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道:“还有一事,请皇上明示。贺六在折子中,为吴书剑的嫡孙求情。。。”
嘉靖帝道:“锦衣卫老六都替吴书剑的孙子求情了,朕自然要卖老六个面子。罢了,放那孩子一条活命吧。”
徐阶从嘉靖帝对贺六的称谓“老六”中,听得出嘉靖帝如今是多么的宠信贺六。
徐阶道:“臣遵旨。”
嘉靖帝又道:“还是老六办事得力!去了北直隶不到一个月,便揪出了吴书剑这条大蛀虫!办事得力的人,就该奖赏。另拟一道旨意,升贺六为正三品,以北镇抚使之身,暂代锦衣卫指挥使职责!”
贺六这个北镇抚使,只是正四品职位。嘉靖帝将他升为正三品,足见对他的器重程度。如果说从北镇抚使到锦衣卫指挥使,只差一步,那现在,贺六离着指挥使的宝座,仅仅相隔一小步都不到。
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庆幸,幸亏李妃有远见,早已把贺六拉到了自己这一方。若是贺六为严嵩父子所用,如今的朝局,怕又会是另外一番情形。
保定。
贺六接到圣旨,便立即在城内设置法场,斩杀吴书剑、吴庆。
行刑之前,吴书剑朝着儿子叹息道:“庆儿,是爹害了你啊!你若生在寻常人家,或许落不到今天这番田地。”
吴庆道:“爹,人之命,天注定。怪就怪我们太贪了。”
刀斧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滚落地。
老胡对贺六说:“人犯已经斩了。下晌,咱们该抄吴巡抚的后衙了。”
贺六笑了笑:“都说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他已经告诉我,他的所有银票、田契、房契都藏在了后衙的一处地方。咱们去取了便是。”
下晌,老胡跟贺六来到巡抚衙门后衙。
后衙大厅上方,横着一根硕大的房梁。
贺六命人搬来一把梯子,李伯风亲自为贺六扶梯。
贺六看了李伯风一眼:“这种粗活,让力士们做就行了。用不着你这个试百户亲自出手。”
“是,镇抚使大人。”李伯风领命。
贺六攀着梯子,上到房梁之上。
徐胖子在下面开起了玩笑:“我的六哥,你这下真成了梁上君子了!”
贺六在梁上骂道:“我要是摔下来,你老七得给我做个肉垫子接住我!”
贺六一番摸索,在房梁中端找到了两个铁盒。
拎着铁盒下到地上,他将铁盒打开。
只见,一个铁盒之中,净是银票、田契、产契。另一个铁盒之中,是厚厚的一摞书信。
贺六一封一封的看着书信。其中两封信引起了他的兴趣。
一封信是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写的。信中鼓动吴书剑对抗内阁发出的政令。说什么“听听则以,万勿施行”。
另一封信,则是工部尚书秦升写给吴书剑的。内容跟鄢懋卿的信差不多,亦是让他对抗内阁政令。且说“如今内阁皆妇人尔,我等大丈夫岂能听命于妇人之言?”
贺六将这两封信挑出来,递给老胡。
老胡看完了信,对贺六说:“老六,出来,咱们单独说两句话。”
贺六和老胡出得后衙大厅。
老胡掏出锡制酒壶,抿了口酒:“呵,有这两封信在,鄢懋卿、秦升亦要丢官罢职!严党四大干将等于让你六爷一人全都给收拾了!自此之后,严党再无翻身之日了。贺镇抚使真是立下了盖世之功哇!”
贺六笑道:“你老胡说话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我当初的尿布都是你给洗的。在我面前,你还是有屁就放,有屎就拉的好。”
老胡问贺六:“你知道,这些年皇上将严嵩当成了什么?”
贺六问:“自然是当成了肱骨之臣。不然皇上也不会让严嵩管了这么多年内阁。”
老胡摇头:“错!皇上是将严嵩视作了一条咬人的狗!这些年,皇上修庙宇、求仙问道,耗费了巨额的国帑。说句大不敬的话吧,吴书剑父子再能捞官帑,也不及皇上所靡费的国帑之万一!朝中清流早就对皇上的做法不满。”
贺六接话道:“不满归不满。有严嵩这只咬人的狗立在朝堂上,那些清流言官是不敢找皇上的麻烦的。”
老胡点点头:“你老六还算是明白人。严嵩这条狗如今是死透了。清流言官们定会蠢蠢欲动,进谏皇上不要再修庙宇,不要再靡费国帑。。。皇上呢,为了让清流言官们闭嘴,定然要再扶植一条权势熏天、唯皇上之命是从的狗。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虽然都是官场里的老狐狸,个个老谋深算。可他们身上始终存着三分善心,还都算是良善之人。他们是不会做这条狗的。”
贺六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会扶植我,做这条咬人的狗?”
老胡点点头:“不然皇上为什么要特旨加封你为正三品?现如今,你除了没有查看天字号密档房的权力,几乎是在以北镇抚使之身,行指挥使的一切职权!唉,老六啊,你记住,替皇上做一条咬人的狗,或许一时显赫。可这条狗最终一定没有好下场!我劝你,此番回京之后,寻个机会,急流勇退吧!”
第267章 徐阶的选择(四更敬崔少)
三天后,贺六回到了京城。
查抄吴书剑的家财,共折合白银近三百万两。
今年夏天湖广遭了百年一遇的大水灾,为了赈灾,国库被掏了个清干溜净。各省的秋粮税赋还有一个半月才能解入京城。徐阶的内阁唱起了空城计。贺六查抄的这一笔贪官家财,真可谓是一根救命稻草,解了内阁的燃眉之急。
永寿宫大殿内。
内阁首辅徐阶正在殿前奏对。
徐阶手里拿着一本长长的账册,他说道:“此番贺六总计查抄犯官吴书剑聚敛脏银三百万两。长城蓟州段破败不已,蓟州总兵请求拨银五十万两加以修缮;陕西大旱,陕西布政使请求拨银六十万两赈灾;安南国最近数月屡屡与我广西边军生衅,俞大猷那边,请求拨银三十万两,购买火药、炮矢,以备战端骤起。。。”
不多时,三百万两脏银便全都被徐阶派上了用场。
青纱帷账内的嘉靖帝叹了一声:“哦,分了,都分了吧!无非是朕敬天的地方破一点。三清上仙降罪也是降罪于朕!与你们何干?”
徐阶心中有数,嘉靖帝这是在暗示他,拨一部分银子,扩建灵济宫。
老胡曾对贺六说,徐阶虽然是只官场的老狐狸,却是个心存良知的人。此言不虚。
徐阶没有搭嘉靖帝的话,只是叩首伏地。
国库已经空虚至此,徐阶不想看到嘉靖帝再空耗银子去修什么道观。一边是天下苍生,一边是嘉靖帝的私欲。此刻的徐阶,已经决定站在天下苍生一边!
嘉靖帝抬高了自己的嗓门:“都说是天子以天下养!三清上仙若是降罪于朕,你们这些做臣子忍心?”
徐阶知道,现在已经无法用沉默应付嘉靖帝了。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徐阶拱手道:“启禀皇上,三百万两脏银,已从户部调拨下去。国库现无银扩建灵济宫!”
嘉靖帝愕然:若是严嵩做首辅,就绝不会这么说!严嵩一定会闪转腾挪,为君父凑出扩建灵济宫的银子!
嘉靖帝倒严,是因为严党的权力威胁到了他的君权。如今严嵩父子全部罢职,严党四大干将全部获罪。他猛然发现,徐阶这个新任内阁首辅的权力,已经无人制衡!无人制衡,便又会威胁到他的君权。
嘉靖帝阴阳怪气的说道:“国库没钱,朕也不能像哭闹着要糖的孩子般,跟你这个内阁首辅讨银子!”
徐阶叩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州万方都是皇上的。皇上说这个‘讨’字,臣只能万死谢罪。”
嘉靖帝冷笑一声:“你是死不得的!你徐首辅头上占着个‘理’字呢!朕若是让你死了,岂不是成了昏君?”
徐阶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道:“启禀皇上,六科廊言官三十余人,联名弹劾严嵩父子,请求朝廷治其贪腐大罪三,专横大罪六,结党大罪五。。。”
嘉靖帝贵为天子,脾气却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徐阶不让他称心如意的修仙,他自然也不会让徐阶称心如意痛打落水狗严嵩父子。
嘉靖帝在自己的内阁首辅面前耍起了无赖:“严嵩已经告老,他的儿子严世藩已经去了雷州戍边。严嵩为官数十年,没有功劳,亦是有苦劳的。今后若有人再上参劾严嵩父子的折子,立斩不饶!”
徐阶震惊了!当今皇上,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朝野上下都知道,严世藩根本没有去雷州戍边,而是半路偷跑回了老家江西分宜县,整日在分宜县城招摇过市,喝花酒、赏妓女。这是官场之中众人皆知的事。锦衣卫、东厂耳目遍天下,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可他竟然说严世藩已经去了雷州戍边?
徐阶知道,他耗费苦心,斟字酌句让六科廊言官们上的这道折子废了。
不仅是这封折子,皇上旨意已下,今后,任何人都不能再参劾严嵩父子!
徐阶不能抗旨,他只能叩首道:“臣遵旨。”
有时候,徐阶常想:自己拼尽全力辅佐的这个皇帝,真的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皇帝么?呵,怎么看,当今皇上跟圣明这两个字也攀不上关系。
徐阶悻悻告退。
入夜,贺府。
贺六去了北直隶一个月,他和妻子白笑嫣可谓是久旱逢甘霖。
一番酣战过后,白笑嫣枕着贺六的手臂:“我觉得胡老伯的话说的对。皇上现在是有意在扶植你。等你的权势熏天的时候,他会将你推到台前,做另一个严嵩!六哥,你还是急流勇退吧。犯点小错丢官罢职也好,告老还乡也罢,横竖咱们手里有的是银子。去江南,带着香香、忠儿过咱们的富家翁日子没什么不好的。”
贺六道:“人生在世,拿起容易,放下难啊。何况我手中拿着的,是整个锦衣卫!我也想急流勇退。严党已倒,最近徐阁老在朝堂上没少跟皇上对着干。司礼监的吕芳不阴不阳,居心叵测。高拱又是狼子野心。朝廷里如今是波诡云谲啊。身在风波中心,我的前途未卜。为了你和香香、忠儿,我也得躲到朝堂之外去。只不过,用什么法子才能恰到好处的脱身,需要细细思量一番。”
白笑嫣说:“我倒有个法子。你知道鄂国公常怀因么?”
贺六道:“常怀因是大明开平王常遇春的后人。这人三十来岁,仗着祖勋,在京中飞扬跋扈,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白笑嫣道:“常怀因的夫人前一阵跟我打了几场麻吊。她无意中抱怨,自己的丈夫老去京城头号妓馆百花楼寻欢作乐。我看你啊。。。。”
白笑嫣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贺六听后感慨道:“夫人你可真是女中的张良、刘基!”
突然,香香抱着枕头,惺忪着睡眼闯进了爹娘的卧室。
“娘,香香刚才做了个噩梦。香香要亲亲抱抱,香香要跟你一起睡。”香香可怜巴巴的说道。
贺六心中庆幸,幸亏刚才办事之时,香香没进来。
白笑嫣披着衣服走下床,爱怜的将香香抱住,放在床上,又转身去看了看卧室中小床里的忠儿有没有尿床。
贺六骂香香道:“你都八岁了,胆子还这么小。”
香香搂着贺六的脖子:“爹。香香刚才梦见家里着火了。可吓人了。”
贺六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第268章 金蝉脱壳(一)(五更敬刚吃的西瓜)
嘉靖四十二年夏末。六科廊、大理寺、都察院数十名言官上折,劝谏嘉靖帝驱逐神汉道士,停止耗费国帑修建道观、宫殿。
永寿宫大殿之中,嘉靖帝愤怒了!
嘉靖帝将一份又一份的奏折摔在了地上。侍立在青纱帷帐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吕芳、秉笔黄锦忙不迭的叩头。
嘉靖帝一声龙啸:“反了!都反了!都打量着严嵩不在了,没人能收拾得了他们了,是嘛?”
黄锦拱手道:“皇上,奴婢以为,您不必跟这些蠢直的酸文人置气。皇上虔诚敬天,上天会赐下恩泽,普惠大明的数万万子民。这些蠢货不懂这个道理。他们的本意是好的。只不过他们太过蠢直。。。”
一旁的吕芳拽了拽干儿子黄锦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嘉靖帝怒道:“黄锦,你为何要吃里扒外,向着那群清流言官说话?他们都指着朕的鼻子骂朕了!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如今兼任东厂督公!东厂是干什么吃的?你是干什么吃的?”
吕芳连忙口头,道:“皇上,黄锦年纪轻,见识浅薄。您切勿。。。”
嘉靖帝怒吼一声:“闭嘴!朕看,黄锦是管不好东厂的!今后,东厂交给司礼监秉笔陈宏去管!你不替朕办事,有人替朕办事!”
司礼监掌印吕芳共有四个干儿子。这四人便是司礼监的四秉笔。其中性子最不像干爹吕芳的,便是他旁边的“弥勒佛”黄锦。
吕芳为人心狠手辣、阴毒无比。黄锦却是性格敦厚、朴实。
四秉笔中,性子最像吕芳的,正是嘉靖帝所说的陈宏。此人的恶毒手腕,宫中太监尽人皆知。
嘉靖帝圣旨已下,吕芳和黄锦叩首领旨谢恩。
嘉靖帝又道:“让锦衣卫的老六入宫见朕!”
半个时辰后,贺六来到了永寿宫大殿。
一进大殿,贺六遍看到了散落满地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