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帝喜滋滋的答道:“徐爱卿所言极是!贺爱卿举荐的这个人也很好!就依你们所奏。吕本末。”
工部侍郎吕本末出班道:“臣在。”
万历帝叮嘱他道:“你告诉张天心,雕刻镇墓兽时要小心,不要损毁石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吕本末道:“臣遵旨。”
万历帝道:“罢了,无事散朝吧!”
第769章 王之祯与骆思恭
早朝散去。众臣鱼贯走出承天殿。
申时行快步走到贺六身边,压低声音道:“六爷,谢了。”
贺六笑道:“谢我作甚?申首辅要谢,就谢老天爷吧!是老天爷在那块石头上,刻下了大吉之言。”
申时行笑道:“是啊!皇上英明神武,圣德惠及九州万方!这样的圣明君主,老天爷又怎么会不庇佑?”
二人并肩向宫门口走去。就在此时,王安快步追上了贺六。
王安道:“六爷留步。皇上召你去永寿宫大殿呢。”
贺六跟着王安,来到永寿宫大殿内。
万历帝屏退左右,笑盈盈的看着贺六:“贺六啊贺六,你这一计,真乃是天衣无缝!朕算明白为何嘉靖、隆庆两代先皇都要重用你了!朕现在甚至感觉,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你。”
贺六故意装出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皇上,臣愚钝。您说什么计?”
万历帝道:“贺六,不要明知故问。那块大石头上的八个大字。。。”
万历帝话刚说了一半儿,贺六倒头便叩首:“皇上圣明!英明神武!圣德惠及九州万方!石头上的八个大字,是老天爷在褒奖皇上的圣德!”
贺六直接鹦鹉学舌,将申时行在殿门外说的话,跟万历帝重复了一遍。
万历帝哑然失笑:“哈哈,是是是。那块石头上的八个字,是老天爷在褒奖朕。朕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贺六又忙不迭的拍起了万历帝的马屁:“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臣有一言,想直谏皇上。”
万历帝道:“哦?贺爱卿请说。”
贺六道:“先皇嘉靖爷龙御归天前,曾搬空了内承运库中的存银,放在万年吉壤中陪葬。世人因此对嘉靖爷多有诟病。臣以为,皇上要修建万年吉壤,定要节俭为先。毕竟,节俭是皇上的圣德之一!有上天赐下的那块祥瑞巨石做镇墓兽,永世守卫皇陵的安宁,胜过万千陪葬的财宝!”
万历帝笑道:“贺爱卿所言极是!朕纳你所谏。”
贺六又是一声山呼:“皇上圣明!”
万历帝忽然问道:“贺六,你的外孙李汉骄,过了年就十五岁了吧?”
贺六连忙道:“是,皇上。”
万历帝道:“李家两代人都是做统兵将领的。为大明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朕以为,李汉骄就不必从军,受刀枪之险了。朕赐李汉骄入学国子监。待他国子监结业,朕会赐他官职。”
贺六一愣神,而后叩首:“臣代外孙李汉骄,谢皇上恩典!”
万历帝是个聪明的皇帝。他赐李汉骄入学国子监,有两个动机。其一,贺六帮他解决了大峪山的风波,他这样做,是在向贺六示恩。
其二,如今李成梁领辽东兵马,李如松领大同兵马,李如柏领蓟州兵马。毫不夸张的说,李家人统领着九边一半儿的边军。万历帝虽然信任李家人,可再信任也是有限度的。他让李汉骄进京做国子监生,其实是将他视为了人质!
万历帝是聪明人,贺六亦是朝廷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对万历帝的两层用意一清二楚。不过,他相信李家人对朝廷,对万历帝的忠诚。如今月儿、泽贞跟着贺世忠去了宁波。朱香则随夫君李如柏在蓟州。汉骄进了京也好,贺六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会太过孤单。毕竟,老人最怕的就是孤单。
万历帝对贺六说道:“哦,对了,贺六,朕给你引荐两个人。”
说完,万历帝拍了拍手。两个人走进了永寿宫大殿。
这两个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高壮汉子。一个是二十来岁的俊美少年。
万历帝道:“贺六,这位年长的,是王之祯。他原本在左军都督府当差。为人精明强干。”
万历帝又指了指那个少年郎:“这人叫骆思恭,是世袭的指挥佥事。他虽出身武将世家,却知书达理,前途无量。自今日起,让王之祯做锦衣卫指挥右佥事,以后好好的帮你办差,当你的左右手。让骆思恭做锦衣卫百户。你们锦衣卫不是有师承之说么?你就做这二人的引路师傅吧。”
贺六一愣神。如今监管锦衣卫的是司礼监秉笔陈炬,与他交好。贺六本想,自己百年之后,陈炬会提拔自己的儿子贺世忠,或自己的亲信杨万做锦衣卫的头子。可看皇上的态度,仿佛是想让眼前这两人日后掌管锦衣卫。
贺六所料没错。若干年后,王之祯掌管了锦衣卫。又过了二十年,骆思恭代替王之祯,成了锦衣卫的当家人。
万历帝咳嗽了一声:“王之祯、骆思恭,你们还不赶紧拜见日后的上司?贺六做了四十多年的锦衣卫,是你们的老前辈!今后你们遇事,要多向他请教!”
王之祯、骆思恭闻言,连忙齐声道:“属下拜见六爷。今后还望六爷多多指点。”
贺六谦卑的说道:“指点谈不上。同甘共苦,同甘共苦。”
万历帝道:“好了。你们三个去趟司礼监,让陈炬开出锦衣卫指挥佥事和百户的委札。”
三人领命而去。
第770章 不起眼的魏忠贤
司礼监中,王安和陈炬正在处理公文。
贺六领着王之祯、骆思恭走了进来。他拱手道:“王公公,陈公公,忙着呢?”
王安和陈炬齐齐起身,拱手还礼。
陈炬道:“六爷,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们司礼监有何贵干啊?”
贺六指了指身边的两人:“皇上任命这位王之祯大人为锦衣卫指挥右佥事。任命这位骆思恭大人为锦衣卫百户。陈公公是监管锦衣卫的,他们得找您开委札。”
陈炬似乎早就认识王、骆二人。听到这个消息,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意外。他道:“好,六爷,王佥事,骆百户,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开具委札。”
陈炬埋头写着委札。王安则对贺六道:“六爷,请坐,来啊,上茶。”
一个二十来岁的支应太监,给贺六奉了茶。
贺六拿起茶碗,他上了年纪,手偶尔会发抖。一不留神,茶碗从他的手中滑落。
那二十来岁的支应太监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滑落的茶碗。
茶碗虽然接住了,支应太监的手上却烫出了一个燎泡。茶水也撒了贺六一身。
支应太监不顾被烫伤的疼痛,从袖中拿出一方毛巾,帮贺六擦着身上的茶水。
擦干了茶水,贺六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王安说道:“王公公,我上了年纪,手经常不听使唤。在你面前出了丑,你可不要笑我。”
王安连忙道:“六爷这是说哪儿的话!您老手抖,定然是累的!您为朝廷效力了四十多年,唉,真称得上是鞠躬尽瘁啊!”
贺六转头又对那支应太监说道:“小公公,连累你烫伤了手,贺某过意不去啊。这儿有二十两银子,权当给你买烫伤药的。”
说完,贺六取出一枚银锞子,递给那支应太监。
支应太监道:“这是奴婢该做的,何敢受六爷的赏?”
王安道:“罢了罢了。六爷赏你银子,你就接着吧。”
贺六问王安:“这位小公公眼生的很啊。是刚入的司礼监?”
王安在一旁点头:“嗯,他叫李进忠。刚刚入宫。他认了我的干儿子魏时当干爹。论起来,他算是我的干孙子。这小子机灵的很呢。办事也干练。”
贺六“哦”了一声。
二十多岁的支应太监李进忠,身上背负着一个大秘密:他的命根,其实没阉干净。
若干年后,魏时给李进忠改了个名字。这个新名字叫:魏忠贤。
魏时有一个宫女对食,名叫客氏。客氏除了侍奉魏时,私下里又与没阉干净的魏忠贤交好。数十年后,万历帝驾崩,新皇帝封自己的乳母客氏为“奉圣夫人”。
王安看在魏时的面子上,对魏忠贤大家提拔。可惜,最终王安却死于魏忠贤之手。整死王安后,魏忠贤在朝廷中广结党羽,最终成为了操控朝局的“九千岁”。
这些是后话的后话。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不可捉摸。
后话少说,陈炬给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开好了委札。
贺六道:“陈公公,你忙,我就不打扰了。我先领他们回锦衣卫认认门。”
陈炬笑道:“六爷走好。我这儿还要替皇上整理几份奏折。就不送你了。”
贺六领着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回了锦衣卫衙门。
贺六道:“王佥事,骆百户。皇上让我做你们的引路师傅。那咱们就得行个拜师礼。”
王、骆二人齐声道:“全凭六爷安排。”
贺六将锦衣卫中,有飞鱼服在身的所有官员,叫到了供奉祖师爷毛骧牌位的房间之中。
当着祖师爷牌位、一众同僚的面儿,王、骆二人立下了四大杀誓言,又给师傅贺六奉了茶。
拜师礼成,贺六忽然发觉,杨万耷拉着个脸。
贺六吩咐王之祯、骆思恭:“先让八爷领着你们各自挑一间值房。我随后去找你们。”
王八领着这两个人走出了房间。
一众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袍泽退出房间,贺六却叫住了杨万。
不多时,毛骧的神牌前,只剩下贺六、杨万二人。
贺六问杨万:“我认了王之祯、骆思恭二人做徒弟,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杨万道:“没有。”
贺六轻笑一声:“呵,杨万,你是世忠的义兄。论辈分,我是你半个干爹!在我这个老家伙面前,你没必要说谎话。”
杨万改口道:“哦,我是不高兴。刚才您老说了,皇上钦命这二人做了佥事、百户。又让他们认您为师傅。我想,不出意外,等您老百年之后,皇上打算让他们掌管锦衣卫。世忠管锦衣卫,我没二话!自家兄弟嘛。这两个外来户管锦衣卫,我不服。这不公平,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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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六叹了口气:“杨万,你记住,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要是因为不公平的事生气,你迟早会变成一只气蛤蟆。走路的时候两个腮帮子会一鼓一鼓的。跟你明说了吧,这两个人,应该是皇上的心腹。历代皇帝,都是任用自己的心腹掌控锦衣卫的。你有怨气,我能理解。可还是那句话,凡事尽自己的本职,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成啊。”
杨万道:“属下谨尊六爷教诲。”
贺六又叮嘱杨万:“咱们是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切忌不要仗着自己在锦衣卫的时间长、资历老,就欺侮王之祯、骆思恭这两个人。他们迟早会成为你的上司。既然明知道他们会做你的上司,你就该对他们表示善意,多加巴结。放心,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锦衣卫始终需要你这样精明强干的人。只要你不找这二人的麻烦,你的南镇抚使位子,还是牢靠的。”
杨万连忙道:“六爷,我听你的。”
贺六笑道:“有件喜事。皇上赐汉骄入国子监当监生了。用不了一个月,汉骄就会进京。走,我请你喝酒,好好庆贺庆贺这件事。”
杨万摇头:“算了吧六爷。世忠离京之前,让我看住了您老,让您少喝酒!”
贺六道:“这小子是怕我跟他胡爷爷一样,醉死在酒缸里。呵,好,那我就单请你吃饭,不喝酒!”
二人出的锦衣卫衙门,来到了贺府饭厅。
贺六让家人们炒了几个好菜。
杨万问道:“六爷,有件事我不明白。既然咱们已经查清了,大峪山中的那块石头,是李植派人偷运进去的。为何不直接抓了李植,还申首辅一个公道?您老何苦顶风踏雪的带人去大峪山中,连夜在石头上刻下那八个字,给申首辅解围?”
贺六耐心的给杨万解释道:“你还是嫩啊。李植是皇上亲自下旨,从都察院御史任上,升为太常寺少卿的。从正七品,到正四品,连升了六级啊!这算是破格的拔擢了!要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人,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陷害当朝首辅。后世之人在史册上看到这一段儿,会怎么说?会说皇上没有识人、用人之明!”
杨万一拍脑瓜,半开玩笑的说:“是这么回事儿!我说六爷,您老可得康康健健的再活五十年!你贺老头的一身本事、满脑子智谋,我得再学五十年才能学的完。”
贺六骂道:“放屁!六爷我再活五十年,岂不是成了老妖怪?需知,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杨万发自肺腑的说道:“朝廷里,像您老这样的‘贼’,还是多一些为好。如果朝中官员,人人都像您那样,能办事,又处处为朝廷、皇上、百姓着想。那天下就太平喽。”
贺六笑道:“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拜了张鲸为师?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不过,你的马屁让贺老头儿我很受用。”
说完,贺六站起身,吩咐饭厅门口侍候的仆人:“去,拿一瓶女儿红来。有菜没酒,不算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