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半仙大惊失色:“一千两?贺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贺六笑道:“我看,那块地不是什么‘福禄寿’三吉之地,而是有王气的宝地!谁家把宅子建在那里,多少代以后,子孙便能一统河山,登基称帝!”
王半仙愕然!老胡愕然!
贺六道:“王先生是江西一带风水行里的翘楚。你只需给我写一份证词,言明这块地有王气,这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老胡对贺六说道:“老六,借一步说话。”
贺六跟老胡来到一颗橘树下。
老胡掏出锡酒壶,喝了口酒,压了压惊:“老六,你这是要对严家父子下死手啊!栽赃他们私藏兵刃还不算,还要栽赃他家占据王气宝地!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儿。洪武爷时,诛杀丞相胡惟庸。胡惟庸的罪名里,也有这么一条:占据王气宝地。”
贺六正色对老胡说道:“我刚才在宫殿中,跟严世藩说的那番话是真的。近些日子,我常梦见忠直公杨炼!扫除奸佞,天理!这六个字时时出现在我耳边!只有让严世藩人头落地,杨炼、那些被严党陷害而死的忠良才能瞑目!”
转头,贺六走到王半仙身旁:“王先生,考虑好了么?证词写是不写?”
王半仙虽然是小县城里的神汉,却比寻常百姓多几分见识。他跪地,磕头如捣蒜:“贺大人啊,严阁老始终还是咱们大明的太子太保。门生故旧遍天下。我要是写了这么个东西,他的那些门生故旧不得要了我的脑袋?”
贺六脸色一变:“不写,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脑袋。一个锦衣卫,要是在荒山野岭杀个把无权无势的风水先生,你觉得分宜县、袁州府、江西按察司有人会追查么?有人敢追查么?”
王半仙愣了。这正好比是骑虎难下。
贺六又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一口价吧,两千两。这些银子,够你在分宜县做个大富户了。”
王半仙接过银票,下定了决心:“罢了,我写!”
贺六早就备好了笔墨纸砚。王半仙写了证词:严府所占的那块地皮——有王气。
贺六收好了证词,跟老胡下了山。
老胡问:“现在咱们该启程押严世藩上京了吧?”
贺六摇头:“上京?事儿还没办完呢!走,去分宜县衙。”
分宜县令名叫孙玫,三十来岁,是个新科进士。去年刚调任到分宜县。这人城府没有那些老州县那么深。
贺六问孙县令:“都说江西民风剽悍,多山匪。那些个匪徒,白天扛着锄头下地种田,晚上便三五成群,劫杀来往客商。不知是真是假啊?”
孙县令拱手道:“上差所言极是!咳,就说我这分宜县吧,山高林密,盗匪多的数不胜数。他们或三五人一股,或十几人一股,专门劫杀过往客商。把杀人劫财看成了跟种地一样的营生!”
贺六问道:“孙县令调任分宜也有一年多了。就没整治整治当地的盗匪?”
孙县令闻言,忙不迭的在贺六面前夸赞起自己的功劳:“下官吃着朝廷的俸禄,怎么能不为民办事?整治盗匪就是为民办事!这一年来,我让县衙巡检带人,抓了七八十号盗匪。”
贺六问:“这些人都关在哪里?”
孙县令道:“自然是关在县衙大牢。有几个罪大恶极的,已经判了斩监候。只等秋决之时问斩。”
贺六命道:“走,带我们去县衙大牢看看!”
贺六、老胡、孙县令进得大牢。贺六问:“你刚才说有几个罪大恶极的,都是谁?”
孙县令指了指一间牢房内关着的一个络腮胡子大汉:“此人名叫郑狗儿。这人害过七八条过往客商的人命。抢劫银两达八百两之巨!”
贺六点点头:“哦,打开牢门。你先出去。”
孙县令打开牢门后,出了大牢。
贺六和老胡走到郑狗儿面前。这郑狗儿手脚皆被锁在铁链之上。
贺六问郑狗儿:“你叫郑狗儿?你觉得你被判斩监候冤不冤枉?”
郑狗儿笑道:“人是我杀的。没啥冤枉的。只盼着行刑的时候,刀斧手的鬼头刀能磨的快一点,给我一个痛快。”
贺六道:“呵,还真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呢。我且问你,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提到家人,郑狗儿全无刚才的坦荡笑意,他叹了口气:“唉,家里还有一个七旬老母。我这一死,唯恐她老人家没了吃食,怕要饿死。”
贺六道:“假如我告诉你,我会替你赡养老母呢?”
郑狗儿一副抓到了救命稻草的表情:“我是要死的人了。如果你真会替我赡养老母,这么说吧,你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即便是杀人都成!”
贺六笑了笑:“用不着杀人!郑狗儿,你可识字?”
郑狗儿摇摇头:“我要识字,也不至于干这打家劫舍的买卖。早就跑去京城考个状元郎当当了!”
贺六道:“老胡,笔墨纸砚伺候!”
老胡走出牢门,到牢头儿值房要了笔墨纸砚。
贺六道:“我说,老胡你写!分宜县巨盗郑狗儿,与逃徙犯严世藩勾结。于严府内私蓄甲兵,训练穷凶极恶之徒,意图谋反。严世藩曾对郑狗儿言道:家中有地下宫殿一座,宫殿中藏有白银巨万,起事时可充作军饷!严世藩又许诺郑狗儿:待事成之后,我黄袍加身,可封你为前军都督府都督!让你统帅数十万兵马!”
第282章 六大罪(四更,三千字章节,抱歉)
老胡闻言,手心沁出了汗。
他自嘲的想:许多年前,老六是锦衣卫中出了名的老实人。这老实人发起狠来,真能让人毛骨悚然!勾结盗匪、私蓄甲兵、占据王气宝地——连严世藩藏在地下宫殿中准备用于享乐的那些银子,都被老六说成了谋反所需的军饷!严世藩这厮,便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老胡写好了供状。
贺六对郑狗儿说道:“这份供状,如果你画了押,按了手印,我可以帮你照顾你的老母。不过我要言明,画了押,你的罪名就不是抢掠过往客商,而是谋反了!斩首罪会被改成凌迟罪。上路的时候要痛不欲生。画不画押,你自己要想好。”
郑狗儿痛快的说道:“只要能有人替我给我娘养老送终,我多挨上个几刀又有什么的?我画押!”
贺六让郑狗儿画了押,又询问了郑母住在哪里,这才出得牢房,回到驿站。
到了驿站,贺六给了手下力士一百两银子,吩咐他去安顿郑狗儿的老母。
老胡道:“老六,你已经给严世藩脑袋上安上了一堆必死的罪名。这下咱们该押着他进京了吧?”
贺六点点头:“咱们歇息一夜,明日便出发。”
嘉靖四十四年夏末,前任首辅严嵩之子严世蕃被锁拿进京。
永寿宫大殿。
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里。贺六则跪在大殿之中。
嘉靖帝叹了口气:“老六,你倒是很会躲清闲!跑到南京过了两年闲云野鹤一样的神仙日子。”
贺六叩首:“都怪臣两年前行为不端!辜负了皇上对臣的诸般恩典!这两年来,臣日日闭门思过。自觉愧对皇上,也愧对贺家列祖列宗。”
嘉靖帝冷笑一声:“呵,老六,这大殿里就你我君臣二人!你就不能跟朕说句实话么?两年前,你耍的是小杖受,大杖走的金蝉脱壳之计!黄锦那蠢才看不出来,朕还能看不出来么?”
贺六叩首:“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嘉靖帝话锋一转:“这两年,刘大是怎么执掌锦衣卫的?锦衣卫几乎和东厂成了一家!若厂卫一家,朕干脆让两个衙门合并好了!”
嘉靖帝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谁权势熏天,威胁到君权了,他便要打压谁。如今吕芳、陈宏掌控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几乎架空了内阁。他们的权势已经让嘉靖帝感到不安。
嘉靖帝再次将贺六当成了棋子,一枚削弱吕芳权势的棋子!
嘉靖帝朝着大殿外喊道:“吕芳!”
吕芳进得大殿。
嘉靖帝道:“吕芳。你前一阵不是一直撺掇朕,在东厂督公下,设一名指挥使,由武官充任么?”
吕芳道:“皇上,如今东厂扩充到了三千人,陈宏一人掌管,怕是有些力不从心。”
嘉靖帝在寻机打压吕芳的权势,同样,吕芳也在寻机打压干儿子陈宏的权势。在东厂督公下设什么指挥使,无非是吕芳想削弱陈宏的权力。免得日后陈宏尾大不掉,威胁到他这个司礼监掌印。
嘉靖帝换了个姿势,半躺到青纱帐内的玉枕上:“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吧!在东厂督公下设指挥使一名!由刘大充任!”
吕芳闻言心中大喜!刘大是他的心腹。刘大当年切下的鸡儿,如今还保存在吕芳的外宅里呢!这样一来,就等于在陈宏的东厂里掺了一把沙子!
吕芳叩首:“皇上圣明。”
嘉靖帝道:“先别忙着说朕圣明。刘大是个人才,可也没有三头六臂!又要管锦衣卫,又要管东厂,他忙得过来么?自今日起,由贺六接任他的北镇抚使职位。胡三接任他的指挥左同知职位!贺六以北镇抚使之职,暂代指挥使职权,统领南、北司!刘大今后就专司东厂指挥使一职吧!”
吕芳闻言色变!两年来,他处心积虑想让锦衣卫成为东厂的奴才。这下可好,贺六回来了,刘大被调走了,两年心血,付诸东流!
吕芳一阵沉默。
贺六叩首,高声道:“臣,领旨谢恩!”
吕芳醒过神来,道:“启禀皇上,这样一来,锦衣卫十三太保短了一员。不知道该由谁充任?”
其实,这两年,吕芳已经在锦衣卫中又安插了一枚像刘大那样的钉子!他心想,刘大调走,让那个人充任太保,就能扳回一城。
嘉靖帝道:“水满则溢,月圆则缺!《大诰》里,也没说锦衣卫的太保究竟该有多少人!先空着吧!另外,刘大、刘大的叫了快十年,朕叫顺口了,改不过嘴来。以后,刘大还叫刘大!贺六还叫贺六!”
吕芳只得叩首:“臣遵旨。”
嘉靖帝又命道:“对了,严世藩先交给东厂看押。由三法司会审!吕芳,你下去拟旨吧。”
按理说,严世蕃是贺六抓的,应该交给锦衣卫看押。嘉靖帝心中,却对严家父子存了几分君臣之情。他清楚,交给锦衣卫看押,严世藩必死无疑。
嘉靖帝,还是想保严世藩的活命!
吕芳走后,嘉靖帝问贺六:“老六,一会儿下了朝,你是不是该去裕王府了?”
贺六叩首道:“启禀皇上。有句话,臣三年前就对您说过。裕王是皇上的儿子。忠于裕王,就是忠于皇上!忠于皇上,就该忠于裕王!若是有人不忠裕王,那他就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在储君国本的事上做文章!”
嘉靖帝叹了声:“说的好。唉,求仙,求仙。仙道艰难。朕这辈子怕是难升仙道了。也好,朕百年之后,尚能给朕的儿子留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把匕首,就是你贺六啊!”
嘉靖帝的比喻很贴切。以前,他说贺六是利剑,其实,大明真正的利剑是张居正、杨炼、胡宗宪、戚继光那样的人。
贺六,充其量也就是把见不得人的匕首。这把匕首却能在黑夜之中杀死一切魑魅魍魉。
贺六出了永寿宫,果如嘉靖帝所言,他跟老胡直奔裕王府。
裕王府书房内,裕王、李妃、徐、高、张已经恭候贺六多时了。
老胡是没有资格进王府书房的。李妃命冯保伺候自己的干爹老胡到饭厅用饭。
高拱首先开口:“这一回,皇上让三法司会审严世藩。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都察院那边的人,已经为严世藩拟好了罪名。”
说完,高拱掏出一份奏折,给众人传阅。
传阅过后,裕王问贺六:“老六,你怎么看这份奏折?”
贺六语出惊人:“都察院的人,是想杀严世藩,还是保严世藩?”
高拱道:“严世藩是巨奸之子。大伙当然是想杀他!”
贺六道:“他们给严世藩拟定的罪名之中,有这样一条‘陷害忠直公杨炼,使其获罪下狱’。我想问问高部堂,当初是谁下旨将杨炼关进诏狱之中的?”
高拱连忙道:“自然是皇上。”
贺六笑了笑:“那这份折子,岂不是再说:‘皇上,您老当初下错了旨意,抓错了人?’说句大不敬的话,以皇上的脾性,能轻易认错么?”
李妃在一旁道:“言之有理。”
徐阶亦点点头:“的确应该将这条罪名抹去。”
贺六继续说道:“还有,折子里的罪名,大部分都是贪贿之罪。请问高部堂,当初严世藩是怎么被罢职免官的?是因为贪污了工部数万两修缮朝天观的银子。皇上有心袒护严世藩,随口将数万两的脏银改成了八百两!这一回,皇上要是故技重施呢?”
贺六在这里用词不慎,竟说出了“皇上故技重施”这样的话。
张居正连忙提醒道:“老六,慎言。”
贺六反应过来:“哦,我失言了。”
高拱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六,你倒说说,三法司应该给严世藩拟定一个什么罪名?”
贺六朗声道:“罪名一,占据王气宝地,修建家宅,意图谋反!罪名二,家中修建地宫,形似永寿宫,违制,意图谋反!罪名三,地宫中藏甲兵刀剑,意图谋反!罪名四,与当地巨匪勾结,训练死士,意图谋反!罪名五,地宫藏银巨万,充作起事军饷,意图谋反!罪名六,私自从流放地雷州逃回分宜,广为结交凶悍恶匪,意图谋反!”
贺六说所的六条罪名,条条不离“意图谋反”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