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屋内似乎无人,并没人应答。
“咚,咚咚……”
叩门的婆子加大了力道,又敲了几下。
这一次,里面竟有了回应:“谁啊?”
这是紫鹃的声音。
四个婆子互相看了眼后,目光中既有吃惊,亦有凝重和压力。
吃惊的是,紫鹃不应该和黛玉一起去邱园做客么?
有压力的是……她们本只是受命补刀,以防万一。
没想到,家里果真还有人在。
而她们这次动手后,未必能活的下去……
可既然有人在,她们就不得不出手。
那婆子清了清嗓子,道:“是我,前面赵婆子。池玉姑娘打发我来给姑娘送个东西,快开门吧。”
里面传来疑惑的声音:“池玉派你来送东西?送什么……算了,你去回池玉,就说我说的,有什么事等三爷回来后再说。今儿我们姑娘身子不适,昨儿吹了凉风伤寒了,见不得外客。”
门外那四个婆子闻言相互看了眼,有些意外,她们没想到,黛玉也在。
那婆子转了转眼珠,狞笑一下,道:“紫鹃姑娘快开门吧,怪道池玉姑娘打发我来送药,原来是姑娘伤寒了。快吃了这碗药,再闷着睡一觉就好了。”
里面安静了会儿后,紫鹃声音再度传来,她有些不耐烦道:“姑娘说了,这会儿不想吃药,你们端走吧,别来了。”
那婆子闻言,并不觉有他,反而与其他三人点了点头,示意这就是黛玉的性子。
旁边一婆子冷笑一声,从袖兜里取出一把短刃来,虽平平无奇,可等堵在门口的婆子让开后,她将短刃插进门缝中,一点点上划,等听到“啪”的一声,门闩落地后,婆子一把推开门,顾不得多看,赶紧让其她三个婆子进来,又反手关上门,怕动静太大引来旁人。
然而还没等她再转过身,就觉得从天而降一物什,一下将她勒住,继而一股力道传来,她就栽倒在地,和其她三个婆子挤撞在了一起……
“打她们!”
一道还有些稚嫩的女孩声音传来,然后四个惊慌失措的婆子就感觉到棍棒、椅子、杯子、茶碗儿、野鸭子毛掸子……各式各样的东西纷纷朝她们砸来。
其实除了棍棒、椅子外,其他物什的杀伤力基本为零,不痛不痒。
可关键是四个人被渔网收住,根本挣扎不开,只能被动挨打。
她们不过是健妇,虽然皮粗肉厚有一把子力气,可连点粗拳脚也不会,被棍棒打椅子砸也会痛。‘
尤其是那椅子,真正抡出呼啸风声来往她们身上狠狠招呼……
因此纷纷哀嚎起来:
“老天爷!别打了别打了,打死人了!”
“我的亲娘!好端端的怎打人咧?”
“我们就是担心姑娘的身子,不肯吃药岂不是坏了,这才进来瞧瞧劝劝,怎经得起这般打啊?”
“祖宗,快别打了……”
屋子里并没多少人,除却黛玉、紫鹃主仆外,只有两个女人。
一个是茶娘子,一个则是还留着头的半大少女。
茶娘子手里提着一个哨棍已经停手了,那半大少女手里则提着一个实木椅子,还在招呼……
四个婆子被砸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大半都是那留头少女出的气力。
听到她们哀嚎,躲在后面一直悄悄往前面丢东西的黛玉和紫鹃二人,原本激动的面红耳赤,眼中既有惊惧之色,又有兴奋之色,可此刻又有些动摇。
紫鹃小声道:“姑娘,可该不会打错人了吧?”
黛玉何等灵秀聪慧,没好气道:“你想什么呢?平日里的聪明哪里去了?池玉刚走,难道不知道我病没病?”
紫鹃闻言,羞愧的脸红,拍着胸口道:“看她们嚎,我慌了神了。”
黛玉正要说话,就见门外来了好些人。
晴雯、春燕、香菱她们和池玉并四五个媳妇,还有几个陌生女人,一大群人堵在门口。
其中一个年轻妇人道:“小八,别砸了,留着等大人回来审问。”那半大少女这才收手,见众人都在惊奇的看她,登时低下头去,羞容满面。
茶娘子则看着那年轻妇人笑道:“福海镖局名不虚传,这鱼钩网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今日见识了回。”
那年轻妇人很有江湖气的抱拳问好道:“女菩萨说笑了,只是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罢,对付四个蠢妇。临行前我家老太太还说,若有机会看到大人麾下的观世音,代她老人家向女菩萨问个好。哪怕不提展鹏,之前福海镖局就曾受过女菩萨大恩。”
茶娘子呵呵一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这些且不必再提。好了,将这四个蠢妇带下去吧,不要惊扰了贵人。”
那妇人闻言,忙看向后面的黛玉,亦是抱拳行礼,歉意道:“惊扰贵人了。”
黛玉微笑着福了福还礼,道:“是我该谢谢你们……”又看向一旁那个似乎比她还小的提椅丫头,笑道:“也谢谢小八妹妹。”
她哪里能想到,之前在屋里羞涩内向的连话也不肯多说半句的女孩子,居然那么暴力,把那么沉的椅子抡的呼呼作响,砸的婆子们满头包……
想起之前听说贾琮送了宝钗和平儿两人一个“小五”一个“小七”,都有千斤之力,神勇无比。
这会儿黛玉看着小八,眼睛里都快跳出爱心了。
小八果然羞涩,虽然手里还提着一把梨花实木大椅,可却羞红着脸一言不发。
那展家妇人见小八不答,忙对黛玉赔笑道:“贵人勿恼,小八打小胆小,虽也练武,可平日里连门也不敢出,不敢见生人,也不知这回怎么了,蓉儿回去招人,她头一个要来,不许来还执拗,这会儿又上不得台面,在贵人面前失礼了,等回去后再多教她礼数……”
那小八听闻此言,登时急了,小声道:“俺娘病了,要银子买药,爹跟着大老爷去跑镖了……”
此言一出,除了地上还哎哟的四个妇人,其她人都是一静。
那展家妇人气的跺脚道:“你这孩子,忒不懂事,既然李婶病了没钱抓药,你怎不和我说?若拖延出个好歹来,等十三叔回来,我们怎好交代?”
小八眼泪巴巴的往下掉,委屈道:“是娘不许俺说,说大老爷在为了镖局里叔伯哥哥们的前程搏命,这是关系到镖局一辈子几辈子的事,银钱可不能为了她浪费了。俺听说小五和小七才出去没一个月,就使人往家捎了银子回来,四婶她们都高兴。俺也想给贵人卖命,给俺娘抓药吃……”
这番话茶娘子、展家媳妇等人听着虽也动容,可也还算好。
这世道,比小八可怜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出了扬州城,卖儿卖女的不知有多少……
可是黛玉这样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尤其还是没了娘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事简直心都要碎了。
比小八眼泪掉的还狠,她上前拉起小八没提椅子的手,道:“好妹妹,往后你就跟了我吧,我不要你卖命,就跟在家里一样。要吃什么药,就同崔义家的说……”
正说着,她便看到崔义家的从门外挤进来。
自从池玉来后,崔义家的很自觉的将里面的事大都交给了池玉。
黛玉见她进来,赶紧道:“崔大娘,小八她娘病了,要什么药你给她抓了去。家里的比外面买的好,等她娘好了,再请她来跟我,你不能怠慢了去。”
崔义家的哪里敢怠慢,忙应道:“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好。”
小八不会应酬,这会儿似是傻了,也不知该说什么话,一旁的展家媳妇却惊喜笑道:“小八,还不快给贵人磕头。”
小八这才将手里的椅子往那四个婆子身上一丢,然后跪在地上给黛玉砰砰磕起头来。
黛玉忙去扶她,道:“快起来快起来,不用磕头。”
小八这才乖巧的站起身来,看着黛玉的目光里满满的感激。
黛玉又让紫鹃去取银子,却被展家妇人给婉拒了:“贵人万莫如此,福海镖局有福海镖局的规矩,出一份力吃一碗饭,江湖道义为先。小八能跟姑娘是她的福气,拿药已是不该,若是再受了银子,回去要挨家法的,连她娘也跟着受累。”
黛玉闻言敬佩不已,不过她心思灵活,想了想道:“那我就不能先给她支半年的月钱?”
那妇人闻言登时犹豫起来,茶娘子笑道:“展鸣家的,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客,怎这般拘泥?这点子事也值当琢磨?再说,若是旁人的银子你不收是对的,要提防他们使坏心。可这位贵人和大人是正经表兄妹,关系极亲近。你们收她的银子,和收大人的银子没区别。”
说罢,她又对红着脸的黛玉道:“姑娘怕还不知,这位年轻妇人,是展鹏的大嫂子。和寻常妇人不同,早几年就和展鹏大哥一起出镖,江湖上有名的红娘子就是她。”
展鹏嫂子闻言,满脸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爽气道:“观世音哪里话,什么红娘子,比起名满江湖的女菩萨观世音,我根本不值一提……”
茶娘子呵呵笑了笑,道:“不多说了,将她们带下去好生看押,我就守在这里,大人那边多半已经动手了……”
又对黛玉笑道:“大人还是着紧姑娘,这样大的事,却不带我去出力,只下死命令给我,照看好姑娘和大人的几个丫鬟。若出了半点差池,连以前的情分都顾不得了。结果这般大的阵仗,就等来这四个蠢妇。”
黛玉闻言,脸上好一阵羞热,却不知该说什么。
茶娘子见好就收,等展鹏大嫂带人将四个婆子拖了出去后,她也跟着出门不知去守在哪里。
崔义家的领着小八去抓药,池玉带人将屋里的东西重新摆放齐整后也退下了。
等外人都走后,紫鹃这才回过神来,同晴雯她们说起了之前无比惊险的那一幕,以及她和黛玉拿东西砸倒坏人的传奇故事……
……
第四百二十一章 火光冲天
扬州东城,文昌街。
蓬莱酒楼。
三楼天字号雅间内,赵朴、郑泽、李鑫、陈南、周义五大盐商临窗而坐,频频向西边眺望。
尽管此处距离双槐街还隔着两条街道,看不真切,但自此处往西看,还是能隐隐看到邱园的些许轮廓,和邱园那座标志性的白塔。
他们都曾在那座白塔上饱览过池光春色,品尝过世间美味。
而今日,邱家做东道宴请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贾琮及内眷。
这件事绝不是一件小事,关系到贾琮所代表的锦衣卫皇权势力,和扬州本土盐商之间关系走向的重大风向。
因此,以赵家老爷子赵朴的沉稳心性,都忍不住选了这个距离邱园最近,视线最好的酒楼来落脚,以便能在第一时间内,得知事情的发展近况。
只是一时间,还没有什么动静。
唯有仆人回来汇报过一次,主客相见甚欢,才让酒楼上一直提着心的众人心中海舒了口气……
郑泽似乎性子活络些,旁人都无言品茶,静候佳音,唯他坐不住,左看右看了一阵后,对上座的赵朴笑道:“老爷子,您说这老邱是不是忒奸猾了些?往日里就数他闹的凶,每每替白世杰喊冤叫屈。
得,刚刚那边连灭了白家和安家,咱们正准备冷待那边时,他倒好,巴结上了!
啧啧啧!真真是出乎意料啊……”
赵朴老眼中目光淡然的看了他一眼,语气缓慢道:“邱家女为林盐院的房里人,有这层干系在,子全出面便宜些。他并非为他自己,也是为了扬州盐商。
如今那位少年伯爷就住在盐政衙门,他想要拿捏咱们盐商,轻易不过,只需借林盐院的名义行事即可。
民不与官斗,能和解,总比僵持着强。”
郑泽叹息一声,道:“老爷子,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不甘心这弄人的造化啊。搭上了那位贵人的线,往后邱家可算是要抖起来喽!白家在时他紧跟着白家,如今来了这样一条过江龙,邱家又赶紧靠了上去,怎好事都是他的啊?”
赵朴懒得搭理这些酸话,一旁陈家家主陈南呵呵笑道:“郑兄,老爷子说的对,能破开局面,总比僵持着好。原我还担心,后面会越来越糟,这几日睡不踏实啊,老邱这一请东道,倒是将我这颗心给安了回去。今儿我会账,谁也别抢。至于其他的事,倒不用多虑。盐道有老爷子这根定海神针在,谁也翻不起浪来,我放心。”
李鑫、周义也纷纷乐呵呵的附和起来,并劝诫郑泽放宽心。
郑泽想了想,还真是这里理儿。
贾琮和锦衣卫近来雷厉风行的狠辣动作,着实让他们心惊。
八大盐商在扬州在江南呼风唤雨的时日久了,都生出一种他们是江南,至少是扬州府主人的心态。
可是贾琮率领不过三千锦衣缇骑,就将他们这种幻觉打的支离破碎。
纵然是之前跳的最欢的白世杰,在被锦衣包围后,想的也只是举家逃窜出海,而不是造反。
曾经已经用金山银海堆出的关系,关键时刻甚用也不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