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今日?”
江南总督唐延此刻忽然笑道:“松禅公所言极是,诸公难道就没听说,先帝大行前,曾招太子于御前问曰:‘汝以为,往后朝廷,可依旧行新法否?’太子答曰:‘新法乃万世之法,绝不可废!’先帝大悦,放心而崩。可笑诸公,竟妄想死灰复燃?”
说罢,唐延再对宋岩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既然宋岩和太子已经不复师生之义,那么他这个江南总督,也不必再委曲求全了。
他当然知道还得敬着,毕竟师生一场,这份情义京里那位肯定不会断掉。
但他却不会尊宋岩之命,去忌惮什么。
唐延身上好似去了好大一块巨石,让他轻快无比。
见他如此,旧党诸公无不唾骂:“猖狂!”
可是,看着缓缓闭上眼睛,不再看人也不再开口的宋岩,他们也只能无奈一叹。
纷纷起身告辞离去,失望而归。
待送完外客后,宋岩三子纷纷归来,急不可耐的问道:“父亲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眼看宋家就要一飞冲天,超然于江南诸家,谁知道,美梦还没做两天,就被戳破了。
这种失落感,差点让在家赋闲数年的宋家三兄弟崩溃。
然而宋岩却连看他们一眼的心思也无,站起身后,由长孙宋华搀扶着,缓缓进了后堂……
……
崇康十四年,七月初一。
寅时三刻,天还未明,贾琮便已经起身。
平儿、晴雯等人今日特意早起过来,服侍他穿戴好明黄龙袍大服。
这几日夜晚,贾琮都未和她们在一起,每夜都守在宝钗身边。
众女知道宝钗的遭遇,知她心苦,故而无人说什么,反而钦佩贾琮所为。
临上朝前,贾琮坐于榻边,看着宝钗娴静的面容,俯身轻轻一吻。
而后方起身,在平儿等人的簇拥下出了宜春宫,早有龙辇候着,载着贾琮先往慈宁宫和咸安宫与太后、武王请安。
然后再往含元殿,坐朝听政。
今日月初,有百官大朝。
而待贾琮离去,平儿、晴雯等人又回宜秋宫补觉,宜春宫内只有莺儿和小五在陪着宝钗时,细心的莺儿忽地发现,她姑娘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缓缓睁开……
……
第七百一十四章 逼宫
大明宫,含元殿。
月初大朝。
六部、五寺、二监、二院、一府并在京诸王公武勋,五品以上的京官,今日皆要上朝。
其实到了大殿中后部,百官已经看不清御椅上所坐之人的面庞了。
若是帝位上的天子还带着平天冠,那初了最前面几排大佬外,连中前部的官员都看不清圣颜。
不过,通常月初大朝,礼仪更重于议事。
数百人在一个大殿内,大多数连声音都听不清。
然而,今日大朝,显然有些不同。
从一开始,气氛就显得不同寻常。
原本凌晨三点便要出发,在左银台门外排队,直到五点半才能进大明宫,七点入含元殿,折腾四个小时,甚至还要更久些,臣子们早已精疲力尽,疲惫不堪。
圣祖时五日一朝,贞元朝时十日一朝,崇康帝时三日一朝,许多官员甚至练就了睁着眼睡觉的本领。
每日朝会上的气氛可想而知,除了几个手握大权的宰辅阁臣外,其他人只用带着耳朵。
也就愈发沉闷……
但今日,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肃然。
虽无言,但目光彼此交汇间,颇有深意。
辰时初刻,监国太子贾琮莅临含元殿,代天子受百官三叩九拜大礼。
大礼罢,贾琮象征性的问了些先帝陵寝及大殡之事,又问了新皇登基大典的筹备。
目光在蕴着极不正常气氛的百官间淡漠扫过后,看了王春一眼,王春上前尖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如今,贾琮还在观政时期,不必让内阁在大朝会上排队回报当前朝政。
他也不喜这种形式主义……
然而,随着王春之言,没有出乎意料,有人站了出来……
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的太常寺寺卿李欣德出列,大礼拜下,道:“殿下,老臣有事启奏。”
太常寺寺卿,正三品,已是衣紫大员。
太常寺又是极清贵的衙门,寺卿、少卿非当世清流大儒不可任。
李欣德今年业已近花甲之年,面容清隽,颇有儒雅之气。
他也是真正的德高望重的大儒,从不掺和朝廷上的诸般党争,也不贪图名利,甘于清贫。
也因此,自贞元朝起,至崇康帝十四年间,掌天下权的从旧党换成新党,李欣德却是极少数地位不变反而上升的官员之一。
写的一手好文章,海内闻名。
莫说贾琮没料到会是此人打头阵,连赵青山都变了脸色……
事情棘手了。
贾琮深深看着殿内跪拜之人,叫起道:“大夫平身。”
然李欣德却未起身,而是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放在身前,再叩首道:“殿下,老臣乞骸骨。”
“……”
看了眼嗡嗡作声的百官,贾琮面色愈发淡漠。
贞元朝时人家兢兢业业,崇康帝时人家还是默默当值,到了他来监国,第一次大朝会,就有三朝老臣乞骸骨。
他这是有多失德?
用目光对按捺不住怒气的赵青山微微示意,让他不要发作,而后贾琮问道:“大夫,可是孤德行浅薄,不配为君?”
李欣德缓缓道:“殿下乃古今少见之明太子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罢了,事到如今,老臣也不再赘言。老臣年高体衰,无力再效忠王事,故而恳请殿下,准老臣乞骸骨,告老还乡。”
李欣德往赵青山方向看了眼后,眉头紧皱,但到底没口出恶言,只再度乞骸骨。
贾琮摸不准他是欲擒故纵,还是果真看不惯赵青山的铁血做派,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愿再同殿为臣。
不过,既然人家再三请辞,他也不好做恶人,便在百官注目下,缓缓点头道:“大夫既然身子不好,孤也不能强留。赐百金、良药、孤手书抄录之《诗经》一部,以一品之礼,送大夫还乡修养。”
李欣德:“……”
赵青山:“……”
百官:“……”
这就准了?!!
这可是九卿之一哪,更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隆!
按旧礼,这等老臣致仕,哪个不是三辞三留,甚至更多次反复,以示天家体恤老臣之心?
如今日这般,当场恩准乞骸骨者,几乎是当面告诉该臣,天子厌弃之,早早滚蛋罢!
可是,看着御椅上贾琮关怀的面色,除了赐金赐药且以一品官身致仕外,还赐了部储君手书的《诗经》……
这等待遇,无论如何也谈不上薄待了。
百官只能认为,储君是真的年幼,又长于宫外,未学过帝王之学,所以不谙此中道理。
然而不管是什么缘故,到了这一步,无论李欣德是真辞还是假辞,他也唯有离场这一条路可走。
一瞬间感觉苍老了许多的李欣德,再度对贾琮叩首,而后缓缓站起身,又往赵青山方向看了遍,一忍再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道了声:“太傅当记臣子本分,不可蛊惑君王,更不可擅权乱政!”
说罢,转身一步步出了含元殿。
在百官注视下,赵青山面色刚硬,紧紧抿住嘴唇,一脸的不屈。
然而,李欣德刚去,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的鸿胪寺寺卿贾顾又出列,缓缓跪下,将头上乌纱摘下,放在大殿金砖上,叩首道:“殿下,老臣,乞骸骨!”
偌大一个含元殿,在这炎炎夏日,甚至变得有些森冷起来。
鸦雀无声间,百官心中同时浮起一个词来:
逼宫!
贾琮先一步挥手止住了面色涨红想要出列的赵青山,然后问道:“贾卿也是年老体衰,无力效忠王事了么?”
贾顾和李欣德几乎是一类人,但又有所不同。
李欣德讲究礼法和儒雅之意,贾顾却要火爆一些,他听闻贾琮之言,大声道:“臣身体虽已老迈,但仍可效忠王事。只是当今朝廷上,臣效忠的却非王事!有人窃据权柄,臣岂能……”
“好了!”
就在贾顾之言引起轩然大波,而赵青山面色由红转白时,贾琮打断了贾顾之言,道:“既然贾卿自觉此朝廷不配让你再效力,孤准你所请,与李卿同例,赐百金,良药,以一品官身致仕,再赐,孤手书一部。”
贾顾面色陡然涨红,可看着贾琮淡然的面色,他嘴唇颤抖着,终究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僵硬的再行一礼后,转身一步步出了含元殿。
“还有谁?”
等贾顾的身影消失在含元殿后,贾琮目光扫视百官,沉声问道。
还有的……
礼部左侍郎杨文新,工部左侍郎冦良,吏部司官祝鹏、刑部郎中……
足足十八名包括二品、三品、四品、五品的官员,致仕请辞。
这一次,贾琮却连询问缘由都不曾,一律恩准。
“准!”
“准!”
“准!”
一迭声的准字,如同一记又一记的惊雷,炸响在含元殿上。
但这次,却没有再额外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