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338节

  在坤宁宫内,冯保向王皇后一顿哭诉。

  坤宁宫的管事牌子王安,是冯保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本性淳良,没有像张鲸那样落井下石,而是跪倒在王皇后面前,恳求王皇后帮自己的“老祖宗”冯保。

  王皇后本就心软。再加上,冯保是贺六的义弟。没有贺六,就没有她的国母之位。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忙,她是一定要帮的。

  王皇后道:“罢了,本宫这就去找皇上。王安,你在这儿,陪着冯公公。”

  王皇后来到永寿宫。张鲸敢拦李太后的驾,却不敢拦她的驾。宫中谁人不知,皇上跟皇后夫妻情深。皇上专宠王皇后,已经到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压在身下怕散了的地步。

  永寿宫大殿内。万历帝放下手中的奏折,问王皇后:“你怎么来了?”

  王皇后跪倒:“皇上,臣妾来为冯保求情。他是您的大伴儿。您还在襁褓之中时,他便日日陪在您身边照顾。他虽有过,但罪不至死。”

  万历帝笑了笑:“罪不至死?难道他对你说,朕要杀了他?”

  王皇后点点头:“是啊。满朝言官上折子,让皇上杀掉他。他对臣妾说,皇上您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万历帝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还说他照顾了朕二十年呢。他还是不了解朕啊!朕没有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怎么可能不顾二十年的君臣之情,要他的命呢?再说了,他辅政十年,虽然做了不少贪贿捞银子的错事儿,可每逢大事,总是不糊涂。虽然他对江山社稷没有什么大功,始终也有几分犬马之劳。”

  王皇后大喜过望:“这么说来,皇上不打算杀冯公公?”

  万历帝起身,走到王皇后面前,摩挲着她的脸颊,说道:“朕只是打算免了他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的职位,降为南直隶孝陵总管。南直隶是个好地方,让他去那里养老吧。”

  王皇后连忙叩首:“皇上仁善,皇上英明!臣妾代冯保,叩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道:“罢了。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坤宁宫呢?你让他回司礼监,等朕的旨意吧!”

  王皇后闻言告退。

  张鲸在一旁,对万历帝说道:“皇上,您要饶过冯保?冯保是大奸大恶之徒,与张居正勾结,窃取朝廷大权。不杀不足以告慰大明列祖列宗的英灵!”

  万历帝轻笑一声:“禽兽尚存父子之情。你张鲸当了冯保十年的干儿子,难道对他,就没有一丝的感情么?”

  张鲸连忙讲起了大道理:“皇上,与江山社稷相比,父子之情算得了什么?冯保其人,阴险恶毒。他不死,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万历帝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贺六说的真对,张鲸啊张鲸,你就是个跳梁小丑!

  想及此,万历帝意味深长的说道:“呵,张鲸,难不成你想做嘉靖朝的吕芳、陈洪、刘大?告诉你吧,你连他们的影儿都没学到!好了,你去司礼监宣旨吧。免去冯保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的职位。由你接任司礼掌印,并暂管东厂。坤宁宫管事牌子王安,升司礼监秉笔。”

  万历帝虽看透了张鲸这个跳梁小丑。却又要用这个跳梁小丑。跳梁小丑虽然愚不可及,却便于皇帝控制。

  冯保走了,对万历帝巩固自己的权力来说,这是好事。可如果冯保走后,司礼监再来个张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万历帝让张鲸这个志大才疏,除了善进谗言之外,没什么本事的人,代替冯保做内相。

  两个时辰后。司礼监。

  张鲸当着司礼监一众太监的面儿,趾高气昂的宣读着圣旨:“有上谕。冯保飞扬跋扈,欺君蠹国,罪恶深重。司礼监掌印及东厂督公之职,实不能胜任。然,念其侍君二十年,鞍前马后,颇有微劳,不深究其罪。即日起,降为南直隶孝陵总管,接旨后即刻赴任,不得在京逗留!其在京财产,一律抄没入内承运库。另升张鲸为司礼监掌印,兼管东厂。升王安为司礼监秉笔。”

  冯保双手颤抖着,接住了圣旨!

  他心中叹道:二十年如一梦!弹指间,荣华富贵已是过眼云烟!

  冯保接了旨,立即出了宫。东厂的领班太监苏链,受命带着二十名番役沿途保护他去南直隶。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出得宫门,冯保央求苏链:“苏链,不,苏公公。你在东厂效力了十来年。应该知道,我干爹的神牌,放在锦衣卫贺六爷家里。每逢他的忌日,我都要去贺府祭奠。此去南直隶,恐怕我再也没机会回京祭拜我干爹了。求你行个方便,让我去一趟贺府,最后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苏链思索一番:“好吧。不过您老最好快点。圣旨上写明了,让您不得在京逗留。要是时辰长了,恐怕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要担干系。”

  冯保感激的说道:“谢了,苏公公。”

  

第706章 十三岁的时候偷看过寡妇洗澡?

  

  贺府,老胡生前所住的卧房。

  老胡的神牌前,摆着一只烧鸡。

  贺六点燃一炷清香,而后将这炷香递给了冯保。

  冯保恭恭敬敬的将这炷香插在了神牌前的香炉上:“干爹,儿子要走了。此生再也不能来看您了。”

  贺六在一旁触景生情:“唉,冯保,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虽然丢了手中的权力,可皇上并未深究你这些年犯下的那些错儿。留都孝陵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你在那里养老,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冯保点点头,而后懊恼的说道:“唉,我掌权十年。拥有无尽的财富,却忘了给干爹建一座像样的祠堂。现在后悔也晚了。”

  贺六笑了笑:“老胡活着的时候,不喜欢住大房子。想来死了也一样,一准不喜欢被人供奉在祠堂里,整天有人打搅他在天上喝酒。”

  冯保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他道:“皇上下旨抄没我的财产。到时候估计还是要六哥你出手。这本册子,记着我在宅子里藏银子的地方。这算是义弟我,最后帮六哥一个忙吧。”

  贺六接过册子:“你的家产总共大概有多少银子?”

  冯保的回答让贺六吃惊不已:“我。。。我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银子。”

  冯保这些年没少干卖官鬻爵、贪污纳贿的事儿。他宅子里的银子,多的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贺六道:“总有个大概吧?一百万两?两百万两?”

  冯保叹了声:“不会低于七百万两吧。册子上写的很明白,我府里藏银子的银窖,一共有十六个。还有两间大库房,里面放着许多价值连城的珍玩宝物。”

  贺六摇摇头:“唉,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到最后,还不是要充公?”

  冯保道:“是啊,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想开呢?人一日用饭不过三餐,睡觉不过一张床。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呢?”

  贺六拍了拍义弟的肩膀:“富贵荣华,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罢了,东厂的那些人怕是等急了。你上路吧。到了留都,给我来封信,报个平安。”

  冯保拱手:“六哥,珍重。”

  万历十年冬,司礼监掌印冯保获罪,被贬留都孝陵。次年,冯保忧郁病死。

  后实史书,对他的评价不一。有人说,冯保贪财好货,嫉贤妒能,是万历朝第一奸诈的内官。也有人说,冯保全力支持张居正推行新政,有大功于江山社稷。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留待后人评说。

  冯保出京了。朝廷之中的言官,更加肆无忌惮的上折子例数张居正生前的种种不法之事。当官儿的跟平头百姓们一样,都爱跟风。都察院、大理寺、六科廊的言官们众口一词的骂张居正不是东西。六部、五军都督府的文武官员们也按捺不住了,他们跟风,一起上折子参劾张居正。

  朝堂之中,仿佛谁不骂张居正两句,谁就是奸臣,谁就是不忠于皇上。

  官员们先是参劾张居正窃取国柄,与内相冯保勾结,欺君罔上,图谋不轨。张居正的“大错”参完了,他们开始参一些“小错”。

  张居正生前,的确有些不拘小节之处。那些不检点的事儿,全都被官员们挖了出来,摆到了万历帝的案头。

  譬如,张居正生前曾用过一顶“如意斋”,是三十二人抬,违制。

  譬如,张居正三次大寿,收过许多官员献上的礼物。礼物当中,有逾制的大宝石、大珍珠。

  譬如,张居正续过一房小妾。而那房小妾,竟然是朝廷命官之女。

  张居正的掌权时的罪名挖的差不多了。官员们又开始深挖他入仕之前做下的不法之事。

  礼部给事中上折,痛陈张居正十三岁时,偷看过邻家寡妇洗澡。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上折,说张居正十六岁时,身为举人却偷了荆州郊外瓜农的半个西瓜。

  万历帝看到“偷西瓜”的奏折,哭笑不得:“十六岁的举人跑到郊外偷西瓜?还特女良的偷了‘半个’?”

  挖完了张居正少年时做下的那些“不法事”,官员们又开始深挖张居正的祖宗八代。

  大理寺少卿上折,说张居正的祖先张官保,其实是个逃兵。贿赂上官后,冒领军功,为后人谋得了世袭的归州守御所千户职位。

  刑部都捕司郎中上折,说张居正的曾祖父张诚在荆州经商时,以次米充好米,坑害百姓。

  湖广布政使上折,说张居正之父张文明的秀才功名,是作弊得来的。

  官员们掀起了痛骂张居正的热潮。皇亲国戚们自然也不会闲着。

  驸马督尉许从成上折,痛骂张居正迫害皇亲贵胄,离间宗室。

  奉国将军朱炙淼上折,说张居正大逆不道,强夺了太祖爷赏给子孙们的土地。

  就连那位被贬为庶人的辽王,都上了折子,说当年查抄辽王府后,抄没的所有财物,都尽归张府。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张居正一时间成了众人嘴里十恶不赦的乌龟望八蛋。好像自他一落生,就没做过一件好事。

  朝廷之中,只有申时行、王国光、王锡爵等少数人保持了沉默,没有随大流对张居正落井下石。

  

第707章 赵胖子的觉悟

  

  张鲸跟张四维,似乎是嫌朝臣们骂张居正骂的还不够狠。

  这二人倒是心有灵犀。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前任翰林院七品检讨赵用贤!

  赵用贤曾经是张居正的学生。万历五年,因反对张居正夺情,他和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吴中行一起上折,参了自己的老师。

  万历帝见了这两份折子龙颜大怒。下令庭杖赵用贤、吴中行二人。瘦弱的吴中行被当场杖死。赵用贤因为生的肥硕,一身胖肉颇为扛揍,保住了一条命。命虽保住,腿却瘸了。

  赵用贤的夫人当年,收集夫君被庭杖时打落在地的臀肉,制成了腊肉,悬挂在客厅里,向世人表明自己的丈夫忠贞不屈,不向掌权者低头。此事当年还被传成了佳话。

  张鲸跟张四维在内阁值房中对坐着。

  张鲸喝了口茶,道:“旁人骂张居正,分量还不够重!要是张居正以前的学生都挺身而出,向世人揭露自己老师的险恶,那才叫分量十足!”

  张四维一拍手:“妙!张公公的办法妙的很!赵用贤现在赋闲在家。咱们让他复任,他还不得对咱们感激涕零么?他本身又跟张居正有仇。到时候,咱们让他上折子痛骂张居正,他定会欣然应允。”

  张鲸道:“这样,咱们两个亲自去一趟赵府,跟赵用贤把事情说清楚!”

  张四维笑道:“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司礼监掌印,亲自去一个赋闲在家的草民府上。。。呵,咱们够给赵用贤面子的!”

  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赵府。

  赵府客厅梁上,悬挂着几块腊肉。

  张四维问赵用贤:“这几块腊肉,就是万历五年,尊夫人捡起用贤兄臀上碎肉所制么?”

  赵用贤点点头:“正是。”

  张鲸在一旁忙不迭给赵用贤带起了高帽:“嘿!这几块腊肉,足以说明赵兄高洁的风骨!不畏权奸的高风亮节!”

  赵用贤不卑不亢的说道:“张公公过誉了。”

  张四维道:“用贤兄,如今权奸张居正已经失势。朝廷上下,正在清算他生前所犯种种罪行。你是时候出来为朝廷效力了!我打算,升任你做吏部考功司郎中。你看如何?”

  吏部考功司郎中,乃是京官四大肥缺之一。二张给赵用贤开出的价码不低。

  赵用贤朗声道:“读书人寒窗十年,无非是为了获得官职,上报效皇恩,下造福黎民。张首辅让我入仕为朝廷,为百姓做事,我又怎么会推脱呢?”

  张四维道:“好!用贤兄真乃国士也!对了,有件事,我要托你办!”

  二张给赵用贤开出了这么高的价码,自然是有条件的。

  赵用贤道:“请问首辅,什么事?”

  张四维道:“三日后早朝,我会建议皇上,将张居正开棺鞭尸,挫骨扬灰。到时候,我希望你能附议!”

  赵用贤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好,全凭首辅吩咐。”

  张鲸在一旁道:“赵兄,如今咱们已是自己人。你放心,有内阁首辅和司礼监掌印的帮衬,你的官位啊,一定会水涨。。。那话怎么说来着?”

  张四维接话:“水涨船高。”

  张鲸道:“对对对,水涨船高!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好了,赵兄,我们先回去了。”

  三个时辰后,入夜。贺六来到了赵府。

  赵用贤正在自家客厅里喝一碗肉汤。

  贺六道:“赵大人,万历五年,东华门一别,别来无恙啊。”

  赵用贤看了看贺六:“你是锦衣卫的贺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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