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鸣到底还年轻,抱拳大声道:“观世音娘娘只管放心,展家但有一人在,就绝耽搁不了大人的大事!”
茶娘子笑而不语,展天寿面上却挂不住了,骂道:“混帐东西!活这么大,连好歹也不知分了么?”
展鸣妻子在茶娘子身旁也代他道歉,茶娘子摇头道:“展家男儿皆心胸磊落之辈,我怎会误会?只是大人实在太过重视押运司的建立,想来你们身上皆有要职,别说出什么事,哪怕伤到了哪里,都有可能耽搁大事。”
展天寿点点头,道:“大局为重的道理,老夫还是知道的。只是老夫在外也有几个朋友,他们传信老夫,说明香教此次动静极大,扬州附近的好手悉数被他们招来,好多都是在江湖上久不露面之辈。
一个江左渔夫,一个八臂罗刹,一个五毒童子,此三人最是歹毒。那个老渔夫善使一杆收缩自如的鱼竿,鱼线是用上等冰蚕蚕丝所作,无影无形,上面挂有八十一枚鱼钩,每一枚皆可要人性命。那八臂罗刹是个老妇,善使暗器,一旦动手,漫天暗器遮天蔽日,让人避无可避。那五毒童子则是一侏儒,极善用毒,但凡碰触,必死无疑,让人防不胜防。
除却这三人,还有剑道人之流的阴毒好手,都不可小觑。
不过茶娘子所言也极是,如今老夫已不是江湖人了,所虑不能以江湖事为重。今日,福海镖局上下二十四人,就听茶娘子指挥。万事以大局为重!”
茶娘子赞赏的看着展天寿,很江湖气的拱手道:“怪道大人与我说,展老爷子深明大义,一定会明白苦心的。”
听闻此言,福海镖局众人原本有些不舒服的心思,登时被捋顺了。
只凭贾琮一声“展老爷子”,就给足了展家的体面。
茶娘子也是煞费苦心,她其实并不怕福海镖局的人厮杀,甚至还需要他们出一把力。
但她却担心福海镖局的人太过光明磊落,要和来犯之敌讲江湖道义,一对一的单挑。
这种事,福海镖局的人真能做的出来。
他们也是凭借这一股磊落义气,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
可现在茶娘子不需要他们这般磊落。
定下话事人后,茶娘子对展天寿正色道:“老爷子,此战非江湖同道之战,如今咱们是官,对方是谋逆邪教,所以万万讲不得江湖规矩。今夜,咱们最大的目的,就是将来犯之敌斩尽杀绝!”
展天寿闻言,白眉拧了拧,然后缓缓点头道:“老夫明白观世音娘娘的用意了,你放心,老夫省得。若是其他江湖同道,老夫或许还会争辩一番,可对上明香教那些邪魔外道,老夫又怎能迂腐?对于他们,江湖同道本该人人得而诛之!”
茶娘子闻言,抚掌笑道:“老爷子此言大善!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老爷子可不要再叫我什么观世音娘娘了,实在折煞我了,您是长辈,就同大人一样,喊我一身十三娘便是。”
客套了几句后,茶娘子点入正题:“今夜,明香教妖人必然会来犯,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西朝房后的地牢。但是大人担心,他们会强入后宅,企图挟持林盐院,以作要挟。而林盐院由于身体不适,挪动不得,所以咱们不得不分兵两路。内宅这一路,就交由老爷子您带着展鸣夫妇二人,还有展二叔……”
话没说完,展鹏二叔展辰忙道:“娘娘思虑周到,但若展家人都躲进后宅,实在不像,我大哥带着鸣哥儿他们进去,我领着剩余十二人在前面帮娘娘一把。”
茶娘子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接下来不可再讨价还价了。”
虽是顽笑话,展辰还是起身请罪道:“江湖粗汉,只活一张脸面,鲁莽之处,望娘娘海涵。”
茶娘子笑道:“还是别叫我娘娘了,本是江湖诨号,展二叔喊我关家娘子便是。”
说笑两句后,茶娘子又正色道:“大人留下的二十火器营亲兵,留下五人在后宅。若有敌人来袭,老爷子务必等他们五人先开火射击一轮后,再动手。火器之利,老爷子或许还未见过,但还请相信大人。”
展天寿闻言,缓缓点头,道:“江湖上已经流传开了锦衣卫火器之事,各种传言皆有,传到后来太过离谱,信的也就不多了,今夜老夫定要好好观看观看。”
茶娘子笑道:“如此,老爷子的事就这么多了。其余的,便是中庭的事,一会儿,就请展二叔领着手下弟兄,就在此地防御……”
展辰虽还想上前线,但之前茶娘子已经将话说的明白,没有他再度讨价还价的份,便只能应下。
其实按他的想法,展家人就算不去西朝房后的地牢附近与敌手正面硬抗,至少也要守在前门。
展天寿问道:“十三娘,不知何时开始准备?”
茶娘子正要开口,就见一个亲兵大步从外赶来,沉声道:“禀千户,队正命在下传信,外面有人举报,扬州城外有大批人马走私私盐,户房主事下令,调三百五十名盐丁前去缉拿。”
茶娘子闻言,道:“告诉郭队正,我知道了,去吧。”
“喏!”
亲兵利落离去后,茶娘子对展天寿笑道:“马上就来了,老爷子,让展鸣家的带你去后宅准备吧。还请老爷子记住,不到万不得已时,您老千万别出手。不是小女子看不起您,只因您现在肩上的重任太大。”
展天寿闻言哈哈一笑,道:“老夫自己都没料到,这个年纪,还有机会能成就出一番事业来!十三娘放心,老夫不会鲁莽行事的。”
说罢,由展鸣夫妇带领,展天寿外加九名福海镖局的好手,一起往后宅去准备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茶娘子微微点头。
贾琮这般看重一个江湖人士,不以出身论英雄的做派,极让她欣赏。
展家这位老爷子在江湖上的名头,绝不在关家之下。
若非如此,当初展家也不会在刘昭的强硬攻伐下,还能保存下性命。
有展家的力量在,押运司通行江南六省,在绿林中就安全的太多。
锦衣卫的队伍,在官面上自然无所畏惧,可在山野间行路……
虽不至于人人喊打,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贾琮才格外看重这一家,极为明智。
等展天寿离去后,茶娘子安顿好展辰十二人的位置后,便带人赶往了西朝房地牢处。
两边房舍的死角处,安排了十名长枪手。
西牢房的地牢口处,安排了五名。
今夜,她根本没准备用江湖手段江湖规矩来对付明香教之人。
贾琮专门带她去荒野中见识过火器之利,也让她亲手试过,开过眼界后,今夜,她就准备用这二十杆威力绝伦的火器,来给明香教的高手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杀啊!!”
忽然,前面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杀声,又有不知多少支火把飞入。
茶娘子哂然一笑,并未理会。
这等乌合之众,看似声势浩大,但只要仪门处留二十悍卒,以军阵相抵,只要杀上一轮,就能击溃之。
今日重中之重,还是在西朝房。
正这般思量,茶娘子忽然有感,往西边一看,只见月夜下,西朝房周边的高墙上,不知多少道身影翻墙跃下……
虽然那处落脚地与她之前预料的不同,但等她数到大约二十之数,高墙上不再往下跳人时,一阵干脆的爆响声,忽然自西朝房正房、厢房、耳房的屋檐夹角处,“砰砰”响起。
凄厉的惨叫声和叫骂声随即而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响起在屋檐上,还有火星乍现。
那是对手们丢掷暗器袖箭等兵器砸出来的。
然而火器营亲兵们早就防备着这一手,躲在死角里不露面,顺便重新装填火器,然后再度露头,瞄准下方还站立的十来个黑衣人发动射击。
“砰砰,砰砰砰!”
只这一轮,下面的黑衣人就没人能再站立了。
似乎,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看到这一幕,茶娘子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拧起了眉头。
她一挥手,二十余精锐高手提着盾上前,小心翼翼的一一斩断黑衣人的手筋脚筋,无论死活。
虽有黑衣人惨叫,但却无人反抗。
看到此情景,茶娘子的脸色愈发凝重,她走上前,挑开一个黑衣人的蒙面,却只见竟是一个年轻男子。
再连续挑开几人,均是寻常年轻人,根本不是明香教内有数的那些好手。
渔夫、道人、老妇、侏儒……
一个没见!
那他们折腾出这般大的声势,是为了……
忽然,一个骇人的念头陡然出现在茶娘子脑海中。
她面色骤然大变,惨白如雪,惊呼一声:“不好!大人危险!!”
……
第四百四十一章 先杀人
扬州城外,瘦西湖上。
画舫内,眼见已过了戌时,叶清看着一直面带微笑与她和黛玉偶尔闲聊一句,但大多时候旁听的贾琮,奇道:“你不回去忙?今夜你空闲时候不多吧?”
贾琮摇头道:“能用到我的地方不多,若事事都需要我亲自动手,那这些日子我也算白忙活了。”
听闻此言,叶清忽然笑的明媚了些,道:“清臣,你该不会舍不得我走吧?哎呀呀,你这一去,明儿就来不及送我了,此一别,天高水长,江湖路远,不知何日再能相会……噗嗤!林妹妹,你落什么泪?”
见贾琮面上无动于衷,可身旁的黛玉却红了眼圈儿,滚下泪珠来,叶清得意的哈哈一笑,拥住黛玉入怀,对贾琮道:“要不我带了林妹妹去?她跟我比较好呢。”
黛玉闻言唬了一跳,忙挣开解释道:“清姐姐,我还要服侍爹爹。”
叶清顿时失落了,道:“唉,我这姐姐到底比不过三哥哥。”
此言羞的黛玉俏脸通红。
见此,叶清咯咯一笑,瞥向波澜不惊的贾琮,斥道:“林妹妹比你有趣多了!”
贾琮呵呵一笑,道:“如今南省不太平,乱糟糟的,难免会有不开眼的人,你身边虽有强人护着,但未必不会出现阴沟翻船的倒霉事,明日走时,果真不用我派缇骑护送?”
叶清收敛笑意,认真了些,睁大眼睛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清臣,既然你话说到这,我也提点你两句。你如今愈发好弄险了,你以计谋人,焉知对方不会以计谋你?”
其他像贾琮、叶清这一类人,对于所行之事,都有自己的通体谋算。
除非十分敬重之人,譬如武王于叶清,譬如宋岩于贾琮外,其余时候,他们并不喜欢旁人对他们的事指手画脚。
往往越聪明的人,越刚愎自用。
自古而今,莫不如是。
不过贾琮虽然也很自我,很少问计于人,但他知道面前这位女孩子智深似海,她所言者,未尝没有道理,因此很有诚意的问道:“怎么说?”
叶清见他如此,心里一轻,嘴角弯起一抹笑意,道:“若我是明香教妖人,根本不会去踩你布下的阳谋阵。你我为敌,我怎能让你主导战局?”
贾琮奇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连黛玉都眼眸转也不转的看着此时愈发有风采的叶清。
叶清笑着看她一眼后,又道:“我会让人在盐政衙门处佯攻,吸引住你的兵力。然后带齐真正的战力,在你折返回城的路上,半道击之!只要擒住你,便可一举扭转乾坤!”
贾琮闻言,缓缓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幸好他们不是你。”
叶清眉尖一扬,提醒道:“你不要太骄傲了,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智谋,只是换个角度去想。我知道你手下的人不弱,又有火器之利……不对,贾三,你故意拖延不走,是不是早已经想到了这点?你敢戏弄我?”
贾琮闻言,这下真有些动容了,见叶清睁眼瞪他,忙笑着拱手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我也是刚才在上面观景时,见雾气升起,才忽有此想。”
叶清不听,扬起眉尖道:“你好奸诈!明香教那些妖人,必然不会一直久等下去。因为盐政衙门那边一旦露馅,肯定会有人看破此计,将有大队人马前来相救。你在这耗着,明香教妖人们却在寒夜里紧张兮兮的干候着。他们久等不至,又寒又冻,说不得就要狗急跳墙,要么折返回城,拼死一击,要么直扑此地。”
贾琮面上难得露出一抹顽皮笑意,道:“清公子,你女孩子家家这么聪明做什么?大乾又不是大唐,你莫非还想做武则天?”
本是顽笑之言,谁知叶清却霍然变了脸色,沉声道:“不许胡说!”
贾琮闻言一怔,黛玉也欷歔的看着叶清,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
贾琮的眼神和面色都渐渐发生了变化,联想到叶清接纳了许多武王遗泽……
再加上她自幼与皇子皇孙一并读书长大,心智又惊艳近妖,不甘人下……
而向来从容不迫的叶清,此刻看到贾琮面上的狐疑变化和眼中隐隐的忌惮防备之色,竟然罕见的流露出惊慌之色。
她就是在九重深宫见识过太多帝王的多疑,才更加明白这一颗种子一旦种进心里,将会长成何等可怕的大树……
叶清无比郑重的看着贾琮,一字一句道:“清臣,我叶清从未想过要做武瞾。从前不曾,现在没有,日后更不会!”
“三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