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未昏聩,知道场面话总要说一场。
凤姐儿笑的和花儿似的,高声道:“老祖宗尽放心便是,再不会出错,必让三妹妹和平儿她们都知道老祖宗的一片慈心!”
往日里听她如此高声笑语,爱热闹的贾母会觉得爽快,可现在,贾母只想脱下袜子摔到那张甜美的脸上,摆摆手道:“行了,去吧。”
凤姐儿高兴的一应后,便同忠靖侯夫人赵氏一并,出了荣庆堂,上了轿子,由贾芸、林之孝等人领着家丁们,护送了长达半里队伍左右的嫁妆,风风光光进宫去了。
薛姨妈几番张口,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直到凤姐儿等人离去后,她才落下泪来……
……
东宫。
内务府早早在崇仁殿备好了酒宴,准备招待太子妃亲眷。
平儿、宝钗、探春三人更是放下了后宫诸事,亲自出面。
这个时代的女子,最重母族,最念亲人。
虽三女在宫中过的极自在,却仍不免惦记牵挂亲人。
即使是宝钗……
巳时三刻,翘首期盼了一早上的三人,终于看到了进宫的轿子,和那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陪嫁嫁妆。
由东宫宫人将属于黛玉的嫁妆送入东宫正殿明德殿,而探春、宝钗、平儿等人的嫁妆,却从几顶小轿进了崇仁殿。
探春、平儿都大吃一惊,她们从未想过会得如此多的嫁妆。
而宝钗更是忍了又忍,才将眼泪约束在眼眶内,没让落下……
凤姐儿和忠靖侯夫人赵氏从轿子中下来后,就见身着宫妆三女站在丹陛上凝望。
二人忙上前,就要大礼参拜。
却见三女急急下来,亲自搀扶起二人来,未语泪先流。
赵氏还感觉不到什么,但凤姐儿感受却深。
不说平儿,就是探春和宝钗,也是相处多年的亲人。
这一分开,虽皆在神京城内,却恍若天凡之别。
平儿张口就想叫“奶奶”,却被凤姐儿先一步挡住,含泪笑道:“好祖宗,今儿你再叫我一声奶奶,今儿我怕是难出这宫门儿了。”
平儿也非同往日了,学了那么久的宫规,又是贾琮钦定要住在明德宫的人,心里清楚若再以旧日身份相见,怕会引起是非来。
言官得知必然弹劾,且如今她和宝钗、探春执掌后宫,第一件要学习的事就是维护天家威严不坠,此事高于性命。
所以尽管她此刻心下激动,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以“你我”相称。
虽殿内已备好酒宴,可此刻哪有心思饮用。
赵氏倒也乖觉,毕竟和这些人不熟,是以长辈身来当女宾的,就主动提及由宫人作陪便可,让平儿等人好生和凤姐儿说话。
平儿等人再三谢过后,引着凤姐儿往八凤殿而去。
……
左银台门外,内阁。
京察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整个官场哀嚎遍地。
都道坚固的堡垒是从内部打破的,以赵青山为首的内阁,对大乾官场的熟悉程度,可用了如指掌来形容。
哪些人是靠溜须拍马混上位的,哪些人又是因为先帝想要打压平衡新党而佞幸上位的,哪些人又是有才无德之辈……
先帝在位时,因为军权不牢,皇位不固,所以竭尽全力让各方平衡,不敢放手让任何一方坐大。
新党能够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先帝超越无数帝王的大魄力大毅力了。
但仍不能让新党彻底放手施为,不敢让宁则臣尽掌朝政大权。
不得不掺进许多德不配位的沙子进来,以稳定朝纲。
然而到了贾琮这,有了先帝打下的极好的根基,又有在军中恍若神邸的武王为其铺垫军权,再加上其自身之贤明及目光长远都远迈先代,使得敢以坚决之心将大权托付内阁,使得内阁能够放开手脚大展拳脚。
京中数万官员吏员,凋零者以千计。
至少五品以上靠贪、庸、佞上位的冗官,此次几无一人逃脱。
赵青山之狠辣,举世皆惊。
不知多少人上奏折,或弹劾或规劝,然那些奏折全部石沉大海,没了音信。
直到一封普普通通的书信送至内阁,以赵青山之刚硬霸道,都不敢无视,请了贾琮来。
因为这封信,来自江南宋家……
值房内,看完这封信后,贾琮在赵青山等人的注视下,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冷哼了声,随手将那封信丢在桌面上,道:“先生何等睿智,几个师兄却不成器!”
此言一出,赵青山、林清河、魏毅等人无不同时悄悄舒了口气。
到了当下这一步,他们一步都退不得了,退一步,则前功尽弃,威望丧尽。
粉身碎骨都难形容他们的下场。
好在,贾琮依旧没让他们失望。
“此事先生必然不知,否则断不容宋先、宋元、宋冶三人联名写信于孤,谈什么中庸之道,以仁为德政。孤就不信了,藏污纳垢便是仁?难得糊涂便是中庸?太傅……”
贾琮话锋一转,对赵青山道:“将此信拿去国子监,让监生们辩。也将孤这几句话传去以之为题,请他们与孤解惑。那些贪腐的,那些靠溜须拍马毫无任事之能的官儿,到底能不能罢免?”
赵青山闻言面色微变,迟疑了下,道:“殿下,若如此,则松禅公的体面……”
贾琮目光深沉的看着赵青山,道:“太傅,你不解吾师之德也。其行,光明磊落,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其性,浩瀚如乾坤宇宙,又怎会在意讥讽或是褒赞?”
说罢,转身折返后宫。
待他走后,林清河对赵青山叹息一声,道:“元辅,殿下以此大魄力为之,才是真正保全宋家。将秘密暴露于天下,也就不算秘密了。一点体面不给留,也绝了宋家在江南坐大的可能。松禅公虽睿智高德为天下师,可到底有了春秋。宋家三子无出众之姿,若继承松禅公之恩泽,广交江南名流,以为超然,是祸非福也。”
赵青山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林清河说罢,心中却是一叹……
道理虽如此,然毕竟还是显得不近人情些。
松禅公宋岩与太子之恩,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
可松禅公人还活着,他三个儿子的脸面却要被踩在地上了……
许是看出了林清河的心思,魏毅冷冷道:“宋家三子白当了几十年的官,以白身书信致朝廷,半是要去半是建议改政,殿下若不一次将他们打醒了,下一次,怕就要抄家了。勾连旧党余孽,兴风作浪,以长辈自居,对殿下指手画脚,好大的胆!”
赵青山摆手一叹道:“不要再说了,下这个决定,对殿下来说,颇为不易。诸位都是宦海沉浮大半生的人,纵然傲骨不屈,也当明白,殿下本不必这般做。如今吏治初清,此时殿下若是就此信而止,顷刻间誉满江南士林,尽收人心。要知道,圣上龙体欠安,太后年事已高,这个时候,适可而止对殿下才最为有利。但是殿下心怀大志,也为了吾等内阁行事便宜,终究还是志如磐石不动摇。诸位同僚,此等明君,千百年来有几人啊?我等焉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得遇此等明君,还想着偷奸耍滑,那实在是……”
“哎哟哟!哎哟哟!元辅,莫说了,莫说了,不休沐了,不休沐了还不行吗?”
林清河见赵青山喷着大蒜气味对他苦口婆心的说道,整个人差点崩溃了,连连告饶起来。
户部尚书左中奇笑道:“元辅,我等非想要偷懒,只是明日是太子大婚……”
赵青山闻言,一脸的想不通:“太子大婚,你要去当傧相么?”
左中奇一张老脸瞬间凝固,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俺恁您娘!!”
傧相就是伴郎,太子大婚也有傧相,可那都是王公世子,他左中奇一个正经科甲出身的户部尚书跑去给太子当傧相,他祖宗都能从祖坟里爬出来啐他一脸,再骂一句“佞臣”。
这老杂毛说话忒刻薄!
赵青山却不理差点背过气去的左中奇,大声道:“朝务如此繁重,吾等处理好公事,万不可在太子大婚时出篓子,做好本分朝务,才是最大的贺礼!这几张老脸,就不要去凑热闹了。殿下也非好虚名之人,否则此处也轮不到吾等又臭又硬的老石头占着。做事去罢!!”
吼罢,赵青山脚不停歇的折返回值房,处理起繁琐的朝政来。
林清河等人苦笑不已,却也不敢停歇,不然下次就不是大蒜味的喷灌了,直接上臭豆腐臭鸡蛋味的,那人还活不活了?
……
第七百四十四章 再闻喜讯
“老天爷!以前也进过宫,怎就没发现宫里竟和天宫一般哩?”
随平儿、宝钗、探春被一众宫人簇拥着,自崇仁殿步行至八凤殿后,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凤姐儿眼睛都羡慕红了。
宝钗笑道:“你原先不过是侍奉老太太进宫,行动处连眼都不能多抬,哪能如现在这般逛着瞧?”
如今尽悉宫中规矩的宝钗等人,自然明白先前宫外命妇进宫朝觐,要恪守何等森严的规矩。
贾母或许有资格抬头打量一眼宫城殿宇,但王熙凤这等随行者,却是半步都不能出差错的。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岂容俏皮?
凤姐儿一生最好华丽奢贵,虽是寡妇,仍好穿大红衣,此刻看着闪着金光美轮美奂的八凤殿,简直爱到了骨子里,叹道:“原以为家里的大观楼就极好了,谁知这里更好,若是能在这里睡一宿,也不算白活了。”
宝钗冷笑一声道:“你少做梦!”
有了可卿前车之鉴,她疯了才会让凤姐儿留在宫里睡一宿。
再者宫中规矩也不允许。
宝钗和凤姐儿是舅表姊妹,更亲近些,所以说话不用顾忌许多。
凤姐儿闻言咬牙切齿,几番张口还是忍下了,如今身份差别太大,她转头问平儿:“你住哪处?我听说你住的比这还好?”
平儿笑道:“在宜春宫呢,比不得这。”
王熙凤闻言奇道:“难道我们听偏了,不是说……”
不是说平儿还高宝钗等人一头么?
探春笑道:“外面能听说什么?”
凤姐儿差点气的吐血,敢情她快成了乡下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到底平儿善良,解释道:“正主儿没住进去,我哪里能住?”
探春笑道:“也没几天了,明儿林姐姐就回宫了。”
王熙凤再次感慨道:“真真没想到,你们能有这等造化……”
眼睛又红了,是心怜自己的命运……
平儿一生什么都不求,也不贪婪什么,偏好事就落到她头上。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薛家最末,祖上虽为高祖近臣,却连个爵位也没有,能和其他三家并列,纯粹因为薛家祖上活的长,又足够精明,可往下却渐渐不成了,哪里赶得上王家?
然而宝丫头的命就是比她好。
三丫头更不用说了,瞧瞧她那生母和亲兄弟什么德行,偏人家就成了贵妃。
可她自幼心高气盛,自以为是巾帼里的英雄,到头来,却活的一塌糊涂……
宝钗、探春和平儿都是心思灵透之辈,立时感觉到王熙凤语气中的凄苦,探春忙岔开话题,悄悄问凤姐儿道:“二嫂子,怎那么多嫁妆?”
凤姐儿也是有心气的人,周围多是宫人,不愿落人笑柄,收拾了下心绪后,大声笑道:“这一回三丫头可是有福气了!老太太比着姨妈家给宝丫头置办的嫁妆给你备的,从太太的嫁妆里取出三十二抬来,又从她自己的嫁妆里分出六十四抬来,给你凑足了九十六抬,都是好东西,我瞧着都眼红呢!”
探春到底是贾家女儿,闻言登时红了眼圈,哽咽道:“怎能当得起……”
凤姐儿笑道:“家里那么多姊妹,老太太独中意你。哪里能让你在宫里被人小瞧了去?行了,记住老太太一番心意便是,大喜的日子,怎好掉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