹手足间最真挚的感情触碰。
日子过的很快,如白驹过隙。
希望咱们手足姊妹们能在最纯真的年纪里,且行且珍惜罢。”
这番远远超脱出寻常高度的话,触动了每个人的心。
连那两个老悖晦了的嬷嬷,这会儿也不再以为贾琮是在欺负宝玉了。
看着气氛和谐无比的一群贾家哥儿、姐儿们,两个嬷嬷素来阴暗的心思,仿佛都明亮了一些……
……
荣府,荣庆堂。
宝玉一行人回来后,自然被等了一天的贾母、王夫人喊了去。
连薛姨妈也在。
等众人到了荣庆堂后,贾母王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宝玉流过泪。
这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