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200节

  这日下晌,北镇抚使值房。

  夏天夜长日短,贺六又上了年纪。在值房之中犯了困。他用右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打起了盹。

  “六哥,你看我领谁来了?”

  徐胖子这个大嗓门一声喊,吓了半睡不醒的贺六一大跳。

  贺六睁开眼睛:“老七,你能不能别老一惊一乍的。”

  徐胖子身旁站着北五省阴帅赵飞虎,赵飞虎拱手道:“六爷,别来无恙啊!”

  贺六笑道:“原来是阴帅爷来了!来人,上茶。”

  赵飞虎谦卑的说道:“只有戚大帅、李大帅、俞大帅那样的朝廷栋梁才当得上一个‘帅’字。我只不过是个草民罢了!六爷称我为‘阴帅爷’,实不敢当。”

  徐胖子在一旁道:“六哥,你让我查邵大侠的底。我寻思,与其派弟兄们去打探,不如直接找阴帅爷来!江湖绿林之中的说法是‘北有赵飞虎,南有丁三角’。阴帅爷是北五省绿林道上的总瓢霸子,江湖中有什么人的底细是他不知道的!”

  贺六连忙道:“阴帅爷,不,赵兄。请问,你以前听说过邵大侠这个人么?”

  赵飞虎哑然失笑:“大侠?他是个屁的大侠!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我听说高阁老、孟公公都待他如上宾!其实啊,那不过是牛屎蛋子表面光。这小子以前不过是丹阳城里一个靠坑蒙拐骗吃饭的地痞罢了!”

  赵飞虎侃侃而谈,将邵大侠的底细全都说给了贺六:这邵大侠本名邵二狗。自小没了爹娘,缺管教。在丹阳城里跟一群小地痞拜了把子。今天拐卖个娃娃、明日骗个八旬老人、后日在路边小赌档出出老千。这就是邵二狗活命营生。

  在丹阳城做了十几年的地痞,他身边竟也聚拢了几十号游手好闲的无赖汉。他自认为自己有了“势力”,就建了个什么“龙虎帮”,他自任帮主。

  做了帮主之后,他觉得自己成了有身份的人。坑蒙拐骗的事儿他是不屑于干了。他开始勒索城内的商户,让他们交什么“平安银子”。

  凡是做生意的商户,四头八面总有些关系。有一回,邵大侠竟敲诈到了丹阳县令的小舅子头上!这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县令大怒,直接派衙役捣毁了龙虎帮的贼窝,并且给邵二狗下了通缉令。

  邵二狗城里是不敢待了,只得躲到了乡下。

  

第412章 邵大侠的发迹(二更)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如果邵二狗不遇上这场大难,或许他一辈子都只是丹阳县城里一个小小的地痞头子。

  躲在乡下的邵二狗,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个消息:县令杨大人与县学的钱教谕不和。

  邵二狗偷偷进了趟城,领着几个心腹闲汉,盯起了钱教谕的梢。一天夜里,他找到机会,将钱教谕堵到一个死胡同里,一顿痛打不说,他竟还砍掉了钱教谕的一根手指头!

  教谕虽小,始终也是堂堂的正八品朝廷命官。朝廷命官被人痛打,还砍了一根手指,这是大案。

  县衙里的衙役们却没人去卖力仔细查这件案子。原因很简单,杨县令跟钱教谕有仇!杨县令是三班衙役的顶头上司,他暗地里跟三班衙役打了招呼,指使他们在查这件案子时,出工不出力。

  于是乎,这件案子成了无头案!而大明官制,很注重官体。那些长的尖嘴猴腮的人,即便再有能力,再清廉,也得不到升迁。何况钱教谕少了一根手指头,成了九指?过了一个多月,朝廷下旨,将钱教谕免职回乡。

  政敌被免职了,杨县令志得意满。某日,他坐着官轿正要去酒楼喝酒。邵二狗忽然捧着一个木盒拦了杨县令的轿子。

  邵二狗光脚不怕穿鞋的,狗胆包天。他将那木盒送给了轿中的杨县令。木盒之中,装着的是一根已经风干了的手指!

  杨县令立马明白过来,这手指定然是钱教谕的。而眼前这个人,就是砍掉钱教谕手指的凶手!

  按理说,杨县令应该立即让人拿下邵二狗才对。他不但没这么干,反而心想:啊呀!这个人办事够狠!还敢作敢当,是条汉子!这回钱教谕被免职,倒有他的八分功劳。我今后要好好抬举抬举这人。

  于是乎,杨县令撤了对邵二狗的通缉令,将邵二狗当成了座上宾。

  邵二狗呢,得了杨县令这座靠山,在丹阳县城里的势力更胜!

  邵二狗在县城里继续敲诈商户们的银子不说,还给杨县令当起了掮客。

  譬如说,丹阳县有些穷凶极恶的匪徒,被衙役拿住,关进了大牢。他们的家人会给邵二狗送一些银子。邵二狗拿了银子,自己留一成,剩下九成全都由他送给杨县令。杨县令拿了银子就会放人。

  丹阳的富商大户们惹了官司,亦会给邵二狗送银子,让他去打点杨县令。

  一句话,杨县令不方便收的银子,由邵二狗去收。旁人不方便行的贿,由邵二狗去行。此谓之,官场掮客也!

  邵二狗几年之中,为绿林道上捞了不少人。一来二去,绿林道上的人竟遵他一声“大侠”。

  邵二狗觉得,自己都成了大侠了,再叫“二狗”这个名字不雅!于是乎,他给了一个算命先生五两银子,帮他改名为邵樗朽。

  那位杨县令的官运不错,几年时间内,一路高升为松江知府,成了杨知府。杨知府去了松江府,邵大侠亦跟着去了松江府。于是乎,丹阳县的邵大侠成了松江府的邵大侠。

  松江府一代的绿林道上有句口口相传的俗话:“想去衙门捞人,先去找邵大侠。”

  邵大侠给杨知府做了七八年的掮客。对官场中事了若指掌。他这人又能喝、会说、会来事儿。到最后,江南官场里,竟无人不知邵大侠的名号!

  赵飞虎讲完这一切,叹了一声:“唉,这人不过是官员们豢养的一条狗罢了!江湖中人都说他仁义,其实,他那是假仁假义!”

  贺六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真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大侠呢!闹了半天,只不过是一个出身下贱的官场掮客罢了!”

  转头,贺六吩咐徐胖子:“让你手下的弟兄盯紧他!他要是敢在天子脚下耍在丹阳县的那套手段,以布衣之身扰乱朝纲,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贺六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冯保的声音:“有上谕,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接旨!”

  贺六连忙出得值房。

  “有上谕:天佑大明。两广总督殷正茂,平定两广反民,有大功于朝廷!特遣锦衣卫左同知兼北镇抚使贺六为钦差正使,赴广西劳军!”

  贺六傻眼了。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派我去广西?

  官场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圣旨就是孟冲和高拱射来的暗箭。

  殷正茂平定两广叛乱。隆庆帝龙心大悦,打算派钦差去广西劳军。

  这差事却无人愿意接。因为两广是烟瘴酷热之地,从京城到广西又路途遥远。在北京城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官员去们那地方,难免要水土不服,害病拉稀。

  高拱和孟冲觉得,贺六已经四十八岁,眼见就到了知天命之年。派他这个半老头子长途跋涉去广西那烟瘴之地。说不准他会害上什么水土不服的大病!要是病死了,高党岂不是少了一个强大的政敌?

  于是乎,这二人力荐隆庆帝,派贺六前去广西劳军。

  贺六接了圣旨。冯保压低声音道:“六哥,这可是个苦差事。没有三四个月你断然回不了京。放心,京城之中有我照应呢!”

  贺六点点头:“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要是出什么事儿,你可以找南镇抚使何二商量。他是我的老弟兄,可靠的很。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你还可以去找内阁的张阁老。”

  冯保点头:“我听六哥的。干爹、嫂子、香香、忠儿那儿你不必担心。我亦会派人照应的。”

  贺六道:“我刚刚吩咐徐胖子,派人盯紧邵大侠。你们东厂也要留意这个人。”

  冯保有些不以为然:“六哥多虑了吧?那人无官无品,草民一个,他还能在京城之中掀起什么大风浪来不成?”

  贺六道:“有时候,不起眼的一个小虫子,身上或许带着剧毒,能咬死人。你可万万大意不得啊。”

  贺六回了家,准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一众力士奔赴广西。他这一来一回,就是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

  出京的时候还是夏天,回京之时,已是深秋时节了。

  

第413章 雅贿(三更)

  

  隆庆二年,深秋。

  贺六终于回了家。两广总督殷正茂八面玲珑。虽然他是高拱一党,对贺六这个张党却颇尽礼数。临走之时,殷正茂送了他不少广西当地的土特产。

  白笑嫣将那些广西土特产放到了厨房,又忙里忙外,张罗了一桌团圆饭。

  一家人坐定。贺六道:“今年的中秋是在运河上过的。今天这顿饭,就算是咱们一家人补过个中秋了!”

  老胡道:“你这趟去广西,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没有?”

  贺六摇摇头:“倒没遇到什么事儿。只不过岁月不饶人啊。八年前,咱们下江南、去福建,是能骑马绝不坐轿、能日夜兼程绝不歇息。现在我是真不行了啊。走两日,便要歇息一日。骑两个时辰的马,就要换乘三个时辰的轿子。不然浑身会像散了架一般难受。”

  老胡道:“你走之后,冯保就打听清楚了。是高拱和孟冲撺掇皇上派你去的广西!他们是诚心想累死你这把老骨头。”

  贺六笑道:“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倒要让他们大失所望。对了,最近朝局如何?”

  老胡虽然已经卸了任,可他有一个做司礼监秉笔的干儿子,对朝堂中之事了如指掌。他道:“朝局嘛,称得上是风平浪静。只不过张居正的几项新政,都被皇上下旨展缓施行了。高拱在内阁里,处处排挤张居正。咱们的这位张阁老心灰意冷,现在天天往坤宁宫跑,一门心思教皇长子功课。自古以来,改制都要承担巨大的阻力和天大的风险。我想张居正已经放弃了。”

  贺六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放弃?你错了老胡!我揣测,张居正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老胡问:“什么事?”

  贺六笑道:“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当今皇上处处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喜好女人。每晚无妃嫔侍寝就睡不着觉。他又勤于政事,天天披阅奏折到半夜。如此劳心劳神又劳体的,他的寿源能长的了么?皇上根子里还是守旧的。断然不会让张居正放手去实行那些新政。张居正是在等!”

  老胡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等皇上英年早逝,皇长子继位?”

  贺六点点头:“你想想,皇长子才几岁?皇上要是真的英年早逝了,主少国疑。小皇上还不是事事听张居正这个老师的?到那时,他的诸多新政方略便可以施行!”

  老胡惊叹道:“老六啊,我现在是真赶不上你的心思缜密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贺六又问:“咱们卫里这几个月如何?”

  老胡道:“亦是风平浪静。朱希孝倒是想趁你不在的时候生些事端。可有何二、陆四、韩五那帮老兄弟掣他的肘,他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白笑嫣给贺六倒了杯酒。

  贺六对白笑嫣说:“对了,这趟我途径松江府时,去拜会了徐老首辅。徐家大公子徐璠私下里跟我说,想跟咱家手里的棉布行合作,做做棉布生意。”

  白笑嫣抱怨道:“他既然开了口,咱们自然要给他面子。可经商之人,最烦跟这些高官勋贵子弟合伙!赚了银子是他们的,赔了银子,倒要咱们倒贴。”

  贺六道:“毕竟有老首辅的面子在嘛。咱们即便赔些银子也只能认了。”

  白笑嫣道:“嗯。就这么着吧。一会儿吃完饭我就给德云棉布行的郭掌柜写信。”

  贺六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老胡:“老胡,邵大侠那边,这几个月有什么风吹草动么?”

  老胡抿了口酒:“他开了一家名叫醉归楼的酒楼,又开了一家名叫访雅斋的古玩行。”

  贺六道:“哦?这姓邵的做起了买卖?有高拱、孟冲、郭朴那些人的庇护,他的生意一定是日进斗金吧?”

  老胡笑了声:“呵,日进斗金?日进万金还差不多!”

  城北,醉归楼。

  邵大侠在二楼的十几个雅间里来回乱窜。

  他先进了春字号雅间。

  雅间之内,坐着一名矮胖官员。此人是山东兖州知府梁可凡。

  梁知府拱手道:“邵大侠,您可真是大忙人。见您一面,好比登天啊!我那事儿您看。。。”

  邵大侠笑了笑:“梁知府说的是兖州卫出兵剿匪,军费报销的事儿?”

  梁知府点点头:“就是这事儿!兖州卫出兵剿匪,军费银子本来是该兵部划拨。可战事紧急,我们知府衙门只好先垫付了军费。现在好了,仗打完了,兵部竟然不认帐了!”

  邵大侠笑道:“这事儿,我已经替你跟兵部徐主事、户部王郎中说好了!明日你就去兵部大堂找徐主事,再由徐主事领着你,去户部找王朗中实报实销!三十万两的军费,一两也少不了你的!”

  梁知府大喜过望:“那我这厢拜谢邵大侠了!”

  邵大侠却摆摆手:“别忙着谢我!军费核销的规矩,向来是二十取一。你该拿出一万五千两银子来,平分给王朗中、徐主事。至于府库中一万五千银子的亏空,你自己做账摆平就是了。”

  梁知府忙不迭的点头:“这是自然。只要明日这三十万两银子划到了我们兖州府账上,我立马抽出一万五千两来,分赠给王郎中、徐主事。”

  邵大侠连连摆手:“不!你明晃晃的给人家送银子,不成了拿府库的银子行贿了么?京城之中人多口杂,难免让人拿住把柄。”

  梁知府连忙问:“那可如何是好?”

  邵大侠喝了口茶:“我在城北开了家古玩店,名叫访雅斋的。那儿有王朗中寄售的一幅《小鸡吃米图》、徐主事寄售的一幅《海上明月图》。标价都是七千五百两。你去访雅斋,将这两幅画买下来,银子自然到了王、徐二位大人手中。大明律可没规定官员不能买卖字画!这事儿就算闹到三法司衙门,梁知府也占着理。谁让梁知府酷爱字画,以书画怡情养性呢?”

  梁知府忙不迭的点头:“秒!秒!邵大侠,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说完,梁知府掏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塞给邵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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