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跟着一起走运的城市,温州。
大明两百多年,海贸兴盛,不过最出名的对外口岸还是泉州,相比于泉州,杭州这些大都会,温州虽然发展的也不错,可也就是矮子里拔大个,一般而已,可这一次,简直就叫暴发户,狭窄的温州城连续塞进了十多万人口,从常熟,苏州,南京,湖州,还有湖广逃难出来的土豪第一时间带着家资涌入这个新开放的口岸,大家这两年都穷怕了,急不可耐的想要南下去东南亚捞金了,有了资金的支持,港口,仓库也是在半个月内密密麻麻的搭了起来,跟着一起兴盛的还有这儿的造船业。
温州距离福州不远,自古江南木材绝大部分来源于徽州黄山,徽商的货源断了之后,由婆罗洲主产的大木又成了市场主流,前两年烧,这两年就得重新盖,昂贵的大木头在重抄就业的福船船匠手中,被锯成精良的卯榫结构,带着自锁功能的一块块木头被敲上船,在这些“饿的”发慌的江南资本家眼中,松散的木头开始缓缓堆积成船,那种感觉,就好像看自己儿子由小长大那样。
不过啥时候都有特权阶级,高弘图钱谦益他们下令烧的,都是没有太高地位,朝中没靠山的中小海商的船,真正大地主大海商船还在港口屯着呢,虽然是对东林党执政的一个嘲讽,可现在也的确是抢占了个先机,七月初一大早晨,朝廷开海令以来,第一条南明出海的海船,就在毛珏的老熟人,如今也是钱家几房中把头的钱曾率领着,扬帆出了海。
这三条大福船,重头戏装的是钱谦益通过关系弄到的景德镇官窑瓷,另外两船则是江南手工业打造出来金属器皿,工具什么的,相比于江南,中亚几国的生产力还是颇为底下,这些在几年前可都是抢手货。
得意洋洋的站在福船独有,翘起的船头向大海边张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钱曾似乎已经看到了几年前他一出手,那些东南亚土商抢购入云,将白花花的银子硬塞到他怀里的情景,忍不住乐出了声来,差不点就没乐出一口的口水了。
可就在他乐的时候,本来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的大海中,忽然又是一片帆影猛地显露了出来。
这可比他这三条福船气派多了,足足十一条商船,看样式就能看出来,全是前面尖锐,后面尾楼浑厚的北方海船样式,而且挂的也是更加接近西方的帆布软帆,最前头的三角帆被海风吹的鼓得像蛤蟆肚子那样。
现在是心情舒畅,就算是同行是冤家,钱曾依旧忍不住愉悦的高高挥舞起巴掌来。
“喂,那面的兄弟,你们可好啊?”
他这热情洋溢了,奈何,喊了几嗓子,没人鸟他,反倒是对方船领头那几个看猴那样对他指指点点几下,旋即本来已经很鼓了的风帆又拉足了几分。
于是乎,在钱曾眼巴巴的张望中,本来在他船队后面的杭州商船队几个加速和他并驾齐驱,又是几个加速跑到了他前面。
就跟宝骏和宝马飙车那样,没过多一会,钱曾真是连对方尾灯都看不见了,一脸热情贴了个冷屁股,气的他悻悻然一哼哼,不屑的哼出一句南北歧视常用的形容词来。
“野蛮无理的北侉子!”
甩着衣袖,带着南方士大夫特有的优雅,他又是心情美滋滋的下了船喝起了小酒来。
然而,没过多久,钱曾喝酒的心情忽然就变得荡然无存起来。
汪洋大海中忽然多出一片群岛来,历史上,宁愿台湾这么大个岛屿不要,明朝也要在这儿,与荷兰人进行了几次浴血海战,就是因为眼前这片澎湖列岛,在大明海贸的作用太大了!
来自江南的商船航行了三四天,正好第一批淡水物资快要耗费完了江南的商人会在这儿停泊下锚,进行补给。
可在这儿,钱曾傻了眼。
“什么,三成的税收!!!”
澎湖照比几年前,变化蛮大的,原本搁浅的滩涂愣是被用混凝土方向海里堆积了宽两里,长十里的深水港来,让来回穿梭的航船不必派小船穿梭,可以直接停在港口,格外方便了不少,可钱曾却宁愿这儿还是几年前的小破岛了!对着那个登船检查的东印度公司船长,他简直是跟点了屁股的炮仗那样,气急败坏的上蹿下跳着。
“简直是抢劫!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常熟钱家的次房,堂堂大学士钱谦益,是本公子的族叔,你一个小子军头也配在这儿敲诈本公子?赶快让开,不然本公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估计是正儿八经辽东水师出身,一口子胶辽官话好大的味道。听着钱曾在那儿摆谱装逼,上船检查的水手长对正满脸冷笑着大大咧咧一拍胸脯。
“亲娘哩!给俺们东家磕头送女人的钱大学士,好大的来头!吓死俺了!”
大拇指往后一指,对着驻守澎湖的北明皇家海军一级战列舰旅顺号,他又是傲然的哼哼起来:“俺让得!俺们家宝贝让不得!要么你接着在大海里荡悠悠,要么就是三成的关税,敢炸刺儿,管你姥姥的钱大学士钱大孙子,通通给你轰成蜂窝煤!”
“弟兄们!向俺开炮!”
整个南海的边疆已经直抵后世印度尼西亚海岸了,这儿都成了大后方了!要不是要弹压大明海盗,海防编差点没撤了,在这儿驻扎也真是没意思,早已经闲出屁的水兵们真叫个唯恐天下不乱,听着自己队正一咋呼,那头是哗啦啦的直接撸了袖子,炮窗一个跟着一个张开,一两吨重的红夷大炮依次露出头来,这炮口还没亮完,这钱曾就立马秒怂了,悲催的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
“哎呀,官爷,小的这是和您开玩笑呢!这么大火气干嘛?那个谁,还不赶紧把上好的碧螺春拿来,给官爷消消火!”
“咱这走一趟货不容易,三成也实在太多了,您看,能不能通融则个?”
硬的不行,又来软的,这是江南大族典型的拉拢腐蚀手段了,满带笑容,一定大银子被钱曾塞到了这水手长手里,谁知道这一下子,水手长却跟烫手那样,吧嗒把银子往地上一摔,比刚刚还要愤怒的嘶吼着。
“恁娘哩,你敢贿赂帝国军官?”
“来人!”
“哎呦呦!”
钱曾差不点没吓哭了,彻底悲催的把银子踢到了一边,抱着那水手长又粗又臭的大腿,哭丧着嚎了起来。
“军爷啊!小的这也是小本生意!让您这抽了三成皮,可就赔了!到时候人家拿小的家的老婆孩子抵账!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别说,这货常年经商,这装哭卖惨也真是一绝,连那一肚子火的水手长都糊弄住了,然而可惜,就算这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表演,在这儿也并无卵用,满是怜悯,水手长亲爹那样抚了下钱曾的脑袋。
“也是个可怜娃!不过你跟俺说这个木用!当初条约是你们钱大学士和一群别的混官和俺们陛下签的,南商到俺北明的领土上行商,税收必须三成!”
“你要实在混不下去!就往南逃吧!向你这样又能装逼又能带货的老伙计,一年几十上百两银子莫问题的!”
软的软的不行,硬的硬的不行,钱曾也是真没招了。
靠了岸,倒地让人卸下来了三成的货物,看着码头上雇佣的东南亚矮子苦力一箱箱的搬着,钱曾的心头就好像滴血那样,头一次,他有了给自己权势滔天的族叔钱谦益一个大耳光的冲动。
“签的什么鸟条约啊!”
悲愤的钱曾是浑然不知道,他这一趟的倒霉催的之旅,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七百一十五章.景德镇官窑滞销,帮帮大爷
在东南亚,若说是与大明的相爱相杀,非越南莫属了。
汉代,汉武帝打了个喷嚏,这儿就属于了交州,然后被华夏统治了一千多年,宋代时候才独立了回来,然而到了大明,永乐皇帝又打了个喷嚏,这儿又回归华夏的怀抱了。
到现在,越南还是大明安南都统府的身份。
离得大明最近的一站也是这儿了,离开澎湖,又是在海上逛荡了十多天,钱曾是可算抵达了他所要到的第一站,占城。
占城此时还不属于越南,仅仅是越南麾下的属国,昔日里华夏的统治明显给这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浅灰色城墙港口搭建在海边,港口上一排排青砖绿瓦的木质街楼,如果不是略显破旧了,简直和江南市镇一毛一样,还有那挨着占城附近的田地间,同样是戴着大斗笠,穿着土布衣的老农辛苦的在一块块的水田内拔着杂草。
占城是个深水凉港,哪怕四十六米六的尖底儿福船都能安稳的停泊下来,就算三四年没来了,这儿对于钱曾来说,依旧比自己老家常熟都熟了,船刚靠岸,他已经是急不可耐的顺着刚搭起来的船梯下了去,一个钱袋子直接扔给了跟小厮那样点着头陪着笑脸的王家奴仆,旋即就大摇大摆的奔着靠着港口边酒楼子扎了过去。
船头,一张底纹四枚金钱,隶书金灿灿的钱字写在最中央的四角大旗被高高悬挂在了船头,随着风摇曳张扬了起来。
几年没来,这港口的酒家似乎混的不错,本来破破烂烂的店面也涂了红漆,铺了地板,靠着楼梯柜台还搭建起了个小舞台来,那慢得快让人睡着了的音乐中,一个脸上涂了白色的丑角,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美人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人听不懂的日式能剧。
别说,这儿居然还能听到不少熟悉乡音,坐在桌子前喝着小酒看着戏曲的都是身着道袍,员外服或者元宝长袍的明人打扮,而且照比几年前,清一水的男人,还多了不少女客,只不过这挟客依旧是穿着宽大的袍裙,戴着硕大的大檐帽,落下来的纱巾把小脸半遮半掩起来,隐约能看到一点儿露出来黛眉与殷红的朱唇,勾的人心头痒痒的。
可就在这要么摇头听唱,要么小声交谈的时候,冷不丁一声大嗓门打破了这儿的和谐,抱着拳头,钱曾是粗着嗓子大声的叫嚷着。
“舟海三千水长流!常熟钱曾,拜见各位同仁了!店家,给各位上酒,要上好的雕花村记在爷账上,再在楼上给爷开间雅阁,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