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辽东督师?锦州总兵祖大寿,宁远总兵吴三桂,前屯卫参将马科,这些辽镇兵马也归我指挥?
这从东江事起,一直提心吊胆着,积累的恐惧在毛珏提着酒杯,嘲弄的眼神,漫不经心的问话中一瞬间爆发了,呼吸都变得急促几分,咣当一声,已经工艺相当精致,薄薄的高脚杯带着血红的葡萄酒被陈赞中一并砸在了地上,乒铃铃的脆响中,老家伙猛地站了起来。
“毛珏你够了!”
“天地君亲师!君为臣纲!忠臣不侍二主!从古到今,哪有你这等无君无父之徒,拿着朝廷俸禄,不忠不义,竟然用蛮夷那点蝇头小利威胁主君!陛下念你是人才,不与尔计较!你竟还不知足,在这儿挑肥拣瘦,你与禽兽何异!”
一同愤怒发泄完,这陈赞中竟然又软了下来,无比悲催的把手指头磕在胸口上,声嘶力竭的说着。
“是,我陈家之前对不起你,可自从我家孙女嫁到你毛家,老夫对你东江之事,也算是兢兢业业了吧?有事情第一个为你东江奥援,京师里有个风吹草动,那次不是拼死拼活告诉你?你行行好成不?你要反了,跟着诛九族的是老夫一大家子!”
陈赞中歇斯底里的发泄着,那苍老的胡须都飞了起来,可毛珏却一直是神色没变,甚至还悠然的品着葡萄酒,直到陈赞中说累了,毛珏这才老神在在的弹了弹杯子。
“一臣不侍二主?爷爷,小子没记错,您是万历三十三年甲等进士吧!历经万历,天启,崇祯三朝了吧?”
“万历帝驾崩时候,您怎么不跟着去死?”
“老夫!老夫”
陈赞中差点没被毛珏一句话噎的喘不过气来,一张老脸气的通红,胡须也颤巍巍的抖动个不停。
可毛珏的声音也变得尖锐高昂起来,手中的酒杯也是往桌面一扔,毛珏满含讥讽的斜着眼睛瞟在了他脸上,冷笑的说道。
“还有皇恩浩荡!真的有皇恩浩荡吗?崇祯二年,东江半饷,崇祯三年粮饷时断时续,本将担任铁义副将七年,领了五个月饷银还是漂没过的,三十六两银子!”
“饷银不说了!辽东是我们的土地,耕于此!战于此!死于此!也是辽人的命运!就算是没有饷银,辽人为辽土奋战也是本分,可这些年,看看朝廷干了些什么?”
也不管是什么亲戚不亲戚了,毛珏手指头直接指到了陈赞中鼻子上。
“你们把辽东当做了你们名利的角斗场!以辽人的血肉染红你们的官袍,堆满你们的银箱子,辽事一好,蜂蛹而来,辽事一败,又是纷纷挂冠而去,远的不说,这次东江之战,东江没看到朝廷一兵一卒的援军,山东到这儿的一万两千名卫所部队还是本将资助多年,小子另一岳丈余巡抚未等兵部命令率先出兵,聊胜于无而已!”
“朝廷干什么了?派来了个骗子,总兵黄龙来充当皮岛总兵!未为东江做任何益处!干扰了本将指挥系统,最后卷了三十万两银子,几万石粮饷,跑了!”
“这就是你们朝廷做的好事!”
这事儿陈赞中也是头一次听过,看着毛珏愤怒的猛地一甩衣袖,背着手站在了窗前,面向着窗外白马川万家灯火,虽然还想拿儒家的大道理说教几句,可陈赞中似乎也感觉到了底气不足。
死寂足足持续了半分多钟,仅仅剩下酒杯碎片上滴答滴答滴落的葡萄酒声音,许久,陈赞中这才有些兢惧,神情无比复杂的问道。
“所以,你要反了?”
“呵,反了?本将现在没那么大实力,目前也没那野心,我们毛家在辽阳死了二百多人,如今剩下的寥寥无几,这东江就是本将最后的家,我只是不想再让朝廷把东江当做他们权利角斗场的牺牲品!毛珏只想守护这片东江而已。”
重新变得懒洋洋,毛珏慢悠悠的坐回到了挨着窗边的椅子上,一伸手把高脚杯又给扶了起来,端着那葡萄酒瓶子给自己满了一杯,对着陈赞中高高举了起来。
“不过感谢爷爷您千里迢迢来!回去您可以回报陛下,毛珏不想反,也不用陛下劳心军饷粮秣,东江习惯了,而且只要毛珏在一天,李氏朝鲜这一翼就不用陛下劳心。”
“东江还是有几分风景的,这几天让娇娇带您好好游览几分!”
端杯送客,官场俗礼,虽然毛珏端的是葡萄酒不是茶,可是官场浸淫多年的,陈赞中怎么可能看不懂,然而,就在毛珏在这场交锋中似乎大获全胜时候,捂着脑袋,这陈御史竟然忽然捂着额头,神经质那样大笑着,一回身竟然也重新坐在了毛珏对面,在毛珏愕然的神情中,陈赞中直接把毛珏的葡萄酒瓶子拿了过来,一昂头,狠狠干了一大口。
脸被酒激的通红,却带着那股子老狐狸的笑容,撂下酒瓶子,陈赞中三分醉意满是狡猾的问道。
“毛珏,你说的,你没野心,只想保护一方平安是与不是?”
心脏猛地抽搐一下,毛珏眉头紧锁,阴沉的问道。
“陈御史何解?”
“陛下封东江都督,破虏将军毛文龙毛大人为宁息侯,赏银二十万两,宁息侯府一座,封我那孙女儿为一品浩命,淑夫人,入宫拜绶,即日赴京受封。”
脸色阴郁,足足变幻了十多种神色,足足几分钟,毛珏是狠狠端起了酒杯,对着陈赞中一敬之后,狠狠把满满一杯酒全都灌了下去。
武人和文人玩心眼,还真是自取其辱,到底被陈赞中算计了,他那番痛骂,他那番大道理,牢骚,完全是为了引出自己后来的话的,让他毛珏自己落入了自己的套子中。
你不是为了保境安民吗?那么这小小代价,你应该付的出来吧?
要说,这次崇祯皇帝难得算是大方了,赏赐足足二十万两,而且是封侯,比上一次封伯强多了,要知道大明的爵位挺有含金量,除了太祖,成祖两个时代,封出去的爵位都是有数的,可其本质还是人质,钳制毛珏。
让自己老爹老婆去当人质?毛珏如何能接受的来?
虽然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太阳落山,长长的走廊也变得阴森起来。就像许多恐怖片里的那样,沉闷的皮靴声音空洞而死寂的回荡着,黑暗中闪烁着两张苍白的脸。
“老爷!”
“你马上召开军官联席会议!还有,那个老头子,现在就把他送回铁山,丢上最快离开铁山的船!老子再不想见到他!”
“可是老爷,如果要动辽镇或者关内,说不定这次真就回把皇帝逼急了,京师那位的性格您又不是不了解,一但那位不计后果,以大明之力对抗东江,东江就被动了!”
“那让他把老爷子,把阿娇带回京师?”
杯的咆哮一声,可旋即毛珏又是戛然而止,忌惮的张望一眼楼上,再一次压低了声音,毛珏急促的说道。
“绝对!绝对!不要让老爷子知道!”
“老爷,妾身,妾身知道了!”
跟来时候一样急急匆匆,四轮马车急促的又是冲出了平静的山谷,脸色阴郁,毛珏也是自马棚猛地拉出匹黑马,拉着就像附近不远的白马山城狂奔过去,紧跟在他身后,阿德蕾娜那火红的马尾烈烈飘起,不过目送着骑队离开,平静的庄园那颗最大的花锦树下,一张同样苍白的脸亦是露了出来,两片树叶挂在了李朝官员乌纱的后脑上。
白马山城,军府衙门。
按照毛珏的命令,军官休假一律取消,除了返回苦叶镇预备大举进入黑龙江流域的洛止戈,重新回到济州岛镇稳定局势的李九成,剩余铁义的军官几乎都汇聚在了白马山城这个战略要点上,随着毛珏亲兵的召唤,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个重要军官就全部都到了。
“将爷!”
哗啦一下,围着圆桌子,军官集体起立,鲸鱼皮或者牛皮做的皮靴狠狠地靠在一起发出整齐的扑腾声音,随着毛珏麾下亲兵团愈发的近代化,这支部队包括其指挥系统也越来越像毛珏印象中电视剧里那些近代部队靠拢了。
“坐!”
今个是没有心情去自豪自己的部队了,带头坐在自己的大素描像底下,等待麾下也整齐的坐下,毛珏是脸色无比阴沉的说道。
“庞大海!下令舰队停止向苦叶镇输送,召回皮岛,孔有德耿仲明,你们的步兵也向铁山进发!派人去济州岛召回刘兴佐的突骑兵团!九月十三,本将要在铁山看到五十条战舰,三个突骑兵团,十个步兵团!”
“将爷!距离挺进黑龙江已经没剩下几个月,部队还在最后的准备修整中,这个时候召集部队,莫不是倭国或者哪儿有了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