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摆手道:“此事甚大,如今贾家你为主,乱不得。”
贾琮闻言,看了看面色微变的王夫人,心里了然。
若非贾政如此“迂腐”,或许丰字号的事,还得再拖延些时日。
尽管上回宝钗就同他说过,她母亲同意了,可接下来就没了动静,未必不是薛姨妈又生了反复之念。
说到底,将偌大一个家业借于人,这等魄力不是一个内宅妇人能轻易生出并能坚持不悔的。
所以,接下来之事,必然重大。
王夫人看着贾琮,徐徐笑道:“琮哥儿是这般,如今你舅舅得天子信重,掌着京营节度。如今手下已是五团兵马了,颇为不易。”
贾琮微微摇头,道:“太太,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如今执掌在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三大贞元武侯手中,他们不会听从王家舅舅之命的,所以王家舅舅只掌着立威和扬威两营兵马。其中,立威营在史家二表叔手中,扬威营在神武将军冯唐手中,他们也未必全听王家舅舅的。王家舅舅想要彻掌军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王夫人滞了滞,又恢复了神色,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你舅舅和你不同,你承袭了贾家的爵位,有贾家三位国公留下的余荫香火情在,连宫里天子亦对你高看一筹。”
这话倒是不假,若非他是贾家子弟,从黑辽回来,他顶多封个杂号将军,甚至都得不到。
然后被安排到九边,当一辈子战地军医的可能性最大。
当然,也可能是规规矩矩的读书考科举,然后花二三十年时间,一步步踏入朝堂。
但绝不可能在这个年纪,位居冠军侯的高位。
这便是出身门楣的力量,也是贾家四世三公的余荫。
贾家从来都不弱,只是贾家人太弱。
空将贾家祖宗余荫,交给外人败坏。
出身在贾家,有不幸,也有大幸,但这一切,和王子腾何干?
“你舅舅这些日子过的艰难,想要提调京营,可手下没有当用之人哪。军中不比旁的地方,手下没有可用之人,连兵卒都瞧你不起。”
王夫人皱着眉头难过道。
贾琮此时哪里还不明白王夫人之意,他沉吟了稍许,开门见山道:“太太,那么你希望琮能做些什么呢?”
王夫人没想到贾琮这么爽快,忙笑道:“你舅舅那里也是太难了些,下面的兵头不好管束,所以你舅舅希望,你能帮他一把。你舅舅若能坐实了京营节度使之位,往后说不得还能入军机处,如此,你在官场上也有个帮扶的不是?”
贾琮呵呵笑了笑,道:“那王家舅舅到底希望琮该如何做?”
王夫人观察着贾琮的神色,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你舅舅的意思是,最好能给老国公当年的一些旧部,还有同贾家相好的军中故旧们写个信,招呼一声,让他们能帮你舅舅一把。只要他们点头,你舅舅就会想法子,将他们调入京营中掌权。如此,才能更好的掌住京营。如老镇国公府的牛继宗,还有理国公府的柳芳等,他们都是和贾家亲厚的开国功臣一脉能做事的人。”
说罢,王夫人希冀的看着贾琮。
其实若非贾政迂腐不肯绕过贾琮直接联系各家,她何必落下身段来同一小辈商议?
以贾政的名义,足以办成此事。
看着贾琮沉默不语的模样,王夫人心中憋闷不已。
还好,贾琮没思量太久便开口道:“太太可知,祖宗留下的那些余荫香火,才是贾家最珍贵的家当,万金不换?”
听闻贾琮此言,王夫人面色骤然一沉,不过随即又平复,她温声道:“琮哥儿莫非还记恨你舅母的不是?你放心,她是她,你舅舅是你舅舅……”
贾琮笑着摆手道:“太太不要误会,和此事不相干,且,琮也不是拒绝,太太极少开口,难得开口一次,琮断无拒绝的道理。不过老爷太太还请听琮说明白原委后,再由您二位尊长做决定。”
定下这个基调后,气氛一下和谐了许多,王夫人的耐心也足够起来,温言道:“那琮哥儿你慢慢讲,我等不急。”
贾琮呵呵一笑后,道:“贾家四世出了三位国公爷,留下的那些香火人情,便是贾家最珍贵的财富。这些财富之贵重,远比银库里那些金银有价值的多。也因此,连琮从不敢轻用。自承爵以来,还未以贾家的招牌,动用过一次。
因为这些香火情不是无限的,不能反复去用。大多数,其实都是一次性的,只能用一回。贾家开一次口,往日的故旧世交,看在祖宗的情面上,会帮衬一回,还尽了情分,下回再开口,就不灵验了,所以,琮不敢乱用。
这些香火情一旦耗尽,那么等到贾家来日落得大难时,谁还会伸手搭救?”
眼见王夫人面色越来越僵硬难看,贾琮轻笑一声,正色道:“太太,琮在最艰难之时,都未曾动用过这些香火情,只凭自己,闯出了一条路来,便是为了将这些香火情,留给贾家。直白一点说,就是留给宝玉、环哥儿、兰儿他们。
太太,我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去用,这会儿还会用吗?但正如老太太时常担忧的那样,朝堂上风云变幻,根本不用三十年河东转河西,极可能一夜之间,就会由兴而衰。
这些日子来,多少王府侯门,一夜间抄家灭族。若轮到贾家时,该怎么办?琮在外行事,最重一个忠字。为的就是真到一日,外面乾坤变色,琮圣眷衰微,也只会牵连到我一人。而家里面却会由祖宗留下的余荫们庇佑着,天子明察秋毫,看的明白贾家只有我一人在折腾,宝玉他们都安分守己,他们是局外人。到时候,祖宗留下来的香火人情们,也会出面替宝玉他们求情,保他们无恙。若是这些香火情祖宗余荫用尽了,那日后宝玉他们……
太太,琮之一片良苦用心,往日里从不与人说。但今日太太难得开口,我若不说,必让太太想偏了去,以为养了条白眼之狼,忘恩负义。”
“不会不会,断然不会!”
王夫人满面唏嘘还未开口,贾政就激动的连连摇手道:“吾家琮儿,温良谦恭,有古之仁人君子之风!我等做亲长的,岂有歪想之理?琮儿啊,真真难为你了!既然你已经承了祖宗之爵,那些人情原该你来用,留给他们做甚?”
这话让王夫人面色一变,贾琮轻笑道:“老爷,侄儿是个不安分的,只想着既然祖宗们能白身打下一片家业来,如今琮已经占了好大的便宜,承爵荣国,若再依赖祖宗余荫而存,还有何颜面去光宗耀祖?所以那些香火人情,还是继续攒着吧,留给宝玉他们。虽用不到,能有这些人情世故在,平日里多往来些,等需要用时,便是一条生路。
当然,此事还是由老爷、太太做主,若依旧想送给王家舅舅,我并不反对的。因为说实话,就目前而言,王家舅舅掌了京营兵权,对琮而言,利大于弊。但对宝玉他们……”
贾琮摇了摇头,最后补了一句:“另外,王家舅舅如今也是局中人了。他的处境,其实未必比我好多少,军中的权利斗争,历来惨烈,直接见血。不过既然入了局,想搏一场富贵,那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就要认!若没有这个觉悟,只会败的更快,更惨。如果他也败了……
总而言之,只要入了这天下棋局,胜败都是未知的,所以我才同老爷说,宝玉他们如今这样也好,最起码能有条生路。
当然,这只是琮浅薄之念,具体如何,还要老爷太太拿主意。
若还是想借这些人情给王家舅舅,我回去就开始写信。”
“不用!……不急。”
许是瞬间改口太难看了些,王夫人一张唬的发白的脸上堆起强笑,道:“我原不知这里面的门道,听了琮哥儿你说后才明白。既然这些人情这样贵重,再借给你舅舅,就不合适了。”
她虽然是个极顾娘家之人,王子腾也对她和宝玉极好,但这一切,和宝玉的性命相比,却实在无足轻重。
她愿意帮王家,是因为指望着宝玉母族日后能护着他,却不是为了让王家抢宝玉生路的,这万万不得行。
听王夫人这般说,贾琮微微颔首,微笑道:“如此,便依太太之意。”
王夫人忙应下,一旁贾政也缓缓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只有算是旁观者的薛姨妈,冷眼旁观,将这一切从头看到尾,心里的惊奇,简直难以言表。
这哪里还是个少年,分明就是个人精啊!
贾琮若有所觉,侧眼看了薛姨妈一眼,微微一笑,心里却作理会,而是顾自一叹。
王子腾手段是有的,也足够精明,但却无大智慧。
还想着像从前那样,从王夫人身上打开口子,再由王夫人来同贾家商议,来巧取贾家的政治财富。
这等胸襟气魄,纵然能一时上得高位,也难成大器。
他若直接来寻自己相商,贾琮或许还会对他另眼相看。
当然,此事也没那么容易了结。
只王子腾好对付,可他后面还有人。
因为重用王子腾之人,是宫里那位。
看重的,就是王子腾背后贾家在军中的人脉关系。
这些人脉关系,对于贾琮来说,其实已如鸡肋,毕竟,他不在军中发展。
就算在军中发展,那点香火情,也都沦入二流。
但对想要抓笼五团大营的王子腾,或是背后的崇康帝,却极为重要。
因为他们手中着实没什么可用的军伍之人。
所以,崇康帝都不会允许贾琮拒绝,不然,不看重这些,他凭什么屡屡施恩于贾家?
这些贾琮都很清楚,他拒绝不了王家的请求。
但却不愿这样轻易的交出去。
王家,必须要出个好价钱!
他在京营之中,也需要有个立足点。
至少,他手里要控制一处城门的掌控权……
……
贾母院后,贾家姊妹们的联排小院处。
黛玉房中,一切都换成了新的。
许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唐突,宝玉忙前忙后,赔尽笑脸。
只可惜收获并不算好……
黛玉招呼着众姊妹坐下后,在探春等人的催问下,说起了南边儿的事。
不过或是为了不愿太过刺激宝玉,黛玉并未讲贾琮那些事,而是说起了邢岫烟。
只将她夸成了朵花儿,宝钗笑道:“明儿我倒要去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儿,连颦丫头都这样敬服!”
宝玉更是有些等不及了,他生平最好奇女子,照黛玉的描述,那邢岫烟岂非是闲云野鹤般清新脱俗的女孩子?
看着宝玉放光的眼睛,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见贾琮进来后,又略坐了坐,天色暗了下来,众人便一道往荣庆堂去吃饭,为黛玉接风洗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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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意外
荣庆堂内,灯火通明。
正中摆着好大一檀木紫漆圆桌,如今贾家人丁稀薄,不似往前那般设宴时,还分男女席,再以插屏隔开。
如今贾家男丁只贾政、贾琮、宝玉、贾环、兰儿五人。
老的老、弱的弱、幼的幼。
又都是骨肉至亲,因而贾母发话不用避讳,大家一同用席。
王熙凤、李纨照旧不上席,只领着一群大小丫鬟在旁边服侍着。
席上,贾母、薛姨妈坐上座,贾政、王夫人则顺着贾母左手坐下,薛姨妈右侧原本是以贾琮为首。
家宴上虽讲长幼之序,但国礼犹不可尽废。
以贾琮的身份,若是再居下座,贾家就说不过去了。
不过贾琮却道,今日之宴是为了给黛玉接风洗尘,所以便让黛玉坐晚辈之首,他倒是落下一位。
又见宝玉极眼红他的位置,便再问他要不要换。
宝玉虽心里十万个答应,可看着对面贾政沉下的脸色,虽心如刀绞,还是赔笑不用了……
坐哪不是坐……
一大家子落座后,王熙凤走到黛玉和贾琮之间笑道:“林妹妹不知,今儿我们能再扰老太太一回东道,全靠托了林妹妹的福!”
黛玉俏脸微熏,却不怕她,侧眸看着凤姐儿,问道:“怎么说?你吃老太太的东道,还吃的少么?”
贾母闻言大悦,连连点头笑道:“就是!还是我的玉儿偏向我!”
王熙凤哈哈娇笑道:“哎哟哟!果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到底向着老祖宗。不过我可没瞎说,昨儿晚上老太太还向我抱怨,说连日来总是她请东道,那点压箱银子早晚被我们吃干喝尽,往后还给她的宝玉留什么?尤其是某个孙子,看起来文文秀秀的,怎吃的那样多!”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