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家人明白自家事,莫说执掌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的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和靖安候徐忠等贞元勋臣不怎么理会他,便是牛继宗、冯唐、史鼎、柳芳等开国功臣一脉,也都未曾真个将他敬为上官。
反倒他有些像这些人推到明面上的一个利益代言人……
相比之下,无论是李道林还是赵崇,若开了口,就是牛继宗等人等闲都不敢小觑……
而宣国公赵崇和宋国公刘智上书,请调部分边军入京,充实京营的奏折,也被崇康帝批准。
算是近来最石破天惊之事,这愈发加大了王子腾、牛继宗等人的压力。
这一月来,他们拼命的努力吸收消化手中的实力,然后整军严训,不敢怠慢。
开国功臣一脉坐了二十多年的冷板凳,尝够了被人小瞧冷落的滋味,再不想回到从前。
而剩余的刘皇宗室们,则忽然多了许多孝心,没事就进宫,或陪皇太后说话,或去奉先殿列祖列宗灵位前,为天子祈福……
崇康帝或许是为了给世人展现宗室亲亲相亲的美好画面,竟也未阻止。
唯一不和谐的,怕就是民间几乎被宣到明面上,关于天子寿元不多的谣传。
愈演愈烈。
因为锦衣卫始终未得天子旨意,所以未敢禁绝民言。
自那日在大明宫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锁拿了十数人,扫了一众军机宰辅的面后,这月余来,贾琮似在人前消失了般,等闲官员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
就是军机诸大臣,也极少在白日看到他,纵是天子有宣,也多是在夜晚。
好些人心中凛然忌惮,不知这对出了名的心性刻薄手段狠辣的君臣,又在谋划什么……
其实他们倒是多心了,这一月来,贾琮除了偶尔入宫回事外,几乎鲜少出门。
天子下定决心养好身子骨,又或者在和风细雨的布局,总之,整个四月份也不过召见了贾琮三四回,还都非大事。
而只要不办大案要案,三品以下的官员,都不用贾琮亲自出面。
实际上这月余来,朝廷里连个五品官都未黜免一位,所以他也就愈发清闲。
当然,也不可能是真的清闲,杂事还是颇多……
名为“晶莹雪”的雪纱洋糖在京中热销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顺带着,贾家因战事损毁的堂宅修复完毕,又马不停蹄的开始修建起了园子,大兴土木。
虽在国丧,但这段时日都中各大府第都在修缮宅院,只要不饮酒作乐,婚娶嫁女,理论上便不算犯忌讳。
当然,真要较真儿,其实也有些擦边。但到了贾琮这个地位,若天子果真想发作他,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些都由下面管事的人在处理,宋岩当初亲自为贾琮调理出的四个管家,薛故、杜江、曾七和陈九,身家清白,且连家眷在内都签下了死契,与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放心的下。
贾琮让他们同贾芸、林之孝一道,负责起园子的诸般事宜。
借着锦衣卫指挥使的滔天权势,都中最有名最有实力的十来个大匠带着众多徒子徒孙们近两千人,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在贾家东西二府后面连夜施工,没人敢磨洋工。
一个月来,园子的大体模样竟已成型。
不过这月余来,贾琮的注意力并不在园子上,他甚至一次都未去过。
诏狱内关押着的近十万谋逆案犯,每日吃喝拉撒都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更不用提每日病死之数……
事关性命,贾琮不敢耽搁,经过五六天几乎日夜不休的审问,行刑室内的铡刀都换了几回刀刃,斩杀了数百人后,其余的男犯,都在奏请之后,被发往黑辽之地,“劳动改造”。
不过不是垦荒种粮,虽然黑辽的黑土地,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三大黑土平原之一,肥沃之极。
但就当下的条件而言,在没有大机械辅助的条件下,想要开发黑辽的难度,实在太大。
就算种出粮食,想要运出山海关,进去关内,运程也艰难无比。
所以,这些囚徒是去黑辽开垦种桑养蚕。
这个活计,贾家在黑辽的数万亩大农庄早就已经开始做了。
而收到的大量蚕茧,其分量也没多少,则被轻易运回关内。
如今正被那些女囚徒们缫丝后,织造成绫罗绸缎。
虽然缫丝的过程难熬辛苦,要从近乎沸水中抽丝,但相比被卖入教坊司一点朱唇万人尝,大部分女子还是选择保留清白。
而她们的第一批成果,则用于贾家新起的园子中……
这近十万人的调度,不是一件小事。
贾琮这一个月,大部分都在忙活此事。
而“晶莹雪”洋糖在京中热卖的大部分利润,也被添进了这个窟窿里。
在这些丝绸没有被卖出海外创造利润前,这些人的日常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许多人都不理解贾琮的做法,但见他乐此不彼,倒也没人敢说什么……
……
大明宫,养心殿。
经过一个月的精心调养,崇康帝的面色好了许多。
虽然一头霜发如银,面色也比往年白了许多,但精气神看着不似受伤后那么虚了。
不过他目光并不大友善,看着被殿内的贾琮哼了声,道:“少年之戒在于色,朕倒没看出来,你快成了色中饿鬼!”
贾琮闻言眉头皱起,目光莫名其妙的看着崇康帝。
这一个月来他是真忙,除了在内宅夜宿时和平儿、晴雯等人在一起,平日里连和宝钗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如何就成了色中饿鬼?
见他一脸震惊的模样,崇康帝讥讽道:“亏你还是锦衣卫指挥使,难道不知外人如何在说你?锦衣卫抄家分得了那么多大宅子,都被你用来养女囚。”
贾琮解释道:“陛下,臣是让她们学习缫丝织造技能。”
崇康帝冷笑道:“织出的丝绸,都运到你贾家园子里?”
贾琮理所当然道:“臣往里贴补了大几万两金银,买多几倍的丝绸帷帐都够了。”
崇康帝又问:“那你安排年老色衰或者丑陋的女子去缫丝,在开水里抽丝,让年轻貌美的女人做精细轻便的活儿,又怎么说?”
贾琮简直醉了,道:“臣……臣真是冤枉啊!臣连那些女囚都没见过几面,哪有机会去辨别哪些貌美,哪些丑陋?”
见贾琮瞠目结舌的模样,崇康帝脸上竟难得露出一抹笑意,他也觉得有趣。
据中车府上报,如今他和贾琮这一对君臣在民间的谣传愈演愈烈。
说他这个皇帝命不久矣的风声经久不衰,这倒也罢,可说贾琮是色中饿鬼的谣传,竟也愈演愈烈。
各种香/艳故事编排的有声有色,但更有趣的是,平康坊的娼/妓们,却异口同声的为贾琮辩白,将他夸成了举世无双的正人君子。
然而这样一来,反倒愈发让这传言喧闹起来,甚至压过了对天子山陵猜测的热度。
这让崇康帝较为满意,但仍不够。
因为这些香/艳故事只有底层百姓和无聊士子们才会热心,朝廷官员们最关心的,还是他的龙体情况。
接下来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还有诸般大事要做,要给新皇留下足够平稳的朝局,要留下足够多的后手,要保证每一个人都能被制衡,不会失控。
这些事,不能在人心惶惶下进行,更不能在百官认为他随时可能驾崩的情况下进行。
人心不定,必然百事不顺。
当官的都是狗性子,他若瞧你快死了,必会推诿扯皮、油滑怠慢。
这是崇康帝绝不能容忍的,但接下来两个月,他又不准备也不能再大开杀戒了。
时间不允许了……
所以,崇康帝想了一个法子。
……
荣国府,荣庆堂。
半个月前便搬回西府的贾母,坐在几乎一模一样的屋子里,似一切劫难都未发生过。
此刻贾政、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俱在,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贾琮,惊喜问道:“果真?”
贾琮心中苦笑了声,面上却带着感激的笑意,道:“陛下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一个‘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自太上皇龙御归天后,陛下日夜侍奉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
故启奏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皇太后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又有新晋封的吴贵妃的父亲吴天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咱们家也是赶巧了,正好修好了园子,可作省亲别院。我知圣意后,当即请旨,陛下已经恩准,五月初五端午之日,准贵妃归宁省亲。”
恩准元妃省亲,又在后宫中册封了新贵妃和六七个美人。
这便是崇康帝,安人心之计。
……
第六百五十六章 游园
听闻贾琮之言,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一眼,看不出喜忧来。
这个当头,什么比元春腹中的龙儿更金贵?
就算孝字当头,可能有龙种重要?
而且,头几天宫里又册封了一位贵妃,几位美人。
虽暂时没有别的消息传出,可保不准哪天就有人有了喜讯。
而若是元春归宁省亲出了什么差池,那贾家真真是哭死都来不及悔恨。
所以,贾母、王夫人并不见多喜。
然而,这本就是崇康帝想让外面如是作想吧。
经此事后,虽仍难免有人心怀叵测妄自揣摩君父龙体,但大部分人,应该都会安下心来。
贾琮看出贾母等人疑虑,许多话却没法同她们说,只道:“贵妃离家多年,近来思乡之情日盛。陛下也是体贴其心,才特意安排了这次省亲。随行中会多安排些御医,我也会提前请些都中名医坐镇。不过在家坐坐,说说话,看看家里什么模样。不会大动干戈的,没甚问题。”
听贾琮这般说,贾母等人自没别的话了。
薛姨妈也笑道:“当初我有宝丫头她哥哥时,也是极想家里,那会儿心情很不好呢,只想回家住进当姑娘时的闺房里去。”
贾母闻言笑道:“咱们娘儿们产关难熬,那会儿都是想家想老子娘。也罢,贵妃离家这么些年,是该回来看看喽。再往后,愈发难回……”
做了皇后做了太后以后,要日夜守着小皇子,自然不能动弹半步。
贾母问道:“园子收拾妥当了?”
贾琮对园子的事了解的不多,看向贾政。
贾政笑道:“园内工程俱已告竣,我已瞧过了,只等琮儿再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
贾琮忙笑道:“老爷做主便是,侄儿于这方面并不精通。”
贾政听了,沉思一回,说道:“这匾额对联,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大约亦必不肯妄拟,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不如暂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出来,暂且做灯匾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
贾琮闻言,点点头道:“便依老爷之意。”
贾政闻言满意,笑道:“择日不如撞日,琮儿,不如我们今日便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当便用,不妥时,待贵妃看罢再改便是。对了,今儿你可得闲?”
贾琮笑道:“倒有半日功夫。”
贾政大喜道:“那正是好时候!琮儿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纵拟了出来,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似不妥协,反没意思。琮儿才气天纵,当世无双。有琮儿在,吾家园林当成名胜也,可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