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253节

  李太后道:“嗯。就依张先生所言。对了,皇上该用何种理由,罢免高拱?”

  张居正思索片刻,答道:“要罢免高拱,专横跋扈四个字足矣!”

  这是个绝佳的理由。高拱身上最大的毛病就是专横跋扈。他挤走殷士儋、陈以勤、赵贞吉等人,就是他专横跋扈的铁证!

  李太后下定了决心:“好!冯保,你们司礼监拟旨,高拱专横跋扈,首辅之位,断不能胜任。命他自接旨之日起,即刻回乡闲住,不得停留。这道旨意,明日早朝便下给他!”

  转头,李太后又对贺六说道:“贺六,命你们锦衣卫,立刻包围陆树德、雒遒、程文等高党言官的府邸!明日高拱罢职后,立即将这些人锁拿进诏狱!”

  贺六拱手道:“臣谨尊太后懿旨!”

  第二天一大早,贺六来到了东华门侯朝。

  南镇抚使李黑九在东华门前找到了贺六,他压低声音道:“六爷,陆树德、雒遒、程文等十几个高党干将,已经全部被咱们的人软禁在自家宅邸中。”

  贺六点点头:“好。下了朝,立即拿人,将他们从宅邸里提溜到诏狱中去!”

  这时候,高拱来到了东华门前。

  高拱脸上,全然不见昨日的沮丧。昨晚他一夜未睡想通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老子在朝堂中争斗了几十年,冯保一个小小的宦臣,迟早是会被我斗跨的!昨日我参他矫诏未果,明日,后日,大后日,我可以找出一万个理由继续参他!总有参倒他的那一天!

  高拱不会料到,他已经没了参倒冯保的机会。

  今天东华门外当值的,是司礼监秉笔老黄锦。

  大明有制,官员因病无法早朝,要派出家人,跟东华门当值的司礼监秉笔告假。

  不多时,张居正的仆人来到了东华门。

  张家仆人拱手道:“禀黄公公。我家张阁老中暑,今日无法早朝。”

  高拱在一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骂:中暑?哄小孩呢?昨日张居正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中暑了?

  张家仆人刚走,次辅高仪家的仆人亦来到了东华门前:“禀黄公公,我家高次辅昨夜贪凉,多吃了两块冰镇鸭梨,窜了一夜的稀,眼下起不来床了。今日无法早朝。”

  贺六闻言,扑哧一声差点乐了出来:窜稀?这真是个绝佳的免朝理由!

  张居正还算厚道,不忍亲眼看到高拱罢职后的倒霉相。至于高仪,不知道是从哪得到了高拱要倒台的消息,今早亦不想上朝淌这趟浑水。

  高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内阁如今一共就三个人,除了自己,竟然有两人告假?

  再一看,文官班中,自己的十几个亲信既没有来候朝,也没有派家人来告假。

  一阵风吹过,大热的三伏天,高拱竟然打了个冷战。

  黄锦高喊一声:“时辰已到,诸位大人,请进无极殿早朝。”

  众臣以文、武班分列站好,缓缓走进东华门,走向承天殿。

  在承天殿门口,司礼监掌印冯保手捧一张黄绢布圣旨,挡住了前来上朝的官员们。

  冯保高声道:“有旨意!高拱接旨!”

  高拱跪倒道:“臣,内阁首辅高拱接旨!”

  冯保朗声宣旨:“有上谕。先帝殡天之日,曾命尔辅佐幼帝。然,尔专横跋扈、藐视皇帝,不知意欲何为?内阁首辅一职,尔绝难胜任。现免去尔一切官职,敕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第527章 一个伟大的时代,开启了!(二更)

  

  从听到专横跋扈四个字开始,高拱就懵了:明明是老子要黑掉冯保。怎么反被冯保给黑了?

  这位在朝堂中混了几十年,斗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从精神到肉体都彻底崩溃了!这他面如死灰,汗如雨下,趴在地上,像一条死狗一般,半天没动窝。

  冯保高升斥责高拱:“高拱!圣旨已下,你为何不领旨谢恩?”

  高拱依旧伏在地上。

  冯保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将圣旨放在他的面前。

  高拱刚才站在文官班之首。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挡了后面的文官入殿早朝的路。

  迷迷瞪瞪的高拱,忽然感觉有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将他扶了起来。

  高拱感激的向后一瞥,心道:这是谁啊?我落了难,还不忘搀我一把。

  高拱瞥到的,是张居正那张天庭饱满、地额方圆的国字脸!

  张居正似乎吃了什么神仙灵药,“中暑”药到病除。他来的时机刚刚好。冯保刚宣完旨,他就来了!

  张居正本来的确想告一天假,避开高拱这张倒霉透顶的脸。可再一想,不行哇!高首辅成了高草民,我今天是要接任首辅之职的。没了我这个主角,今日早朝的这台戏还怎么唱?

  高拱见到张居正,刚起身,就又像一滩软泥一般,轰然倒地。

  武官班中的贺六连忙挥了挥手,叫来两名承天殿外持刀侍立的南镇抚司力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高阁老搀回他自家府邸!”

  高拱被两个力士搀向宫外,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承天殿。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今天将永远终结!

  高拱,开封新郑人。正德年间生人。隆庆二十年中进士。隆庆帝龙潜王邸时,任侍讲学士。嘉靖三十九年升太常寺卿,左迁国子监祭酒,后监管户部。嘉靖末入阁。隆庆初年,官拜内阁首辅。隆庆帝崩,受遗命,辅佐幼帝月余。

  他聪明绝顶,历经三朝,审时度势。在历次潮的风雨之中屹立不倒。他熬过了严嵩,赶走了殷士儋、赵贞吉、陈以勤等一切敢于挡他升迁之路的人,甚至连老狐狸徐阶亦败给了他。

  为起复回京,他勾结大太监孟冲。为谋取内阁大权,他多行诡道。然,他有理政之才,知人善任。颇有恩惠于百姓,大节无亏。

  隆庆六年夏,万历帝以“专横跋扈”之罪,褫夺其首辅之位,勒令其回乡闲住。

  高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一个充满矛盾的官。

  不能说他是一个好人,也不能说他是一个坏人。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非黑即白。

  高拱朝着承天殿回眸一瞥。他看到,张居正取代他,站在了文官班的最前列,缓缓走向承天殿。

  高拱叹了口气,在两名锦衣力士的搀扶下,走向宫外。

  张居正猛然回头,望向高拱远去的背影,他在心中暗暗说道:高拱,你的时代结束了。现在,是属于张居正的时代!放心,我一定会比你做的更好!

  再见了,我曾经的盟友。再见了,我曾经的敌人。你的雄心壮志,将由我替你去实现!

  其实,我们本是同一类人。有着同样的志向:报效国家,让大明的百姓人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可惜,我们政见不同!可惜,内阁首辅的位子只有一个!而我,需要那个位子,去实现我的理想。

  如今,太后是我的知音、皇帝是我的学生。天下在我手中,世间已无人是我的对手!

  好了,开始我的计划吧!是时候了!

  隆庆六年夏,张居正取代高拱,接任内阁首辅。

  一个伟大的时代,开启了!

  高拱走了,张居正升了。贺六这个锦衣卫的实际统领者,还是要干好自己该干的事。下了朝,他便带着手下力士,抓了十几个高党的清流言官。

  入夜,夏蝉停止了鸣叫。六月的热风,吹着京城里的那些垂柳。

  张居正的府邸前,站着上百名官员。他们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礼品,恭贺张居正高升内阁首辅。

  张居正却无心理会府门前的那些马屁精。他从偏门出府,直奔贺六的府邸。

  贺六和冯保,正在贺府之中等着他呢!

  张居正终于到来。三人在贺府的饭厅中落座。

  贺六举起酒杯:“我是主人家,就先举这第一杯酒吧。这杯酒,恭贺张先生接任内阁首辅。”

  张居正、冯保亦举起了酒杯。

  贺六却迟迟没喝这杯酒。他凝视着张居正,问道:“张先生,我问你,你可记得你对徐阶老首辅的承诺?”

  张居正斩钉截铁的说:“那个承诺,我这六年来一刻都不敢往:我会让大明的百姓,过上没有饥寒之苦的好日子!一定会!”

  贺六闻言,一饮而尽。

  贺六转头,对冯保说道:“你们二位都是朝廷辅政。我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北镇抚使。不过,今天我想托个大,提个建议。在今天这张饭桌上,我们不论什么官职大小,尽可以畅所欲言,如何?”

  张居正和冯保齐齐点头,表示同意。

  贺六道:“义弟。你现在虽贵为司礼监掌印,辅政大臣。但有句话,我要告诉你!人,要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你统领东厂数年,整人,你行。治国,你不行!为了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老百姓,我求你一件事。”

  冯保道:“六哥请说。”

  贺六将酒杯放在桌上,认真的说道:“今后在朝堂上,你不要跟张先生唱反调!张先生才是真正的治国大才!你只需做好他的辅助者就是!”

  冯保当即表态:“我是什么人?若不是六哥和干爹当年的那只烧鸡,恐怕我早已经死在了杭州!我自小被卖给面首贩子,只学过琴棋书画这些雕虫小技。肚子里哪有什么治理国家的真才实学?可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六哥放心,今后在政事上,我会唯张先生马首是瞻!”

  张居正朝着冯保一拱手:“冯公公,谢了!”

  

第528章 淋尖踢斛与一条鞭法(三更)

  

  贺六问张居正:“敢问张先生。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张居正道:“我蛰伏在东宫,潜心教导皇上两年。如今,朝中尽是高党之人。我今天虽当了首辅,却不能说大权在握!我准备用半年的时间,收夺朝中大权!”

  贺六问:“等半年后,张先生大权在握的时候呢?”

  张居正道:“到那时候,我会开始施行万历朝新政!”

  冯保在一旁道:“不知道张先生具体有哪些新政方略?”

  张居正走到饭桌后的碗厨中,找来三个酒杯。

  他将三个酒杯一一摆在酒桌上,道:“大明开国两百年,最大的弊政无非三样。税制、官制、田制!”

  张居正将其中一个酒杯反扣:“先说税制。我大明税制,承袭蒙元,蒙元承袭宋制,宋又承袭唐制。可以说,现在的税制,已有八百年的历史。自李唐以来,天下之税,便分为三种,一是田税,二是徭役,三是人头税。”

  冯保道:“我虽然不懂政事,可这三种税,我却清楚。田税嘛,顾名思义,老百姓种多少田,就要交多少粮;人头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百姓都是皇帝的子民。有几个人交几分钱;徭役,说穿了就是苦力税。所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遇到修建堤坝,整修道路等等大工程,老百姓拿不起钱,就只能出苦力了。”

  张居正问:“冯公公,如果我那里都是山,没有田可怎么办呢?或者我有田,种的不是粮又怎么办呢?”

  冯保道:“这好办!有什么交什么。山里产蘑菇,你就交蘑菇。山里产木材,你就交木材。田里种棉花,你就交棉花。”

  张居正点点头:“没错!其实,无论是蒙元,还是赵宋,又或者是李唐,历代君王,除了某些严苛之君外,对百姓的负担还是很重视的。田税基本都是二十取一,或十中取一。能收到五取一,便算重税苛政了!”

  贺六在一旁道:“照理说,即便是五取一,百姓照样能活下去。”

  张居正笑道:“只是照理而已!各级官吏收取田税,能捞钱的漏洞实在是太多了!譬如你交棉花,他可以说棉花的成色不好,抵一半儿。”

  冯保问:“若我交的是粮米呢?新下的粮米,总没有成色之分吧?”

  张居正大笑:“问的好!冯公公可听说过淋尖踢斛?”

  冯保摇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贺六替张居正解释:“义弟,淋尖踢斛是贪官捞钱的一个不二法门!百姓缴纳皇粮的时候,官府是用斛来装的,百姓将粮食放进斛里。谷堆要按尖堆状装起来,会有一部分超出斛壁。这时候,官员们就要开始变戏法了!”

  冯保问:“怎么变戏法?”

  贺六笑道:“官吏会对准斛猛踹一脚!此时超出斛壁的部分谷粒会洒落一地,老百姓慌忙去捡,此时官吏们一准会大声叫喊:别捡,那是损耗!谁捡,谁就是抗税!谁就是对抗官府!谁就是谋反!百姓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被官吏们夺走。”

  张居正点头:“对!这就是淋尖踢斛,踢出的部分就是所谓粮食运输中的损耗,这部分就成为官吏的合法收入。那么老百姓呢,只能回家再送粮食来。一来一去,本来要缴一成的粮税,即便遇到下手轻些的官员,也要给你提高到两成。遇到手黑些的,百姓要交四成甚至五成!”

  冯保道:“我不信他们的腿功那么厉害,能把斛里的粮食踢出一半儿?”

  贺六摇头:“义弟,你忘了?粮斛乃是官府之物。譬如说,一个一担粮的斛,官府可以制成能容纳一担半!老百姓就只能多缴五成的田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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