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摇头:“许夫人,既是招安,你丈夫的人马上岸,便会成为明军。朝廷还从未有过先例,让一群倭人在明军中效力。再有,你丈夫的手下不是有八千人马么?怎么变成五千了?”
王翠翘道:“我和我丈夫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我们在普罗岛的人马共计八千。其中三千是倭人,五千是汉人。如果朝廷同意招安,我们将遣散那三千倭人,让他们回倭国去。剩下的五千汉人,则会随我丈夫登陆投诚。”
胡宗宪问:“许夫人。我冒昧的问一句。你丈夫在普罗岛犹如土皇帝一般。我听说倭国的诸位藩主都要给你丈夫三分薄面。为什么想起来要归顺朝廷?”
王翠翘叹了声:“他在海上再风光,始终也是个匪啊!他和手下的五千汉人弟兄,只不过是因为生计所迫才被迫当了海匪。且头上还顶着个‘倭寇’的坏名头。家乡不能回、亲人不能相认。即便抢再多的金银财宝又有什么用呢?归顺朝廷就不同了。得个一官半职,可以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胡宗宪道:“许夫人是知书达理的人。男子汉大丈夫,羽檄争驰,报效国家才是正道。如果许海愿意登陆,我会亲自到海边去迎接他。”
王翠翘道:“我丈夫当然愿意登陆。只是。。。”
胡宗宪连忙问:“只是什么?”
王翠翘担忧地说:“有汪直那个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丈夫怕步汪直的后尘。”
汪直当初是最大的倭寇汉人头目。许海以前就是追随汪直的。
嘉靖三十八年,汪直假意归顺朝廷,实则想骗取大明东南沿海的贸易特权。胡宗宪与师爷徐文长定下秘计,虚与委蛇,反将汪直骗到了定海卫诱捕。
汪直被捕后,胡宗宪将其处死。
胡宗宪道:“你的丈夫既然做过汪直的手下,就应该知道,汪直所以被朝廷诛杀,是因为他归顺的心不诚。想跟朝廷耍弄诡计。许海若是真心前来归顺,我定会诚意待他。”
王翠翘道:“嗯。我的丈夫希望总督大人能够亲赴普罗岛,与他商谈招安诸事。假如胡部堂不愿去普罗岛,最起码也要派一个官位够高的人,随我一同回去。”
胡宗宪思索一番,道:“这样吧。许夫人先在总督衙门住下。容我跟锦衣卫的两位上差商议商议。胡安,带许夫人下去歇息。”
管家胡安领着王翠翘出了大厅。
胡宗宪对贺六说:“老六,我求你件事。等我办完了招安许海这件事,你再查办我!若真能在任上招安了许海,我即便是丢官丢命,也再无任何的遗憾!”
贺六道:“胡部堂放心。招安许海关系到东南沿海百姓的长久平安。我定会让您办完这件事。”
胡宗宪点点头。
戚继光道:“胡部堂,您绝不能跟王翠翘去普罗岛!这也许是许海设下的圈套。您想想看,如果许海把您扣在普罗岛,跟朝廷勒索大笔的银子可怎么办?”
胡宗宪想了想,说道:“若许海真把我扣了。我的生死倒在其次。大明开国两百年,何曾有过封疆大吏被海匪绑架的先例?到时候,只怕朝廷会颜面扫地。。。”
戚继光道:“胡部堂,我去普罗岛会许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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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摇头:“东南海防全系于戚帅一人身上。你不能去冒这个险。再有,这些年你把倭寇打惨了。他们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到时候他们难免会对你不利。”
贺六起身,拱手道:“胡部堂,我去普罗岛吧。一来,经办这种秘密差事是我们锦衣卫的职责。二来,我是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名声虽没有胡部堂、戚帅那样大,官位却也够镇住许海的。三来,我的夫人白笑嫣善于经商。在江南有不少铺面,这两年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如果我被许海绑了票,她会拿出自己的钱赎我。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与朝廷无关,不会让朝廷颜面受损。”
胡宗宪由衷的叹了一声:“老六,好胆识!”
刘大却来了一句:“六哥。那个。。。我这人一坐船就晕。真要是漂洋过海到了那普罗岛上,怕是只剩下半条命了,帮不了你什么忙。您看。。。”
贺六摆摆手,打断了刘大的话:“你不想去,我不会勉强。你就坐镇杭州城吧。”
胡宗宪道:“老六,我让徐文长跟你一起去普罗岛。”
贺六道:“徐先生是文弱书生。普罗岛是倭寇老巢,太过凶险。。。”
胡宗宪神秘的一笑:“有件事你不知道。王翠翘曾是徐文长的红颜知己。或许王翠翘看在往昔与他的情分上,会劝阻自己的丈夫,不要对你们下毒手。”
贺六点点头:“原来如此。”
胡宗宪又叮嘱道:“老六,你记住。假如许海是诚心归降,无论他提出多高的条件,你都要先应承下来。只要他带着手下上了岸,剩下的事,我来办。”
第222章 倭、汉之争
入夜。贺六与白笑嫣的卧房。
当白笑嫣听说贺六要去倭寇老巢后,直接跟他翻了脸!
白笑嫣带着哭腔,指着自己的肚子:“贺六!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吧?难道你想让孩子一落生就没了爹?”
贺六想要搂住白笑嫣的肩膀,却被她挣脱开。
“一边去!你以为你是谁?武林高手?万人敌?普罗岛离着浙江沿岸足有数百里!且不说海上的惊涛骇浪,风云变幻。就算你到了普罗岛上,那儿还有八千如狼似虎的倭寇等着你!倭寇头子许海随便下道令,你就会被剁成肉酱!”白笑嫣怒道。
贺六苦笑一声:“危险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吧?做人啊,有时候不能光为自己着想。我当着锦衣卫的北镇抚使,总该为黎民百姓办几件好事。若许海真能归顺朝廷,则东南沿海的百姓今后再无倭寇之患,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白笑嫣怒道:“刘大呢?他是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官位比你高。他为什么不跟着你去?”
贺六道:“他不去最好。查阿修罗教通倭案时,我就怀疑他跟倭寇不清不楚。这厮要是跟我去了普罗岛,我还怕他坏我的事呢!”
白笑嫣道:“你要去也成。让戚大帅派些水师战舰、戚家军兵士陪你去!”
贺六摇头:“我是去招安的。带战舰、兵士去,许海会觉得我没有诚意。”
白笑嫣气的直接将桌上的茶盅摔到了地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忍心看着咱们的孩子落了地就没了爹?我告诉你,你要死在那普罗岛上,我可不为你守节!转头我就改嫁!”
贺六笑了笑:“别介。我去那普罗岛并不是必死无疑,那岛子又不是阎罗殿。”
这时,香香抱着个枕头来到爹娘的卧房。
“爹,娘,你们在吵什么哇。”香香歪着个小脑袋问。
白笑嫣对香香说:“你爹不要你了!”
香香一听这话,小嘴一撇:“呜呜呜”哭了起来。
香香一哭,白笑嫣心软了。她抱起胖嘟嘟的香香,亲了亲她的小脸蛋:“香香乖。娘刚才唬你呢。你是你爹的心肝宝贝,他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呢?”
转头,白笑嫣将香香交给了贺六:“我得出去趟。你先哄香香睡觉。”
贺六问:“这大半夜的,你个妇道人家出去干什么?”
白笑嫣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说道:“你都是要死的人了,我不得出去偷个把汉子?等你死了,我也好有个依靠!”
贺六哄着香香睡下。一个时辰后,白笑嫣捧着一个大锦盒回到了卧房。
“这是什么?”贺六问。
白笑嫣答道:“护身软甲!这几日跟杭州城内的几个掌柜对账。云翔号当铺的掌柜说,新近收了一件死当,就是这护身软甲。这东西原本是杭州东来镖局老镖头的。老镖头死后,他的儿子好赌败家,把这东西当给了云翔号。据说穿上它便能刀枪不入。”
说完,白笑嫣从锦盒里拿出护身软甲,顺手狠狠拍了贺六一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转过身去,试试合不合身?”
白笑嫣替贺六换上了护身软甲。
贺六道:“你这人啊,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白笑嫣怒道:“我是刀子嘴、刀子心。我不跟你打哈哈。你要是死在那普罗岛,我立马改嫁,说到做到!”
贺六道:“行了,赶紧睡吧。明日我便要动身了。在杭州等着我。你夫君我命硬的很,且死不了呢!”
白笑嫣闻言,突然搂住了贺六:“贺六,你一定得活着回来!”
总督衙门后衙金鱼池畔。
一男一女相视无言。男的是狂生徐文长,女的则是王翠翘。
良久,徐文长才开口:“那年你当上了江南青楼的总花魁。我变卖了家产,准备你一回扬州,我就给你赎身。可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啊。你竟被许海那个王八蛋劫了去。”
王翠翘道:“文长,你不要这么说我的丈夫。他是有情有义,敢爱敢恨的男人。比江南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上十倍八倍!”
徐文长苦笑一声:“你倒替他说起话来了。有时候我真羡慕他,能够跟你结为夫妻,长相思守。”
王翠翘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姻缘这东西,是世间最难琢磨的。我爱我的丈夫。可他现在的身份是倭寇头目。倭寇这行当,三年之内,十不存一,五年之内,百不存一。他随时都有死的危险。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所以我劝服他归顺朝廷。文长,你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么?”
徐文长虽然狂荡不羁,骨子里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呵,我想,一定是他手下有人想取他而代之。他迫不得已,才想出归顺朝廷这一招吧?”
王翠翘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普罗岛上的八千人马,五千是汉人,忠心于我丈夫。三千是倭人,忠心于二当家影佐平成。影佐平成早就对普罗岛的头把交椅虎视眈眈。岛上汉、倭之间,这些年也是争斗不断。迟早有一天,影佐会谋害我的丈夫。”
徐文长道:“如此说来,什么遣散倭人回倭国,都是你编出来的谎话?遣散是不能遣散的。只能将倭人杀光,你的丈夫才能带着手下弟兄从普罗岛脱身。”
王翠翘道:“正是如此。”
徐文长叹了声:“唉,好吧。我能帮胡汝贞定下计策诛杀汪直,一样也能帮你的丈夫设计杀光岛上的倭人。不过,我有个条件。”
王翠翘道:“什么条件?”
徐文长答道:“我不是圣人,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凡夫俗子。假如我替你丈夫办成了这件事,答应我,离开他,今后跟我浪迹天涯。”
“这。。。”王翠翘蹙起了眉头。
“文长,我不想骗你。我做不到。”王翠翘道。
徐文长狂笑一声:“想不到,你竟然真的爱上了一个倭寇头子!罢了,罢了,就算不为了你——为了胡汝贞,为了大明东南沿海的平民百姓,我也会帮你办成这件事。”
第223章 汉家疆土,钓鱼岛
腊月初十,贺六、徐文长、王翠翘上了一艘大福船,自宁海卫出航,直奔普罗岛。
福船之上,只有一名张姓老船工领着二十多个苦力。并无一兵一卒,也无火铳、舰炮。这是为了对许海彰显诚意。
王翠翘的手里有去普罗岛的海图。普罗岛所在事属机密。她没有将航图交给老张头,而是每隔三个时辰去舵室给老张头校正一次航向。
王翠翘去了舵室校正航向,船舱之内,只剩下徐文长和贺六。
贺六道:“徐先生,这下咱们可真是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了。”
徐文长点点头:“既是同舟共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上岸前,你要换下飞鱼服。”
贺六有些奇怪:“上岛招安,难道我还要对许海隐藏锦衣卫的身份不成?”
徐文长道:“你的确需要隐藏锦衣卫的身份。不过不是隐藏给许海看的,而是隐藏给普罗岛二当家影佐平成看的。”
徐文长将普罗岛上的汉、倭之争,影佐平成觊觎岛上头把交椅的事一一说给了贺六。
贺六道:“原来如此,许海归顺朝廷竟是被逼无奈。这样一来,咱们上岛后的头一件事,就是帮助许海,剿灭岛上的三千倭人。”
徐文长自信满满的说道:“如果许海把他那五千汉人手下交给我指挥,别说三千倭人,就算是六千,我亦能手到擒来。”
贺六摇头:“恐怕不会。许海防着倭人,一样也会防着我们。”
航程的前五天,称得上是万里无云,一帆风顺。第六天,海上风云突变。
上一刻海上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乌云密布。紧接着,一场暴风雨笼罩了海面。
大福船虽然是浙江水师的主力战船,在偌大的海面上却如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般随波而行。
船工张老头站在舵室内,大声的命令着自己手下的弟兄:“收帆!”、“横桅!”。
那些苦力久在海上讨生计,都是钢筋铁骨一般的汉子。他们站在风雨之中,无所畏惧。可狂风呼啸,两名苦力爬上桅杆收船帆时,竟然被狂风吹到了海里。
贺六大喊:“有人落水!张老伯,快派人去救啊!”
老张头沧桑的脸上浮现一丝悲伤之情:“救不了。现在派多少人去救他们,等于要搭上多少人的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出了海,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死在海里的打算。”
落水的两个苦力,逐渐变成了黑点儿,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王翠翘拿着自己手里的航图,仔细的对照着:“坏了!咱们迷航了!遇上这场大暴风雨,算是咱们倒霉。能不能闯出去,就看天意了。”
狂风、暴雨整整呼啸了一夜。船上的一众苦力已经是精疲力竭。就连贺六和徐文长都亲自下到底舱里摇橹了。
第二天,暴风雨终于停了。
一众苦力,连同贺六、徐文长全都累趴在了底舱里。
乌云散尽,阳光照耀在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