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李利早有明令,一旦事不可为,立即放弃城池,退守洛阳。这是李利一贯提倡的失地存人的战略方针,能战则战,明知不敌的情况下就不要硬拼死战,能够全身而退固然最好,如若不能,也要尽可能地保存有生力量,以空间换取时间,以利再战。
于是赵云作难了,这一战一退之间的尺度真是很难把握,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全军覆没。面对十几万曹军强攻城池,若想全身而退,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堵死东门,立刻组织百姓撤退,只要后退五十里就是中牟县,那是洛阳的东大门,屯有重兵,退入中牟县就意味着彻底安全了。可是遭遇强敌便不战而退,这不是赵云的作战风格,也不符合他的处事原则。领兵征战十余年间,哪一次作战他不是冲锋在前,哪一次不是杀得敌军屁滚尿流,何曾有过避而不战、灰溜溜撤退的先例?
沉思片刻后,赵云朗声下令道:“夏侯兰听令,立刻传令下去,命眭固将军率领本部一万铁骑组织城中百姓撤离出城,务必于今夜赶到中牟县;如有延误,严惩不贷!传令马铁率领五千战骑增援北门,你亲自率领五千骑兵增援南门,协助眭固转移百姓,待百姓们离开之后立刻增援马铁所部,务必守住北门。”
“诺,末将领命!”夏侯兰接声应道。随即转身就走,这时赵云却伸手拉住他,凑到他耳边低声叮嘱道:“黑疙瘩分你一半,把它带到北门交给马铁,切记白天不能使用,只有夜间使用才能发挥最大威力。今天白天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城门,如果我军伤亡太大的话,今夜我等便出城冲杀,把这些黑疙瘩全都扔进曹军大营,然后趁夜撤退。如果伤亡不大,我等就再坚守几日,尽量拖延曹军南下的时间,为陛下调遣兵马赢得时间。”
夏侯兰欣然点头,颇为不舍的道:“兄长多保重,切莫意气用事,一旦战局不利,切莫恋战。倘若兄长遭遇不测,愚弟绝不独活于世,誓死追随兄长。”说完话后,他抬腿便走。
赵云清楚地看到夏侯兰临走时声音已经哽噎,眼中带着泪花,目送他离去,赵云的眼角湿润了。只见他仰头看着天空,抬手遮住眼帘,似乎是阳光太过强烈刺了眼,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湿润,既而转过身来,神情冷峻地注视着城下前赴后继的曹军。
没有人知道他抬头看天是为了擦掉眼泪,更不会有人知道被李利誉为“一身是胆”的常山赵子龙也会流泪,尽管他的眼泪只为自己兄弟而流,只为二十多年的友情而流。流泪不是懦弱,不是胆怯,而是真情流露,因为他不是神,而是有血有肉的至情至性的人。
无论是能力还是官爵,夏侯兰都无法与赵云相提并论,差距悬殊,完全没有可比性。自古就有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之说,但是人与人之间并非只有名利,并不是只有地位和财富相等的人才能成为朋友,真正的友情源于不掺杂名利色彩的友谊,否则人生未免太过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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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开封城激战正酣之际,邓县的战事已经临近尾声。
在城门失守的情况下,邓县守将于禁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无法挽回败局,何况他并不具备这份才能,于是失败已然无法避免,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就是率军突围。
在得知东门遇袭的那一刻,于禁企图集结兵马与杀进城中的荆州军展开巷战,即使败局已定,也要给荆州军迎头一棒,坚决予以打击。毕竟,西凉军没有挨打不还手的习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是这支虎狼之师一贯的风格。
事实正是如此。当荆州军先锋大将刘磐率领两万五千铁骑冲到城守府所在的北城之时,铺天盖地的箭雨迎面扑来,其间还夹杂着强劲的破空声,那是弩箭穿空才有的尖啸声。仅是一轮乱箭齐发,刘磐帐下骑兵便付出了将近两千人的伤亡代价,而冲锋在前的刘磐则是首当其冲,其中有四支弩箭都是冲着他来的。
千钧一发之际,刘磐果断放弃了胯下座骑,不顾一切地纵身而起,破开右侧的民房格窗,从而堪堪躲过一劫,借助民房保全性命。第一波箭矢过后,紧接着就是第二波,然后是第三波,接连不断的乱箭齐发给荆州军造成了巨大伤亡,约有三千铁骑被箭雨吞没,受伤的骑兵更是不在少数。
三轮箭矢打击过后,至少五千荆州铁骑丧失了战斗力,真正是迎头一棒,打得荆州军头晕眼花,士气为之一挫。然而这种阻击终究无法持久,充其量就是昙花一现,随着后续战骑风驰电掣的冲杀过来,于禁率领的三千余郡府兵迎来了灭顶之灾。
区区三千步军根本无法阻挡上万铁骑的冲锋,只是一个冲锋就冲破了于禁好不容易架起的防线,将三千余守城将士冲击的七零八落,说是打得守军落花流水丝毫不为过。
眼见大势已去,于禁当机立断,立刻下令突围,不用说突围方向,因为向北突围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第241章驱虎吞狼(三)
突围之中,于禁帐下悍将铁轱担任开路先锋,一杆两丈长的长矛横扫千军,势不可挡。另一名战将桓义负责殿后,掩护于禁冲出北门。
在这一前一后两员悍将的奋勇冲杀之下,于禁带领一千余残兵得以顺利出城。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冲出重围之时,眼前突然杀出一支五千人的黑甲骑兵,领兵将领赫然是义阳魏延魏文长。
与此同时,刘磐、文聘和徐庶等人率领大军随后赶到,前后包夹,将于禁、铁轱和桓义等一千余将士围困在北门外。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霎时,于禁彻底绝望了,心中充满了无尽悔恨。痛恨自己太过轻敌,疏于防范,但凡有点防备,也不至于被荆州军轻而易举的突破东门。如果荆州军没有攻破城门,自己和帐下五千将士也不至于身陷绝境,全军覆没。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事到临头才幡然醒悟,显然为时已晚,一切都已无法改变。自责解决不了问题,悔恨已然无用,唯一可供选择的就是投降或直面死亡。
与心如死灰的于禁截然不同的是,就在荆州军前后合围之际,铁轱和桓义二人毫不迟疑的联手发起攻击,错开正面冲杀过来的魏延大军,率领本部亲兵向向西突围。只要能冲出去,西边仍然是西晋疆域,再不济他们也能直接进入西边山林,西北面就是扼守长安的西南要塞武关。
只可惜铁轱和桓义二人的勇武实在是太显眼了。他二人根本不知道。早在荆州军攻占东门之时,文聘、魏延、周泰和蒋钦四将就盯上了他们俩。而率军冲进城中的刘磐更是对他二人志在必得,扬言要用他们俩的项上人头为此次北伐祭旗助威。
正是抱着这个念头。刘磐贵为南汉国中领军,汉皇刘表的侄儿,却屈尊降贵担任副先锋一职,其目的就是为了第一时间率领铁骑入城,斩杀铁轱和桓义二人。尤其是铁轱,他是李利麾下成名已久的悍将,当年灞河一役,三轱战吕布一战成名,十年前就已传遍天下。若能斩杀铁轱这样成名已久的悍将。必将一战成名,扬名天下。
因此,这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吸引着刘磐、魏延、周泰和蒋钦等人跃跃欲试,近乎迫不及待的想要手刃铁轱,一举成名。
乱世之中,名气是个好东西,只要名气足够响亮,功名利禄唾手可得。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君不见“凤雏”庞统短短数年就能统帅三军,“卧龙”诸葛亮小小年纪就已位比三公,北海大儒孔融连一郡之地都治理不好却能位列三公,虎牢三英(刘备、关羽和张飞)必死之人却能起死回生。凭借的就是名气。诸如此类的例子太多太多,不胜枚举。从古到今,名气这东西都受人追捧。但凡有了名气,身份、地位和财富便随之滚滚而来。所谓“名人、明星”亦由此而来。攀比是人类的通病。
想到不如做到,做事就得抢先。
“锵锵”的兵器碰击声中。但见魏延放着面前怔怔失神的于禁不抓,却舍近求远追杀铁轱和桓义二人,抢在刘磐、文聘等人之前与铁轱捉对厮杀。没错,正是捉对厮杀。
在他和铁轱对战之时,荆州军的其他将领都没有插手,就连刘磐、文聘、周泰和蒋钦四人也不例外。尽管他们也很想和铁轱一较高下,却强忍着没有出手,因为铁轱是西凉宿将,要想踩着他的尸体扬名立万就不能以多欺少,必须堂堂正正的打败他才有说服力,才能被世人认同,才能真正一战成名。
野心勃勃的魏延误以为铁轱虽然成名已久,却是徒有虚名,战力纵然强悍也不是自己的对手。是以他乍一出手就是大开大阖的进攻套路,咄咄逼人,迫使铁轱不得不采取守势,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然而魏延却不知道,铁轱最擅长的攻击手段本来就不是进攻,而是防守,但他却是防守中的毒蛇。
他可以一直处于防守状态,即便有转守为攻的机会他也不会反攻,这与他憨厚得有些木讷的性格有着直接关系。他习惯了被动挨打,轻易不还手,可是一旦被他抓住还手的机会,后果很严重。就像老实人轻易不会发火一样,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让人觉得他可怜又可气,然而老实人一旦发火,就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很极端,动辄拼命,轻则两败俱伤,重则同归于尽。后果真的很严重。
这次交锋不同于阵前搦战。这里没有厮杀多少个回合之说,也没有人来马往的冲刺时间,只有殊死相搏,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会放过,一点时间空隙都没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他们分开之际就是一方重伤或死亡之时。
“唏聿聿“的战马惊鸣声中,但见魏延的胯下座骑人立而起,昂首长嘶,而马背上的魏延则是一脸惊骇之色,一双眼睛睁得像牛蛋似的,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左下腹正在冒血的血洞,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叫出声。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战败,自己明明占尽上风,为何就被铁轱猝然出手刺中左腹,太不可思议了,丢人丢大了!
“于禁将军快走!”一击逼退魏延之后,铁轱顾不上趁胜追击,一举斩杀魏延,反而勒马转身,直奔陷入重围的于禁冲杀过去。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便冲到于禁身边,既而一边招呼于禁跟在自己身后,一边奋勇冲杀,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魏延落败的一刹那,刘磐和文聘等人深感意外,纷纷将目光投向捂住左腹策马后撤的魏延,心头满是疑问:魏延怎么可能战败呢?
趁着他们惊愕迟疑的片刻工夫,铁轱却是丝毫没有耽误,一杆长矛在他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在四面合围的荆州军中硬生生凿开一条缝隙,带着于禁冲出重围。
“噗噗噗啊!”就在铁轱护送于禁杀出重围的一瞬间,身后传来的濒死惨叫声促使铁轱暮然回头,但见桓义被周泰和蒋钦二人联手击杀,失声痛叫之时又被策马后撤的魏延一刀砍下头颅。
“小贼敢尔!”亲眼见到桓义被魏延砍掉脑袋,铁轱顿时肝胆欲裂、痛彻心扉,黝黑的脸颊流下两行热泪。他本来有机会斩杀魏延,却一心想着突围,以至于魏延得以活命,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桓义却被魏延一刀枭首。这一刻,铁轱无比自责,伤心欲绝,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只想着冲出重围却忘了桓义还身陷重围之中。结果他倒是如愿以偿的冲出来了,可桓义却惨遭毒手,被他放走的魏延砍下首级。
这一幕落在铁轱眼里,让他情何以堪?
西凉诸将哪个不是重情重义的铁骨男儿,何曾有过舍弃同伴于不顾独自逃生的先例?可现在,他铁轱就是只顾自己逃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和兄弟被人砍掉脑袋。如此苟活于世,日后有何面目立足于军中,如何向桓飞将军交代,如何面对十余年来同生共死的诸位将领?
一念至此,铁轱低声对于禁说道:“你一定要活着回到宛城,他日见到桓飞将军时告诉他,铁轱有负所托,没有照看好桓义兄弟。但某可以陪着桓义兄弟一起上路,黄泉路上我铁轱还会和桓义兄弟并肩作战!”话音未落,铁轱一巴掌拍在于禁座下战马的马屁股上,致使于禁的座骑吃痛之下撒腿狂奔。
“不可呀铁轱将军”于禁的疾呼声渐行渐远,而铁轱却在于禁走后勒马转身,折身回来再度杀进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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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当空,长安城繁华如昔,唯独北城格外安静。
今天是个好天气,也是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大日子。第一届科举如期举行,此刻北城原大将军府就是文试的考场,武举和诸子百家的考场则设在西城,那里是金猊卫的营地。
这个上午显得格外漫长,从黎明开始就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等到辰时到来之际,心跳达到极致。
长乐大殿上,李利一如既往的批阅奏简,时而皱眉沉思,时而伏案疾书,时而看着宫门外的阳光失神发愣。与以往不同的是,整个上午他的脸上都没有笑容,神情格外冷峻,眉头始终蹙在一起,显得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在他身旁不远处,禁卫统领李挚纹丝不动的伫立在庭柱后面,除了高坐于龙椅上的李利能看到他,没有人知道他也在大殿里,更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十几年如一日,李利所在的地方就有李挚的身影,不管是在宫殿里还是荒郊野岭之中,风雨无阻,李挚时刻待在距离他十步以内的地方,位置可以随时变动,但距离始终不变,人也不变。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大殿的寂静,李利闻声后眼皮剧烈跳动,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时间比预期早了一些。”
第242章驱虎吞狼(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