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冲问道:“你所说的帮手是谁?”
邵大侠朗声答道:“前任内阁阁员,高拱!”
孟冲闻言大笑:“呵,你说高拱啊!他现在无职无权。都说是退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他能帮我什么呢?”
邵大侠道:“孟公公此言差矣!退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可瘦死的骆驼始终比马大!高拱虽然暂时归隐田园。可官场之中,他有着无数的门生故吏!若他起复回京,立马就能重执牛耳!成为孟公公强有力的后援!”
孟冲似乎被邵大侠说动了心:“你倒说说,高拱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帮我?”
邵大侠道:“不能说平白无故吧?据我所知,当初高拱得势时,曾跟孟公公短暂的结过一阵子盟。再有,我为了替公公找他这个强援,送给了他二十万两银子!”
邵大侠嘴里没有几句真话。高拱其人贪权,却不爱钱。别说邵大侠根本没给高拱送过银子,就算真给他送银子,他也不会要。
孟冲道:“哦?有这等事?那么问题来了。你又为什么要帮我整垮冯保?”
邵大侠道:“在下归根结底是个生意人。帮孟公公您,当然是想从您这儿得到好处!”
孟冲笑道:“爽快!我喜欢!你说说,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邵大侠道:“我不贪心。其一,等我帮你整垮了冯保,你要给我二十万两银子。我不能做亏本的生意。其二,你要抬举我坐上锦衣卫的镇抚使。”
孟冲道:“锦衣卫的北镇抚使现在是贺六,南镇抚使是何二。贺六在锦衣卫根深蒂固,势力太大。他的北镇抚使位子,你不要觊觎。至于何二嘛,我倒是可以给他来个明升暗降。。。嗯,好吧,我答应你。现在你该说说你的法子了吧?”
邵大侠道:“第一步,你要帮助高拱重新入阁。”
孟冲道:“这谈何容易?”
邵大侠道:“这事儿说容易也容易。你只需对皇上说。。。”
邵大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在孟冲耳边交待了一番。
孟冲听后,连连点头:“有道理!好计策!对!哈呀,邵大侠你真乃国士也!”
邵大侠道:“好了,孟公公。我先告辞了!等高拱起复,重新入阁那天,我会再来找你!”
邵大侠走后,孟冲兴奋的一连喝了三杯酒。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冯保,等高拱回了京,我跟他再次结了盟,看我怎么收拾你!
孟冲又仔细回味了邵大侠刚才所说的话。他心想:虽然邵大侠的话处处有道理,可总感觉哪里不对。
当然不对了!邵大侠在把孟冲和高拱当成猴儿一样耍!
邵大侠先找到高拱,说自己能帮他入阁。条件是,高拱要帮他做上锦衣卫的镇抚使。
邵大侠又找到孟冲,说帮他跟高拱重新结了盟,要帮他整垮冯保。不过孟冲要先帮高拱起复入阁。而整垮冯保的条件是:孟冲要帮邵大侠做上锦衣卫的镇抚使,还要给他二十万两银子。
邵大侠不愧为混迹江湖多年,白水捞银子的高手!如此一来,他不耗费一钱银子,便能权、钱双收!即便最终成不了事,他也不会损失分毫!
可一旦成了事。孟冲和高拱都要视他为恩人!还要给他高官和钱财!
里外里,邵大侠都是稳赚不赔的!
邵大侠给高拱和孟冲挖了个坑。高拱和孟冲为了自己的野心,争先恐后的跳了进去。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江湖之中龙蛇混杂。邵大侠这样有手腕的人自然耍的开。这一回,他是把朝堂,当成了他的江湖!将朝堂之中的重臣,当作了他的棋子!
可惜,邵大侠忽略了一件事。他要求什么不好,偏偏要求做锦衣卫的镇抚使?牵扯上了锦衣卫,就是牵扯到了贺六。贺六是什么人?此事一旦被贺六知晓,贺六能让他如愿以偿么?
这正是权、钱如糊涂油脂,专蒙人的心。
第405章 鹦鹉学舌(五更)
三日之后,夏夜,永寿宫。
隆庆帝借着烛光批阅着奏折。入夏以来,诸如夏粮丰收、国库收入增长之类的好消息,一个又一个的传入他的耳中。
隆庆帝志得意满,他经常在心中说:父皇,儿臣做皇帝,做的比你称职。
司礼监掌印孟冲今夜当值,伺候在隆庆帝的身边。
孟冲始终是伺候了隆庆帝十多年的人。几个月过去了,隆庆帝竟把他偷盗传国玉玺的事儿忘在了脑后,对他依旧存着七分的信任。
隆庆帝道:“张居正年初定的几项新政,如今都收到了成效!百姓的负担减轻了,国库的收入增加了!既利了国,又利了民!首辅李春芳碌碌无为,迟早,朕要让张居正做首辅。”
隆庆帝的话是欣喜之余的自言自语。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孟冲轰然跪倒:“皇上,万万不可让张居正任首辅啊!”
隆庆帝皱起了眉头:“你倒说说,这是为何?说的对,朕赦你的罪。说的不对,朕要治你内宦干政之罪!”
孟冲侃侃而谈:“皇上,世间之人,要么贪财、要么贪名。譬如,前朝的严嵩父子就是贪财者;前朝的礼部侍郎万安良则是贪名者。可有一种人,比贪财、贪名者要危险一万倍、可怕一万倍。”
隆庆帝问道:“哦?哪种人?”
孟冲道:“就是贪权的人!贪权者腹中怀着狼子野心。都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管多大的权力,到了贪权者的手上,他都会嫌权力还不够大!”
隆庆帝笑道:“你该不会想说,张居正就是你说的那种贪权者吧?”
孟冲点头:“皇上圣明!他年初制定的几项新政虽好。可他跟皇上商量过么?如今内阁之中,李春芳老首辅不管事。陈以勤和赵贞吉全力支持张居正。张居正说太阳是黑的,恐怕陈、赵二人都会附和:真比墨还黑。至于郭朴,已然被这三人架空了。坊间纷传,张居正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影子首辅!这几项新政,他绕开了皇上,直接在内阁开了票拟,将政令传达到了两京一十三省!他这是实打实的擅权啊!”
隆庆帝口中喃喃着:“这几条新政,他的确没跟朕商量,就跟内阁的人去办了。”
孟冲又道:“奴婢听说,张居正有一次跟同年老友们饮宴,喝多了酒,大谈什么君臣共治。什么叫君臣共治?无非是他张阁老想分皇上的权力!笑话!从古至今,天下最高的权力只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那就是君王!张居正想要分皇上的权力,就是心怀不轨,觊觎皇位!”
隆庆帝道:“你是说张居正想谋反?言过其实了。不过嘛,听你这么一说,朕略有所悟。张居正的确嫌自己的权力不够大。有时候,他的手伸的太长了。”
孟冲再道:“皇上。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爷当初明知严嵩贪狞。为何却一意要用严嵩?因为严嵩虽然贪财,可他心里清楚,他的权势是先皇给的!先皇让他做什么,他会无条件的去做!奴婢听说,前两日,皇上觉得江南改稻为桑的国策不妥。张居正却引经据典,借着孟圣人的话,将皇上好一顿驳斥?最终改稻为桑继续施行。这正是张居正想要分君父之权的表现!”
隆庆帝闻言,皱起了眉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隆庆帝其人,孱弱敦厚。凡事没有自己的主见。孟冲按照前几日邵大侠教他的话,肆无忌惮的攻击着张居正。隆庆帝竟信了孟冲的话七八分。
孟冲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张居正在朝廷内擅权不说。还广为结交边军将领!戚继光跟张居正的关系众人皆知!戚继光有一回竟然说:无太岳,便无今日之元敬!笑话!他戚继光手里要是没有兵权,怎么能打胜仗?而他的兵权,是皇上给的,不是什么张居正给的!”
隆庆帝叹道:“啊呀!照你所说,这张居正的确是心怀叵测啊!”
孟冲道:“没错!皇上断然不可不防张居正!”
隆庆帝问:“可他没有贪赃枉法,朕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罢了他的官。再说了,他是能臣。他在内阁的这一年多,国库收入翻了番。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朕如果罢了他,好比是失了一条左膀右臂。”
孟冲镇静的说道:“正如皇上所言。张居正的确很有能力。千里马只有拴上缰绳,才能成为真正的良驹。奴婢以为,皇上应该给张居正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缰绳!”
隆庆帝连忙问:“什么缰绳?”
孟冲道:“这根缰绳,就是高拱!高拱与张居正一向不和。如果皇上重新启用高拱,就能让高拱制衡张居正!凡事得中即成,失中则毁。得中又须不偏、不过、不及。朝廷之中,任何一位重臣的势力过大,都会让朝局失中。只有重臣们相互制衡,皇上的权力才能永固!大明皇朝才能延续万万年!”
隆庆帝点头:“嗯!有道理!先皇曾对我说过:‘一定要让厂卫相争,切勿让厂卫合流!’高拱和张居正,就像是锦衣卫和东厂。朕要让这二人相互制衡,才能防止其中一人尾大不掉!”
孟冲将邵大侠那晚教他的话,全部鹦鹉学舌,说给了隆庆帝听。见隆庆帝被说服了,孟冲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呵!这邵大侠真是无双国士!
隆庆帝思忖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朕这就下旨,重新启用高拱,将他召入内阁!”
孟冲似乎是有意将挑拨离间进行到底。他道:“皇上,这件事要不要跟内阁的人商议?”
隆庆帝面露不悦:“朕是皇帝!朕要用谁,何须与旁人商议?!”
孟冲连忙叩首:“奴婢多嘴。奴婢知错。”
隆庆帝道:“你有何罪?今夜听你一席话,让朕醍醐灌顶!朕这些时日,的确太过放纵张居正了!君臣共治?可笑!大明的江山社稷是太祖爷打出来!最高的权柄,只能掌控在朕手里!因为朕才是太祖爷的嫡系子孙,张居正顶多算是朕的一个仆人罢了!”
第406章 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一更)
隆庆帝一道圣旨,高拱起复回京!
贺六在北镇抚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
那个姓邵的江湖游侠,先去拜会了徐阶,又去拜会了高拱。没过多少日子,皇上就下旨让高拱重新入阁?这也太巧了吧?
贺六深信,人世间的任何事,没有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
可一个混迹市井的草民,是如何撬动朝局,让一个致仕的阁员重新入阁的?
贺六找来徐胖子,吩咐他:“老七,让你手下的耳目帮我查一个人。这个人是个游侠。人送外号邵大侠。他在江湖中好像很有名气。让你的弟兄把他查个底儿掉,尽快将他的底细报给我。”
徐胖子道:“好,六哥。对了,我接到河南那边的飞鸽传书,高拱乘坐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开封府。”
贺六闻言怅然若失。徐老首辅费尽心机,利用子虚乌有的恩科舞弊案,以自己的归隐,换来了高拱的致仕。可现在,功亏一篑!高拱一回京,将处处掣张居正的肘。张居正苦心经营的诸多革新方略,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下了差,贺六没有骑马。他牵着马,心事重重的走回了家。
贺府之中。老胡这个老顽童,正拿着一根鱼竿,跟忠儿在金鱼缸旁钓金鱼呢。
贺六见状道:“老胡。这缸里的金鱼是李如柏前几日送来的。你们爷孙俩这么折腾,要是把它们都折腾死了,香香不得跟你们玩命?想钓鱼,你不会领着忠儿去永定河钓么?”
老胡笑着回答:“我老了,腿脚不便。忠儿正是小猴子一样的年纪,两条小腿儿就爱四处乱窜。我怕带他到河边,一个追不上,他再掉河里,喂了永定河里的王八。”
五岁的小忠儿嘟着个嘴:“胡爷爷,你才喂王八呢!”
老胡竟跟小忠儿斗起了嘴:“你敢咒你胡爷爷喂王八!你不孝顺。哼,告诉你吧。知道为什么咱俩钓了一下晌也没钓上来半条鱼么?因为啊,咱们用的是直钩!”
贺六坐到老胡身边:“老胡,跟你说件正事。皇上下旨,宣高拱入京了。”
老胡闻言色变:“什么?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平白无故的,皇上为何要重新启用他?”
贺六道:“我老觉得,这件事跟那个邵大侠有关。”
老胡点点头:“老六啊,别小看这种小人物。官场之中,有掮客一说。专门给官员们搭桥铺路、穿针引线。官员们不便收的钱,他们去收。官员们不便行的贿,他们帮着去行。我看那邵大侠,十有八九就是个官场上的掮客。”
贺六道:“我看他不像是个掮客,倒像是个混吃混骗的骗子手。不知道他是不是千门中人。”
老胡问:“说到千门,老六,千门的周老掌门找到了没?”
贺六摇头:“找了几个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胡道:“他做了一辈子的骗子手,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仇家报复,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也未可知。”
贺六跟老胡哪里会知道,周一手这一回得罪的是上天!上天已经让他尸骨无存,化为齑粉了!
这时候,老胡的鱼竿突然动了!
老胡一脸疑惑的神色:“怪了。我用的是直钩啊!”
他一提鱼竿,竟然将一条金鱼扯出了鱼缸。
老胡将金鱼握在手中,仔细观瞧,原来,这金鱼不止怎的,竟将直钩喝进了肚皮。这直钩直接贯穿了鱼腹。金鱼腹中疼痛,慌了神,绕着鱼线转圈。七转八转,竟然缠上了鱼线。
老胡皱皱眉头:“直钩子钓上来鱼,不像是什么吉兆。”
贺六连忙叮嘱忠儿:“你姐姐要是问这条金鱼怎么死了,你就说天儿热,下人忘了给金鱼缸换水,热死的。”
五岁的小忠儿人小鬼大,他又颇为畏惧姐姐香香的虎威。他忙不迭的点头:“恩恩!放心吧爹,我可会糊弄我姐姐啦!”
爷孙三代人正在院中说着话,突然,冯保进到了院。
冯保手里提溜着一只烧鸡。每回来看干爹、义兄,他总要提溜一只烧鸡。
老胡问:“你怎么来了?今儿不在永寿宫当值么?”
冯保道:“今儿在永寿宫当值的是胡沁。李贵妃说皇上这一阵虚火旺,吩咐御膳房这个月将菜做的清淡一点。御膳房倒是听话,最近做菜连盐都很少放。儿子嘴巴里没有味道,今天是来打秋风蹭饭吃的。”
老胡对忠儿说:“去,上屋里给你冯保叔叔搬一把凳子来。”
忠儿屁颠屁颠的给冯保搬来一张矮凳。冯保坐定,将烧鸡递给忠儿:“忠儿乖,把烧鸡送到厨房去,让你娘切一切,咱们晚上好吃掉它。”
忠儿抱着烧鸡,摆动着两条小腿儿走了。
贺六道:“义弟啊,你现在当着司礼监秉笔,掌着东厂和御马监。是个十足的大忙人。你来我家,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蹭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