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风骤雨,差点把宝玉骂出癔症来,好在贾母及时解救,怒斥贾政道:“好好的孩子都被你们逼成什么样了,还逼!别的孩子好你自去寻别的孩子当儿子罢,以后别来寻宝玉。快去快去,见着你我就头疼心慌,你再不走,是想逼死我?”
贾政气的快要仰倒,却不敢再让贾母生气,只能憋愤而去。
等他走后,贾母又连忙哄起落泪的宝玉来,道:“上回你缠人要那玉刻湖光山色相思小屏风,这回正巧拿去给你装饰新院子去,可好?”又即刻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让宝玉姊妹们今儿晚上就能住进去。
宝玉这才破涕为笑,巴巴的问宝钗、黛玉:“你们想要哪处?”
黛玉先笑道:“可别算我,我老爷这阵身子还不大好,哪里离得开?”
宝玉闻言,一张脸登时垮了下来。
再听宝钗也笑道:“平儿姐姐央我帮她管些家事,琮兄弟回来后再说。”
宝玉一张脸竟憋成了酱紫色,从昨儿晚上起,元春劝诫他上进起,他就心事不顺。
还将他在园子里起的题名大半改了去,更让他心里不痛快。
今日他老子贾政又当着家里姊妹的面将他骂的一文不值,颜面扫地。
这些倒也都罢了,可住进园子里这样的大好事,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妹妹和宝姐姐,谁知一番好心,竟被如此糟践……
宝玉心里的委屈,倾尽三江五湖也洗不尽。
连贾母在一旁哄说都不管用,脑袋里嗡嗡直想,满脑子都在问“为什么”?
怒到极致,他忽地一把拽下脖颈项圈上镶着的宝玉,狠狠掼到地上,怒声道:“我砸了你这劳什子顽意儿,你还算什么宝玉?”
这举动唬了众人一跳,宝玉见竟没将玉摔碎,又从旁边抄起一个锦墩来,想要砸玉。
不过到底没砸成,贾母一把抱住宝玉,哭劝道:“你这孽障,要想打人砸人容易,何苦要摔这个命根子?”
王熙凤也抢先一步将那玉捡起,交给了王夫人拿着。
宝玉哭道:“如今姊妹们都不愿和我亲近了,可见我不配戴这东西,不如砸了去……”
贾母气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你们姊妹们见天在一起,如何不亲近了?”
宝玉哭的伤心道:“姊妹们如今只爱和贾琮顽……”
贾母恼道:“再没有的事,那孽障一天到晚家也不着,谁乐得和一个野孩子顽?”
此言一出,黛玉、宝钗的脸色刷的一下都沉了下来。
贾母也自知失言,毕竟薛姨妈还在一旁坐着,她素来要将宝丫头许给贾琮,这般说薛姨妈脸上也挂不住,忙又道:“琮哥儿见天儿要忙皇帝的事,没功夫在家里,姊妹们也和他不常见面,如何只爱和他顽?不信你问她们……”
说罢,同宝钗等人使眼色。
到底是家里老太太,宝钗忍气吞声,只能强笑点头道:“家里兄弟都是一般的,从不曾亲近哪个疏远哪个。只是实在东府事多,平儿姐姐一个人管不过来……”
贾母霸道道:“回事也可去园子里回,总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去做管事媳妇的事。”
宝钗不好再说什么,迎春等人则纷纷善意嘲笑起宝玉道:“十日里都难见琮兄弟(三哥哥)一面,你这醋吃的可笑。”
贾母帮宝玉训斥她们,最后看向黛玉,道:“玉儿去哪处?你老子那边我派人去守着,断不会出岔子。”
黛玉忽然落下泪来,哭道:“老太太,我娘没的早,如今只一个爹在,如何忍心离他身边,让他一人住着?若如此,我在园子里也睡不着眼……”
到底是最亲的女儿生下的外甥女儿,见她一哭,贾母也就心软了,道:“那你白天总能进园子吧?”
黛玉点点头,贾母方喜道:“如此就万事大吉了。”
又从王夫人手中接过玉,好生替宝玉戴上,训他以后再不能拿这命根子出气。
下面,宝钗面色淡淡,看向黛玉。
黛玉看了她一眼后,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抿了抿薄唇,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一抹极美的弧度。
宝钗:“……”
这个鬼精鬼精的丫头!
……
“驾!”
“驾!驾!”
东出潼关,古道上一行三百余轻骑纵马狂奔。
一夜一日,已离长安二百余里。
五月不愧为恶月,炎热干旱,烈阳灼灼。
这样的天,三百余骑皆穿着厚布衣挡风,并用粗布蒙面,以避烈日。
午时,至一处林侧茶驿而止。
将马匹牵至林中避暑,寻河流饮水。
为首的数人,则被迎进了茶驿中落座。
揭下蒙面,取下佩刀,敞开厚衣,问店家要了些凉水洗漱。
这般动静,让茶驿内其他客人望而生畏,纷纷寻由头离开。
不一会儿,茶驿内便没了旁人。
只留下一干瘦如猴儿的中年男子,和七八个伙计赔着笑脸候在那等待招呼。
贾琮脱去粗布外裳后,目光扫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后,似没有在意,又一点不遮掩的将马裤脱下,里面的衣裳已经被汗湿透了。
他先看了身旁展鹏一眼,随即双手滑过腿边,再抬起手时,手中已经多了两把尺许长的铜色火器,对准那猴儿一样的诧异店家,沉声道:“跪下。”
那中年男子一怔后,一边上前一边赔笑道:“这位公子……”
“砰!”
“哗啦……”
贾琮毫不犹豫的对着一旁垒在角落中的一堆酒瓮扣动了扳机,子药将酒瓮打的碎裂。
他再对猴儿一样的中年男子厉声喝道:“跪下!”
他身边的亲兵们早已警戒起来,目光凌厉的看着那男子。
展鹏也发现了不对,寻常茶驿店家伙计,这会儿哪有胆子面色不变的站着?
外面正在饮马的百余亲兵听到动静,瞬间狂奔而回,郭郧带人将整个茶驿包围了起来。
就在气氛肃煞之极时,忽然,贾琮身边向来沉默寡言,面上几乎没出现过表情的银军,忽然大笑出声,目光中满是幸灾乐祸和嘲讽的看着脸色变成猴屁股的茶驿店家,道:“金军,你不是说,除了王爷外这世上无人再能包围住你么?今日如何,还不束手就擒?!”
金军,武王帐下,攻伐无双萧金军!
……
第六百六十七章 护持
金军?
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莫过于斯。
这个容貌奇伟到猥琐的中年男子,竟是武王帐下攻伐第一的金军!
相传最后一战时,金军率部自冰天雪地中绕至厄罗斯雅克萨铁骑之后,奇袭中军,一把火烧尽辎重,造成二十万雅克萨铁骑大乱。
为武王旷古烁今的一战抵定了根基。
只是相传,金军在那一战,所领三千兵马悉数战殁,他也消失无踪。
许多人都认定他早已战死,却不想,竟活了下来。
他的存在,要比银军的存在更让人震撼。
论军功,他甚至在李道林之上。
却不知为何,甘愿隐姓埋名……
“那日我再想平安撤出已是不能,便劫持一厄罗斯贵族,藏其身边,逃至厄罗斯背后大营,修整罢待夏日时才归来。只是不想回来后,发现登基为皇的居然不是王爷……”
“我去见了王爷,看出王爷王者之心已死,觉得无趣的很,也不想去当劳什子郡王国公,就在王府里当了个马夫,平日里喂喂马吃吃茶,偶尔和残废了的铁军一起调理教导几个战死兄弟的子嗣,守着王爷度日,倒也清静自在。什么时候王爷走了,我们再一起跟着下去。”
“直到前年,小王爷被小九儿诓着第一次进府时,我倒比王爷先一步见到……看到那一刻,我就如同活过来一般!”
“李道林他们没见过王妃,我们三军却是有幸见过一回的。小王爷和王妃,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再一查出生时日和地点,绝不会有错!”
“呵,小王爷……”
贾琮轻笑了声,对这个称呼,着实觉得怪异。
语气,似乎有些讥讽。
见他如此,始终面色淡漠的银军和面色温和带着微笑回忆的金军,对视一眼后,目光都凝重起来。
金军沉吟了下,看着贾琮缓缓道:“小王爷,我们后来都知道,这些年你在贾家受过多少凌虐和屈辱,纵是大人,经历此等磨难都难免心性冰冷偏激,更何况孩子……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此事实怪不得王爷。他不知道尚有血脉在人世间,还以为你和王妃……否则,绝不至此!小王爷身负两朝皇族血脉,天下至尊至贵,那些欺辱过小王爷者,必将被曝尸百日,挫骨扬灰!纵将贾家夷族,也不算什么。毕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未知。但是,贾代善极可能参与了那一夜之事。所以,纵灭他九族,也不为过。”
虽金军相貌“不俗”,但说话语调极为不俗,一字一句,恍若能击入人心。
贾琮摆摆手,淡淡道:“金军将军误会了,我从未怨恨过谁,包括贾家。贾代善、贾赦等人死了也就死了,折腾他们尸体又有何益?若有,我早就为之了。过往的磨难,只会让我更加强大。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个道理我懂。”
金军闻言面色微微动容,与银军对视一眼后,啧啧笑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原我不怎么信,老子……我爹就不是龙凤,只一头早死的草牛。可现在看来……还是有道理的。当年我们老兄弟们在一起,其实担心过王爷会有虎父犬子之忧,毕竟世事多如此。所以说起来,还要感谢这些年的苦,尤其是松禅公的教导。不然,说不定小王爷就是一阿斗。”
金军始终以亲长的身份说话,贾琮也打听过,武王和麾下三军的确是手足之情,私下曾以兄弟相称。
而且,金军视荣华富贵功名权势如云烟,连子孙也无,除了将他简拔于微末卑贱中的武王外,不必捧谁脚跟。
对于他这个身份,贾琮也没多说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对贾琮而言,重中之重,是将可能利用到的力量,悉数掌在手中用起来。
以后的路,绝不会是坦途。
贾琮好奇道:“金军将军怎会在此处?”
他前日才起意要出京,昨夜连夜出发,马不停蹄至此。
贾琮不相信,金军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此布下这么大一座茶驿候着他。
金军那张猴儿脸看的久一些,倒也慢慢习惯了。
他虽生的不好,但气度看起来破和善,不似银军那样始终沉默,不说话旁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金军呵呵笑道:“潼关、金锁、散关、萧关、武关、函谷关,这六关左近,原本就一直有我们的落脚处,以便随时掌控……”
说出的话,足以让天下震惊。
八百里秦关,神京长安的咽喉锁钥之地,便是这六座雄关。
掌握了这六关,实际上也就掌握了整个关中,包括神京长安。
话未言尽,金军继续道:“宫里那位传召十二位边关大将入京时,我便走了一遭大同府,回程正好在此落脚,接到了老二的传信。”
贾琮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金军将军,如果叶清当初没有发现我,那你们留下的这些,准备如何?”
金军闻言,眯起眼笑看着贾琮,道:“若那般,等王爷走时,我们送宫里那位上路后,这一切也都会自己消散去。万幸,小九儿发现了小王爷,不枉王爷如此宠爱她。”
贾琮再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大同府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金军呵呵笑了起来,银军也淡淡一笑,连茶驿后面七八个伙计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