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呵呵笑道:“被某人花言巧语狠灌了一肚子迷魂汤,这会儿那位又躺下休息了。”
说起那位时,叶清在身前比划了一个极夸张的弧度。
众姊妹们又好气又好笑,贾琮只作没看到,对平儿道:“打发几个本分的宫人去服侍,吩咐妥当了,谁也不准犯口舌,不然不轻饶。”
平儿忙道:“先前就安排妥当了,六个嬷嬷十二个宫人。”
贾琮点点头,就见迎春犹豫了下方小声问道:“爷,若孙嬷嬷没办好差事,果真要……要砍她的脑袋?”
近来迎春一直在跟着孙老嬷嬷学岐黄之术。
说来有趣,原先除了好下点围棋,别无追求的迎春,在这方面竟有极过人的天资。
许多文章怎么背也背不住,欺负过她的人名字也记不全,偏偏那一张张长长的药方儿,迎春几乎过目不忘,得心应手。
深得孙老嬷嬷的喜爱。
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谊,故而此刻迎春看起来似想为孙老嬷嬷说情。
看着那双澄净又蕴着不安的眼睛,贾琮抽了抽嘴角,笑道:“二姐姐还不知道宫里那些太医圣手们的习性?旁人都是十成能为使七成,三成留给儿孙。唯独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心求稳,纵然不求功,也万万不肯冒一丝险,犯一丝过,十成能为连三成都不肯使出。不逼他们一逼,他们断不会用心的。”
迎春闻言,眼中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
她不大懂这些,还想追问,到底会不会杀人时,被探春在后面使劲拉了把,让她闭了嘴。
若果真那些人救不回小丫头的性命,贾琮失去了理智,这会儿就算问了也白问。
如今,只能祈祷三个孩子都安然无恙罢。
落日西斜,大把的余晖洒在众人身上,笼罩起一层金光。
虽生活中总有波折起伏,但总得来说,她们仍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家人……
……
第七百五十六章 教训
旬日之后。
左春坊净室外,贾琮与武王并肩而立,看着净室内的三个婴孩。
“不想太子如今也有子嗣了,呵呵,真快啊!”
武王目光落在三个襁褓上,根本挪不开眼神。
如今每一日,他都会来看一个时辰。
贾琮嘴角弯起一抹弧度,轻声道:“儿臣也没想到,这个年岁,就能有这么多孩子,呵……”
武王问道:“孩子的名字可有想法?”
贾琮摇头道:“女儿的名字想好了,俩小子,就交给他们皇祖父来起名罢。”
武王闻言大悦,呵呵笑道:“朕没太子有文才,不过嘛,朕为皇祖父,动些心思也是好的。对了,等再过些时日,皇孙能从里面抱出来,太子还是要再费些心思,给一家人画一幅像儿。”
贾琮点点头道:“儿臣知道。”
武王忽又想起,问道:“你给朕的皇孙女儿起的甚名儿?”
贾琮轻声道:“清诺,刘清诺。她是儿臣的女儿,清臣之女,清水出芙蓉。她娘又是四海重然诺的女侠,义气无双。所以……”
“哈哈哈!”
饶是担心惊扰到里面的婴孩,武王还是忍不住压着声量仰头大笑起来,看着贾琮古怪道:“太子,朕怎觉得,你和那关氏相反了?”
贾琮自己也摇头轻轻笑了笑,道:“儿臣喜欢的女人,多有此类豪气。”
“刘清诺,好,好名字!”
武王喜欢的重复了几遍,忽地笑容敛起,问道:“太医和孙嬷嬷还没给准信儿么?”
贾琮面色也寡淡了下来,沉默了稍许,道:“还不稳定,再观察观察。能不能保住,看天意……”
武王拍了拍贾琮的肩头,宽慰道:“你是朕之子,是上天血脉,天意必然眷顾于你。这些日子,朕听闻你在茹素,极少露笑脸。朕很担心你……元寿,你还年轻。”
贾琮闻言,沉默的点了点头,柔和的目光,却一直未从最右边的襁褓上移开……
儿子好好的,他其实没怎么上心。
只那个猫儿一样的女儿,他进去后,将手指放在手边,都会被那个小小的手给攥住。
两世为人的他,心里颇有触动,不愿失去……
……
“元寿,不许耍赖,快点!”
畅音阁内,太后、武王甚至有三四位老太妃俱在,还有就是贾琮的一干妻女。
除却月子里的茶娘子外,东宫诸位娇客悉数至此。
今日是九月九重阳,全家人要敬祖、敬老,要一起登高避灾。
宫里人要一起赏菊、吃蟹、吃黄酒、看戏。
叶清站在戏台上,一身旦角儿戏装,站在戏台上连连招呼贾琮。
虽太后和几个老太妃相劝,叶清也不依,只是要贾琮上台。
贾琮无奈,只好上台,还上了老生的妆。
这戏未唱,底下人已经笑声连连。
铜锣敲起,主板打来,开场段过,贾琮一开口,下面人就惊了,只听他颇为入戏满口苦涩的唱道:
“男儿汉凭才不凭貌,奉劝贤妻莫小瞧。”
叶清一甩水袖,嫌弃唱道:
“穷酸背时又倒灶,散伙散伙早散伙……”
“散伙老娘我就乐逍遥!!”
这一连串的散伙加上一个老娘唱出罢,本因太后、武王和太妃俱在而难免拘谨的东宫诸女,无不捧腹大笑。
且此时太后、太妃等人也顾不得她们失礼不失礼了,都已纷纷笑出了眼泪。
只是太后还是连连打发身边老昭容,上戏台将叉腰要散伙的叶清给拽下来后,嗔骂了句:“不成体统!”
待贾琮也迤迤而下,斜觑着叶清时,众人刚刚勉强平息的笑声,又轰然而起。
有太妃用绣帕抹去眼角的泪,赞道:“太子能彩衣娱亲,可见纯孝仁厚。”
贾琮微微躬身颔首,以表谢意,面色平淡。
见他这般,好些人脸上的笑容都淡了。
太后招招手,将他招至身前,苍老的面上浮现出愁色,问道:“元寿啊,可还怪哀家不曾?”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担忧的看向贾琮。
连叶清都肃起了面色。
自太后阻拦茶娘子入宫后,东宫和慈宁宫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许多。
虽没什么龃龉之事,但亲近明显大不如从前。
这也是今日叶清拉他上台唱戏的缘由……
在众人注视下,贾琮缓缓摇头道:“孙臣明白道理,不曾怪过。”
太后一叹,有些哀气,道:“哀家也不曾料到,你这般年纪,就这般重视骨肉血脉……听小九儿说,这十来天,你夜夜宿在左春坊,看着你那三个儿女,哀家知道了都为之动容心疼。那三个小东西,是有福气的,有天家的气运保佑,也一定会安康。只是,元寿也不可太过挂念,他们到底还太小,未必能承受得住这般重的福泽。哀家使人抄了他们三人的生辰八字,让宫里的鄙贱人日日诵读,替他们压一压。你莫要误会了去……”
这和富贵人家的孩子将名字抄了散给贩夫走卒去念是一个理……
贾琮笑了笑,道:“让太后费心了,老辈的亲长,到底经验老道些,比晚辈主意多。孙臣住在那……只是担心宫人不上心,没什么的。”
众人闻言一笑,只当笑话去听。
太后却没笑,反而拉着贾琮的手道:“也是个操心的命啊!放宽心,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个关氏哀家也看了,旁的不说,是个好生养的,哀家这一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生养的……如今她亲自奶孩子,断不会有差错。你夜夜守在那,你父皇也不放心你,心疼你,哀家也不放心呢。”
贾琮知道,其实太后是不放心武王……
他点点头,道:“从昨儿开始,小妮儿情况好了许多,昨儿晚上哭的时间也少了大半。今晚不必去了……”
太后闻言惊喜道:“哎哟!那敢情好!”
贾琮不欲多言此事,问叶清道:“还唱不唱了?”
叶清撇嘴道:“老祖宗心疼你,不让唱了。”
太后嗔笑道:“你唱旁的也罢了,怎好让堂堂太子唱朱买臣?你自己也不嫌晦气。”
朱买臣乃汉朝名臣,但年轻时历经坎坷。其妻崔巧凤见其不上进,就以恶言相激,逼其休妻。等朱买臣得高官回乡时,崔巧凤再去见,却被以覆水难收而拒,还遭讥言讽刺。崔氏伤心投江水自尽,实为悲剧。
虽也有不同的说法,但崔氏最终都投河或是上吊死了,因此太后不喜。
既然太后不喜,这戏自然唱不成了,且好笑的笑料已经过了。
又让宫里的戏班子上去唱了极几折后,大家酒足饭饱,也就散了。
叶清等人送太后回慈宁宫,贾琮则送武王回咸安宫。
“北边的风越来越紧了,漠南蒙古诸王公已经都搬至大同府暂避了,胆小些的,已经往京城里来了。”
归途,武王同贾琮说着军要之事,他一直想将平生所学传给贾琮。
贾琮点点头,他虽担忧儿女事,但从未耽搁过政事,道:“儿臣知道。”
武王闻言看着他笑了笑,道:“朕知道太子知道,还知道你派锦衣卫南下,责令蒙古诸王襄助大乾行事,否则严惩不贷。对于蒙古诸王,朝廷素来是羁縻安抚之策,太子想变一变?”
贾琮缓缓点头,道:“每一代,天家都将宗室女嫁给蒙古诸王,以安抚收拢人心。当然,大乾开国百年,尤其是自父皇横扫草原之后,至少漠南蒙古再无起兵事南下之心。朝廷高官厚禄尊崇养着,在从前,不能说错。但此一时彼一时,世道已经变了。刀枪弓箭骏马的年代里,这群草原狼不能不安抚着。因为一旦生变,将会牵拉住朝廷太多的精力,为祸不浅。几千年来,能以羁縻之法束缚住漠南蒙古不乱者,唯有我朝,功勋卓著。但是现在,南边的火器源源不断的送来,儿臣将作监里掌心雷、子药包、地雷更是日出百枚。以晋商千万家财为资,这一仗,朝廷要彻底扫平草原之祸,打的他们再无胆南顾。当然,军事指挥上,还是仰仗父皇坐总调度。儿臣只能当个军需粮草官,配合父皇行事。”
武王哈哈一笑,从肩舆上伸出手拍了拍贾琮的肩头,道:“太子与朕,又何须分个彼此?你做的极好,比朕料想的还要好。你逼着大同府的蒙古诸王配合大军行事,寻出漠北蒙古的踪迹,以便设伏或者决战,都是极明智的做法。李道林、刘智、左崇他们都颇为赞许,夸你有魄力,有胆略。唉,若非太子不许,朕真想御驾亲征哪!”
贾琮无奈道:“父皇,北面的战事就算了。用火器去对战草原骑兵,没多大意思。您要是好好将养龙体,等南面起战事时,儿臣侍奉您亲自去瞧瞧。那边的战事,才过瘾!巨舰,巨炮!成百上千门火炮对轰,连天都能炸塌下来。”
武王闻言,简直心神往之。
只是随即,眼中闪过一抹黯淡。
他没时间了……
……
东宫,明德殿。
自大明宫回来,贾琮在此接见了将作监新任大匠陈然陈子川。
这个出身仕宦之家,却沉迷于墨家匠作技艺的年轻人,原是贾琮幼年好友。
数年前就将他送至濠镜,在葡里亚人的工坊里当学徒。
后来盎格兰人送了火器生产线给贾琮,陈然便掌起总来。
这二年,天天拿金银买好酒好菜请濠镜的各路洋师傅好吃好喝。
凭此学到的技艺,足够他撑起内务府的将作监。
这位酷似后世马爸爸的年轻人,如今也气度沉稳,一板一眼的同贾琮见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