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小刁奴,逃得了一时,你照样落在了爷爷手里!”
“绑了!带走!”
虽然少,可是真有古道热肠之人,起码沈光祚沈老爷子就是其中一个。
毛珏死在江边的亲兵,老爷子掏钱把他们都收敛了,就葬在钱塘江边,而且老头子还真是义愤填膺,说一不二,当天就向朝廷上书,同时把状子也递到了杭州府,控告吴荇几个谋逆谋害朝廷从二品将官。
可惜,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还真是如此黑暗,公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家族势力还有在朝廷的关系,曾经有致仕大学士返乡,因为庙会上一点小冲突,反被同乡豪族撵的家都不敢回的先例,沈光祚这个前山东布政使,顺天府尹早就人走茶凉,吴荇事先在杭州知府那儿打过招呼,状子竟然直接被以查无此事给退了回来。
而且没等沈光祚的状子到京师,在江浙,毛珏的名声又是掀起新一轮的臭不可闻,人人都传他是如何如何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横行不法,什么毛珏入室抢劫,毛珏盗窃官银,毛珏偷窥女浴室,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尤其是那天在桃花渡口,毛珏如何调戏陈家大小姐,吴荇,洛缜几个又是如何见义勇为,提三尺剑与这个脑袋里长肌肉的恶魔搏斗传扬的更是广阔,剧情都快成玄幻小说了,几个书生之名也真是名满江湖。
就在纷纷扰扰中,时间流逝,一个月就这样轻易的过了去。
“老爷,就在前面!”
海宁,钱塘入海口之一。
一条破旧的舢板船搁浅在江滩上,跟着一堆烂木头摆放一起,在家人的搀扶下,沈光祚是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船不知被遗弃多久了,不少地方居然都烂了,可是一股子腥臭味道却是扑鼻而来,船底下,触目惊心的鲜血上聚拢了大量的蛆虫,船边上,一块衣服布料还挂在断茬上,看着这一幕,苍老了不知道多少岁的沈光祚是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江滩上,旋即拍着腿大哭起来。
“家姐啊!老夫还有何颜面下九泉去见你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海风腥
一个月时间,毛珏大魔王也开始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毛文龙能不能善罢甘休不知道,可东江距离江南太远,他的反应暂时波及不到这里,而世态炎凉,事久见人心,当年沈光祚培植的学生不少,受他恩典的也不知道几何,可除了几个小言官仗义执言,帮着他上书之外,绝大部分人都保持了缄默。
吴家势力可不小,山西布政使吴甡,户部侍郎吴顺直,就连令江南士人骄傲的魏忠贤炮制,《东林点将录》中尚宝司丞相吴尔成,也是他吴家的,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门生官吏,组成了庞大的利益网,东林复社的名头,谁愿意为了个毛珏而与他们叫板。
就算有些知道真像,良心没被狗吃了的书生士子,也仅仅是叹口气摇摇头,真正为不平事出头的,凤毛麟角。
四月十八,海宁。
最著名的钱塘大潮就在这里,没年都最佳观潮时间是八月份,不过这才四月份,这儿依旧是热闹非凡,江岸边上,不知道多少乡民镇民热热闹闹的聚集在这里,岸上还敲锣打鼓的。
这儿可是京杭大运河一处重要的船闸过道,每年从这儿过境前往北方的商船运不计其数,也奠基当地百姓的活路以及不少江南世家大族的财源滚滚,所以每年开河都是个隆重的节日。
不过以往开河,二三月份就举行了,今年却是格外的晚,虽然运河化开,可是前一阵宁江段大水崩开了大坝,到四月份才疏通,也把开河推迟了到了如今。
可也就因为这灾害,今年开河变得比以往要热闹无数倍,为了取悦河神,民间要给河神送媳妇!
就像《西门豹》里的那样,一个木头扎着的筏子放在钱塘入海口处,上面立着两根树立的木桩子,几个巫师抽风了那样戴着鬼面具跳着大神,岸边上的百姓亦是全神贯注地的巴眼张望着,不知道仪式进行了多久,忽然间那面沸腾了起来,有人高喊。
“轿子来了!”
“最后一次机会!从了本少爷,给我当个小妾,我还能饶你这一命,不然的话一会儿上了轿子,可就下海喂鱼去了!”
这些天,素衣过的明显不好,她的脸庞似乎又消瘦了几分,嘴角还带着一点儿淤青,不过今天她穿的是喜庆,一身带花的新娘红袄,把她玲珑身段裹得淋漓尽致,唯一不好的是一根黄色的粗麻绳仿佛毒蛇一般,惨绕在她纤细的胳膊上,把她的小手牢牢的捆在背后。
占有别人妻女,似乎是胜利者特有的变态喜好,曹操就爱好人妻,丢了樊城死了许褚,堂堂唐太宗也是,灭了太子与齐王之后,娶了齐王的媳妇,他的弟妹,前隋的宗室小杨妃,这吴荇似乎也是如此,见素衣的姿色,尤其是她和毛珏培育出那有别于同时代女人的气质,让这个道貌岸然的书生心动了。
可惜,回答他施舍般的话语,却是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呸!狗贼你别得意,早晚有一天,我家少爷会回来,亲手杀了你!”
满是北方女子的烈性,偏过头,素衣仇恨的死死盯着这个混蛋,那眼神,看的油滑世故如吴荇,都是有种心悸的感觉,恼羞成怒,他阴狠的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给脸不要脸是吧!好,本公子就成全你!让你和那个死鬼在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嗨!不对,今个你要嫁给河神了!去了地下也得给那个姓毛的戴几顶绿帽子!来啊!上轿!”
“无耻狗贼,你不会有好下场,呜呜呜”
愤怒的素衣还想叫骂,可旁边早有恶仆上前,捏住了她的小嘴,把几个青皮核桃绑在网兜里,塞进了她嘴里,武侠小说中的麻核桃就是这东西,核桃皮带着的毒素很快麻痹了她丁香小舌,咬着那核桃包,素衣只能是愤怒的用冒火的眼神死死盯着吴荇。
很快,她是被塞进了通红的小轿子。
跟在后头,琴娘也是被塞了进去,她倒是没有被绑着,堵嘴,然而哀大莫过心死,这个柔弱的江南女人仿佛个木偶那样,也是被推搡进去,看着通红的小轿子向江边抬去,一帮愚民禁不住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吴荇是何人,优雅书生,杭州府解元,他自是不屑于和一帮被巫蛊迷惑的愚民一起来庆祝什么河神娶媳妇,阴冷的笑了两声,带着同来的几个书生,他是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恭喜两位姑娘了!添为河伯之妃,享受四时祭祀了,到了那面,一定多为乡亲美言些啊!”
真有如民间娶亲那样,还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媒婆上去挥着手绢接引着,在她恶心的说笑中,素衣小脸涨得通红,呜呜叫着被推了下来,旋即被按跪在了早已准备好,还挂着红绸子的木筏上,在她激烈的挣扎中,两个巫师猥琐的把绳子狠狠捆在她身上,绑在树立的木桩上,麻绳绑的如此之紧,甚至都勒进了肉里,两双修长的腿也是对折绑上,跪在木桩前,任由素衣愤怒的呜呜叫嚷着,也是丝毫动不了。
然而那头的琴娘似乎已经看开了,沉木不语的跪下,背过小手,任由绳索在自己身上纠缠着,也不发一语,捆绑停当,一串鞭炮在河口噼里啪啦的房响,一群海边人喊着号子的吆喝声中,那木筏子被狠狠地推下了海。
海潮可不像后世那些公共海滩那样平静,筏子一下水,立马就被奔涌的波浪打的抛上抛下,海浪瞬间打湿了衣服,被绑在这上面,其恐惧可想而知,睁大了一双通红的杏眼,背着小手的素衣恐惧的大声叫着,然而连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岸上那些人仅仅是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着,眼看着两个才碧玉之年的少女这么被海涛所吞噬。
终于,木筏飘出去七八里,一个奔涌的大浪把筏子打翻了,可算从那个该死的木桩上掉下来,然而浑身上下都被捆的结结实实,腰上还绑着石头,跌入水中,素衣无神的睁大了双眼,看着海水上的光明渐行渐远,黑暗把自己一点点吞没。
别了!少爷,下辈子,素衣还给您当婢子!
窒息让她的脸庞涨的血红,一大串泡沫从鼻孔,咬着麻核桃的小嘴里吐出,就在素衣意识似乎都模糊了时候,一条仿佛红色的美人鱼猛地游到了她面前,一张冰凉的小嘴儿猛地贴在了她的嘴上。
呼~
筏子是消失不见了,岸上的民众却是一丝伤感都没有,反倒是那个身肥体胖的海宁县令兴奋的站在海边上,对着那些乡民扯着嗓子大喊着。
“乡亲们,这两个婢子都是松江吴家的吴荇公子提供的,有了新娘上供,这一年,咱们海宁一定是风调雨顺,运河通畅,感谢吴公子的大恩大德啊!”
没用自己家女儿,一帮子海边人同样跟着敲锣打鼓着,口中念叨着感谢吴公子云云,按照以往,下午还有村乡宴,晚上还有篝火,把祭祀最后一部分做完,大家伙也是开始热热闹闹的要返回县城去过节了。
想着今晚要给的十两赏银,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媒婆亦是喜笑颜开,跟着游行的乡里,一面向回走着,无意识中,她回头张望了一眼大海,也每当一回事的接着走着,然而没走两步,这婆子又是猛地回过头,再一次张望向了钱塘外海,这一次,她的脚步定在了那里,脸上的肌肉从喜悦变成了僵硬,最后,又是一股子恐惧剧烈的浮现了出来。
“王婆子,走啊!成县令还等着你去县衙吃席呢!”
前面因该是个海宁县的衙役,一面跟着搬着东西,一面急急匆匆想赶回去吃酒,走了两步发觉宾客没跟过来,他是愕然的扭过头,凌乱的胡子翻动着,不耐烦的催促着。
可是这婆子却是没说话,反而更加哆嗦的犹如筛糠,一条胳膊哆哆嗦嗦的,老半天才举起来,不耐烦的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这个四五十岁的衙役汉子,下一秒,两条腿也哆嗦了。
这是这个时代大明江南沿海特有的恐惧,漫长的海平面上,低矮的船只,蒲扇一样的旗帜,还有那旗帜上,一个狰狞而邪恶的和尚图画,先是一条,接着是几条,再接着,整个海面上,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条,岸边上,往回走的人群亦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石化了那样的顿在了那里。
漫长的几秒钟伴随着人们头上汗珠子滴答滴答的滚落地上而艰难的度过,最后,还是那走在前面的海宁县杀猪办的撕心裂肺叫嚷出了一句。
“倭寇!快逃啊!”
终于,仿佛集体中了石化术的海滩活了过来,孩子惊恐的坐在地上哭叫着,老者拄着拐棍跌落一旁也没人搀扶,祭祀的肉品,布匹缎子随地扔着,还有跑丢的鞋丢的到处都是,上万人疯狂的乱跑逃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