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该不会是活腻味了吧?
贞元勋臣与他血海深仇,崇康帝甚至怀疑,他步入九边之时,便是他不得好死之日。
他敢去九边?
贾琮嘴角弯起一抹微不可觉的笑意,却没有逃过崇康帝的眼睛,崇康帝微微眯眼,目光审视的看着贾琮,就听贾琮道:“当初武王府曾因臣一阙词,而相赠了四名武王亲卫。臣能在黑辽虎口夺食,名列军功簿头名,便是沾了此光。另外,臣还想从芙蓉公子处,借武王令和银军一用……”
此言一出,满朝侧目。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国朝重臣的面,如此不加遮掩的提及武王的影响力……
然而,其动机却是如此的……
“无耻。”
开国公李道林同样不加遮掩的当众骂出这两个字来,目光肃煞的看着贾琮。
贾琮回身,正面直对李道林,道:“开国公,你以为武王若在此,会容一个不听朝廷宣调的边疆大将么?你以为武王会眼睁睁的看着,曾经麾下的部将,变得骄奢淫逸,而无动于衷?武王为本朝亲王,以其影响力来肃清军中不法,何来无耻之言?”
李道林:“……”
这就是武将对上文人出身之人的劣处,分明其行可耻可鄙,却能让他说成伟光正。
简直毒如蛇蝎啊……
经此交锋后,崇康帝原本大半不赞成的心思,此刻变得动摇起来。
只是……长安与大同府相隔近两千里之遥。
再加上办差事……
贾琮若在两个月后回不来,被牵绊住,或是出了意外。
那……
许多大事都要耽搁了。
许是看出崇康帝的顾虑,贾琮躬身道:“陛下,臣星夜兼程,一月可返。最多不超过一个半月……锦衣卫在北省被压制无立锥之地,大同总兵方程更是肆无忌惮行羞辱之事,侮蔑天子亲军。此獠不诛,后患无穷。”
崇康帝想了想后,缓缓颔首道:“准。”
……
慈宁宫,寿萱殿。
董皇后、并元春及吴贵妃、周美人等天子后妃们齐至,陪同太后过节。
不过太后不耐烦吴贵妃等人对元春的嫉妒艳羡,勾心斗角,并未多留她们,只让她们坐了坐,就让人各自回去。
最后,直留叶清一人陪伴。
这段时日,太后明显衰老许多,记性越差,许多事前脚刚说罢,转身又再询问。
叶清显然有极好的耐性,丝毫不觉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温声回答。
“小九儿啊,你何时才能成亲啊?再晚些,哀家怕等不到那一天喽……”
这话,太后已经问了不知多少回了。
叶清却还是含笑答道:“明年如何?最迟也就是明年老祖宗千秋节,等明年年底,说不得老祖宗能看到小小九儿呢。”
这话让慈宁宫内的昭容彩嫔们差点没抽歪了嘴,当世能说出这样话的闺阁姑娘,怕也只有眼前这个了。
偏太后闻言喜欢的什么似的,捂着嘴“荷荷荷”的笑的开颜。
连嘴角流出些口涎也不觉。
叶清笑着用帕子轻轻替她擦拭去,太后愈发高兴,她拉着叶清的手,道:“哀家存了一辈子的宝贝,等你成亲那天,都给你,都给你!”
叶清笑道:“那敢情好!孙女儿这一高兴,说不得生对儿双生。”
太后闻言,差点没笑抽过去,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泪眼巴巴道:“唔,那你可一定要生对儿双生,哀家就能和我的爹娘交代了,不然我也没脸见他们呀。”
叶清笑着点点头,将手中的梨削成轻薄的一片片,然后再喂太后吃。
太后吃了两片就不肯再吃了,忽然又道:“对了,哀家还有一样东西要留给你!”
见她说的郑重,叶清好笑道:“老祖宗还藏着好宝贝?”
太后得意笑了笑,如同老小孩儿,她同叶清道:“你不说生双生儿,哀家还差点忘了!你们都知道宫里有个张老供奉,却不知哀家宫里也有一个女老供奉,专管接生!有她在,保管再难的孕产,也能顺利落生。”说着,面色忽又转哀,有些自责道:“当初,哀家就派了她去给你九叔藏着的那个女人瞧过胎位,哀家不该为太上皇出那个主意啊,哀家是天家的罪人哪……”
叶清闻言,眨了眨明媚的大眼睛,将为太后削好的梨片放进口中嚼了嚼,轻声问道:“老祖宗,那个稳婆,现在何处?”
太后叹息一声,道:“让皇帝借给贾家那个贵妃身边伺候着了,说到底,他也是太上皇的血脉……不过你放心,等那贵妃一旦临盆,哀家必是要收回来送给你的。小九儿,你到底何时才能成亲啊?”
叶清这次没有答,她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殿外。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
第六百六十五章 元妃省亲
过了申时,崇康帝还在同贾琮叮嘱去大同府后的诸般事宜。
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能蛮干,只能智取。
大同总兵方程不是江南六省锦衣千户所那些废物,仅仅仗着火器之利,绝不可能拿下拥兵十万的方程。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悍将,也未必在意他们在京城的家眷。
尤其是方程父母双亡,都中宅第中只有妻儿。
可女人孩子,方程并不缺,他在大同府有的是。
而且,武王之威,未必那么有用了……
“贞元勋臣在京中连连折倒,而武王也未发一言,你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王爷?这世上什么都会变,尤其是忠心,更是可笑。你若果真以为拿着武王令和他身边的亲兵就能让方程乖乖赴京领死,那就太幼稚了。”
崇康帝给贾琮泼着冷水。
贾琮想了想,点头道:“陛下所言有理,武王的光辉早已褪色,当初臣未下龙首原,都被人以军弩伏击,从那时起,臣就知道武王不再是当年的武王了。不过,臣以为方程总不会在明面上就敢蔑视武王令和武王府亲兵。他撞客心生恶鬼,不代表他手下的参将、游击们也都心生恶鬼。臣不敢大意,但是,一个喝兵血喝的丧心病狂,将兵卒视为佃户奴仆的将军,臣以为,他不会有多得军心。臣去大同府之后,先潜伏起来,等联络到一些忠义之士,再将方程并其当局一举毙杀。太平盛世,就敢拥兵自重,妄图形成军阀割据,当杀!”
崇康帝看着贾琮,见他这般大的杀性,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贾琮知进退,从不插手朝政,也不在朝廷上安插官员,他甚至从不和文官来往。
而也极少与武将们勾连,一心当他的锦衣卫指挥使,还当的颇为出色,根本不怕成为孤臣。
这样忠心耿耿,又注定不可能造反的臣子,哪个皇帝不喜欢?
而且,这种性子尤其对崇康帝的心思。
只可惜啊,他时日不多了,不然这对君臣,必然能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念及此,崇康帝心中生出一股暴虐之意,寒声道:“你放手去办,不管是死是活,一个半月内,一定要将方程带回京来。等他回京后,朕要将他九族片片凌迟!”
贾琮闻言,心头一凛,躬身应道:“臣遵旨!”
“主子爷……”
这时,在外面听一个小黄门儿耳语了数句的戴权走来,轻声道:“皇贵妃娘娘归宁省亲的时刻到了,皇贵妃娘娘想来和主子道个别……”
崇康帝不耐烦道:“让她自去就是,不必再见。让周围人好生看顾着,有半点闪失,后果他们自己知道。”
戴权闻言,忙应下后,又出了东暖阁去传旨。
待扰乱的人离开,崇康帝再问:“你准备几时出发?”
贾琮想了想,道:“越快越好!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臣在军机处说了打算,便有一丝可能泄露出去,让方程有所准备。而且,方程多半在京中也有耳目。所以,臣打算一会儿离宫就出发。贾家正在迎贵妃省亲,谁都不会想到,臣现在就会前往大同府。一步快,步步快。臣将叛逆方程斩了,早日回来,再为陛下效命。”
崇康帝闻言,都微微动容,凝眸看着贾琮,道:“现在就走?”
贾琮点点头,道:“兵贵神速。”
崇康帝微微吸了口气,轻声道:“若朝臣皆如爱卿,朕何止于此……”
贾琮大礼拜道:“臣不敢骄傲,实是臣受陛下恩眷太重。以臣微末之功,初封伯,再封冠军侯。古往今来,圣眷隆重如臣者,屈指可数。臣愿为陛下之霍骠骑!”
这么肉麻谄媚羞耻的话,实在不该从一个气度淡然的少年口中说出。
但求生欲爆棚的贾琮,此刻宁肯姿态放低一点,也要在这头即将死去的暴龙心中,留下忠臣孝子的好印象。
因为贾琮感觉到,这位人间帝王,好似快要失控了……
……
“哦?问我借武王令?”
慈宁宫中,叶清看着躬身赔笑的戴权,莫名其妙道。
一旁太后更是如同看二傻子一样看着戴权,目光渐渐不善……
见此,戴权一张老脸渐渐发白,结巴道:“清……清小主儿,是……是那……是那冠军侯派奴婢,前来相借的……”
叶清好笑道:“他算老几?”
戴权闻言,只觉得一辈子老脸算是丢的一干二净,心里把贾琮骂个狗血淋头,就要告退,却听太后忽然问道:“那冠军侯,可就是贾贵妃的弟弟?”
戴权忙答道:“是的,太后娘娘。”
自那日太上皇驾崩,太后和天子起了正面冲突,当场摔倒在地,几乎薨逝,将崇康帝吓的跪地请罪,戴权就知道太后便是当下最惹不得的人。
若太上皇刚死的“不明不白”,太后也紧跟着凤危,那整个天家干脆直接崩溃算了。
太后被救醒后,就好似一下老了十几岁,也记不得天子对他的不敬了,也不记得太上皇死的不明不白了,整日里都有些晕乎。
但越是这般,崇康帝越是看重,绝不允许太后此时出事。
所以同太后说话,戴权打起十二分小心。
太后闻言,“唔”了声,“小声”对叶清道:“小九儿,这个人还是要拉拢一下的。不然等哀家死了,就没人护着你了,哀家怕有人对你不利。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叶清闻言,瞥了眼都不知该把耳朵藏到哪里去的戴权一眼,点点头道:“既然太后这般说,那我就借他一次罢。你告诉贾清臣,他欠我一次人情,日后他可别不认。”
戴权忙点头哈腰赔笑道:“断然不会,断然不会,有太后娘娘和皇帝主子作证,天下谁人敢赖账?”
“去吧……等等。”
叶清叫住正要离去的戴权,问道:“贾清臣借武王令什么时候还?”
戴权随口道:“一会儿冠军侯就出京,最迟一个半月……额。”
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戴权忙掩住口,眼睛骨碌碌转。
叶清嗤笑了声,摆手道:“行了,我不多问了,让他早点给我还回来,好歹是个纪念。”
戴权如临大赦,忙不迭的答应后,匆匆离去。
身后,传来叶清开朗的笑声:“来,老祖宗,再吃片梨润润嗓子,咱爷俩儿再唱一曲儿……”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
……
“你和小九儿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