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镇山河 第445节

  初冬时节,大殿之中虽有七八个暖炉,依旧清冷的很。张鲸的脑袋上,却冒出了汗珠。他搞不明白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折子。

  右都御史赵珉,锦衣卫监管太监魏忠贤心中暗笑:等着吧,说不准一会儿皇上就会下旨,让你张公公人头落地。

  贺六身为戎政尚书,亦跪在官员们当中。

  万历帝猛然睁开了眼睛,环顾了官员们一周。他开口道:“魏忠贤,你这奴婢好没有眼力价!贺老尚书都七十六了,朕早就赐他殿前看座的恩荣。你怎么还让他在那儿跪着?不知道给他搬把椅子么?”

  魏忠贤闻言,连忙道:“奴婢该死。”

  说完,他搬来了一把椅子,又搀着老态龙钟的贺六,坐到了椅子上。

  万历帝给贺六赐了座,继续闭目养起了神。

  赵珉和魏忠贤的心中有些发急:皇上啊皇上,您老要杀人,倒是赶紧亮刀子啊。让满朝文武陪着您打盹算怎么当子事儿?

  贺六看着永寿宫中这奇怪的一幕,想起了贺泽贞最近所读《左传。宣公二年》中的一句话:“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

  贺六心忖,皇上这是在学赵宣公“假寐”呢。

  满朝文武,在清冷的永寿宫中,整整跪了一上晌。

  万历帝猛然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朕今天宣众爱卿进宫,是要给你们颁布一道旨意。”

  说完,万历帝将一份黄折子圣旨,递给了魏忠贤。

  魏忠贤展开那道圣旨,粗略打量了一眼,面色一变。他宣旨道:“有上谕!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忠诚敏达,颇有理政之才。今后内阁政务,咸经司礼监掌印之手,由张鲸决断!”

  文武百官傻眼了!

  这道旨意一下,张鲸便在法理上凌驾于内阁首辅之上!大明开国两百多年,哪里有这样的先例?即便当年权势熏天的冯保,也只是跟张居正平起平坐,共同担任辅政大臣而已。

  赵珉、魏忠贤心中大惑不解:六爷不是说,皇上会因为立储的事,对张鲸动杀心么?为什么今天不但不杀他,反而给了他凌驾于内阁之上的权力?

  张鲸心中乐开了花:哈,皇上烧掉那些奏折,想必是要给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看看,皇三子多么得官心、军心、民心!并不是迁怒于我!我给了皇上一条金台阶,皇上这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众臣皆醉,唯贺六一人独醒。

  贺六在心中暗笑:皇上啊,您真是好手段!朝廷内外皆知,您一向宠爱皇三子。若张鲸因为举荐皇三子获了罪,您岂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您现在的确对张鲸动了杀心。只不过,您杀张鲸的法子,跟我想到了一起:欲毁之,必先纵容之!

  张鲸那种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的家伙,如今得了这么大的权力。用不了几天,就会干出骇人听闻的不法之事来。到时候,皇上您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杀他!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啊。可惜,我贺六伺候了三代帝王。用老胡当年的话说,您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您拉的屎是甜是咸。

  张鲸叩首道:“奴婢接旨,叩谢皇上隆恩。”

  大殿内的一众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上让司礼监凌驾于内阁之上,这是违背祖制的做法。

  朝中有良知的官员,纷纷望向戎政尚书贺六。他们希望,六爷这个三朝老臣能够站出来,反对皇上的这道旨意。

  哪曾想,贺六竟然跪倒在地,用沙哑的嗓音高呼道:“皇上,圣明哇!”

  六爷都山呼圣明了,一众官员只得萧规曹随。纷纷叩首,高呼“皇上圣明”。

  万历帝道:“罢了,没什么事儿,就先散了吧。”

  张鲸这个不知死的家伙,竟然开口:“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张鲸的确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这个没了根的人,竟然自称为“臣”。

  万历帝道:“哦?张爱卿有何事?”

  张鲸道:“皇上,天下官员、百姓一致举荐皇三子为太子。请皇上早下决断。”

  满朝文武都认为,权势熏天的张鲸现在提这件事,皇上一定会准奏。皇三子一定会成为大明的储君!

  万历帝的回答,让众臣再次目瞪口呆:“啊,立储之事,已经拖了十多年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先放一放再说。好了,散了吧。”

  张鲸又傻眼了:皇上啊,我已经给您铺好了金台阶。您怎么就是不走呢?先放一放?这是什么鬼?

  贺六此刻,没有考虑什么立储的大事。他现在心里只琢磨一件事:过段日子,用什么方法杀张鲸好呢?是用先秦酷刑车裂之法?还是用夏商酷刑炮烙之法?夫人白笑嫣一条命,儿子贺世忠一条命,心腹杨万半条命。。。有这样的大仇在,我绝不能给张鲸留全尸!

  

第933章 一个月(倒数第八更)

  

  万历帝旨意一下,内阁成了司礼监的提线木偶。

  张鲸成为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最有权势的太监。连内阁首辅赵志皋都成了他的跟班。

  有万历帝吹起的这阵大风,朝廷里的墙头草纷纷倒向了张鲸。恐怕张鲸现在说太阳是黑的,这些人都会附和“真比墨还黑”。

  当然,朝廷之中,也不全是见风使舵之辈。不少有良知的官员,纷纷上了辞官的折子。

  司礼监值房。

  赵志皋捧着一摞折子,来到张鲸面前:“张公公,六部有三名尚书、七名侍郎请辞。哦,其中包括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沈一贯。”

  张鲸冷笑一声:“我张鲸刚掌了朝廷大权,这十个堂官儿就齐齐请辞?他们这是在给我颜色看呢!哼,正好!大明朝缺了他们十个人不少,多他们十个人也不多!他们不想当官儿,有人想当!”

  张鲸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空出十个六部堂官儿位置,就要选十个人补上。我又能发一笔横财了!

  赵志皋试探性的问道:“那补这些人位子的人选,张公公您看?”

  张鲸笑道:“容我仔细斟酌斟酌。”

  这时,魏忠贤走进了值房。

  张鲸道:“忠贤,你来的正好。我有个弟弟,名叫张勋,他做事也还算精明强干。不如补入锦衣卫,做个指挥佥事。你是锦衣卫的监管太监,这事儿得你来办。”

  张鲸的弟弟张勋,是个命大的家伙。当年张鲸发迹后,将家人全都接入京城,养在了外宅里。后来张鲸误杀白笑嫣,贺六血洗张宅,张勋恰好夜宿烟花柳巷没回家,逃过了一劫。

  后来张鲸出资,让张勋在京城里开了一家当铺。

  魏忠贤毕恭毕敬的说道:“张公公放心。这是小事一桩。我下晌就去中军都督府,给二爷挂佥事牌子。”

  京城南郊,冬风凛冽。一辆马车换换向西而行。马车之中,坐着前任户部尚书、内阁次辅沈一贯。

  司礼监已经准了他辞官回乡的折子。无官一身轻,他打算回浙江老家去,余生以诗文字画怡情养性。

  忽然间,一个人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挡路者正是戎政尚书,贺六。

  沈一贯下了马车,拱手道:“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沈一贯中举那年,贺六是会试的巡考官。故而他一直尊称贺六为“老师”。

  贺六笑道:“我自然是在等你。沈次辅,你是要回浙江老家吧?”

  沈一贯道:“老师,学生如今已不是什么次辅了。国有奸佞,学生耻于跟奸佞共同立于朝堂之上。归隐田园也好,免去了案牍劳神之苦。”

  贺六收敛笑容:“你既然口口声声称为我老师。那我这个做老师的,就给你下一道师命:回京城去!”

  沈一贯道:“学生如今是一介草民,留在京城又有什么用?”

  贺六伸出了一个手指。

  沈一贯大惑不解:“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贺六朗声道:“一个月,张鲸顶多还能蹦跶一个月!”

  说完,贺六转身,换换走向他的官轿。

  沈一贯目视着贺六佝偻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一句话:雄狮虽然老去,却依旧能够怒吼!

  车夫问沈一贯:“老爷,咱们接着赶路?”

  沈一贯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不去浙江了。回京城。”

  沈一贯相信,六爷既然能够说出一月之期,便一定有把握扳倒张鲸。

  贺六坐着官轿,回了家。贺府大厅,北镇抚使骆思恭正等在那儿呢。

  贺六笑道:“你怎么来了?”

  骆思恭愤愤然的说:“我是来找您老发牢骚的。”

  贺六笑道:“张鲸又给你气受了?”

  骆思恭答道:“他岂止是给徒弟一个人气受?您知不知道张鲸有个弟弟,名叫张勋的?”

  贺六想了想,道:“这张勋好像是个开个当铺的?”

  骆思恭点点头:“没错!一个臭开当铺的,竟然被张鲸安插进了咱们锦衣卫,做指挥佥事!位列南、北镇抚使之上!他一上任,便驭使诸位袍泽弟兄如驭使牛马一般。弟兄们个个恨他恨得牙根痒痒。”

  贺六正色道:“思恭,忍耐吧。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可成大事。”

  骆思恭道:“师傅,您能不能想个急招,做了张鲸那厮?要不然,徒弟找几个靠得住的弟兄,暗中把张鲸。。。”

  说到此,骆思恭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贺六摇头:“不!我此生必杀张鲸。且我要光明正大的杀掉他!再说了,他现在权倾朝野,身边有数不尽的侍从、护卫。成功暗杀他的把握并不大。”

  骆思恭道:“师傅,有几句话,我说出来可能不太中听。现在张鲸独揽军政大权。您老这个戎政尚书,却是个光杆尚书。我听说三大营的将领,都不怎么服您。您要光明正大的杀他,似乎更没有把握。”

  贺六笑道:“怎么,你不相信师傅?”

  骆思恭连忙拱手:“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六道:“我一个时辰前,对沈一贯说了一句话。现在,我要把这句话再说给你听:一个月,张鲸最多还能蹦跶一个月。”

  骆思恭道:“师傅,您老已经成竹在胸了?”

  贺六掰着指头说道:“从嘉靖朝开始。严嵩父子、吕芳、陈宏、孟冲、张四维。。。那些权倾朝野的巨奸,有哪个是师傅的对手?张鲸跟那些巨奸比,只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罢了。我若连他这样的蠢货都除不掉,就枉做了五十六年锦衣卫。”

  贺六的话,给骆思恭吃下了定心丸。骆思恭道:“有师傅这几句话,徒弟就放心了。”

  贺六话锋一转:“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张鲸。而是锦衣卫中的王、骆之争。记住,你跟王之祯始终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事是不能谈的?千万不可撕破脸皮,势如水火。锦衣卫不怕任何阴险的敌人,只怕内斗。”

  骆思恭口是心非的说道:“师傅,徒弟谨尊您老的教诲。”

  贺六道:“罢了。我话已经说到了,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你走吧。”

  

第934章 猪养肥了,就该杀了(倒数第七更)

  

  张鲸在一群马屁精的前呼后拥下,回到了外宅门口。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抬着头,眯缝着眼,看着外宅的大门。

  张鲸轻声道:“这大门,似乎小了一些。”

  赵珉在一旁道:“岂止是大门小了一些啊!咱张公公现在替皇上管着两京一十三省。应该换一座与身份相符的大宅子!那样才配得上咱张公公的显赫身份。”

  张鲸的弟弟张勋,此刻身穿一身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人模狗样。他帮腔道:“大哥,赵都院说的对。咱家这宅子太小了。我记得以前张居正得势时,府邸足抵得上半个永寿宫大呢。”

  张鲸笑道:“是该换个宅子了。走走走,咱们进去说。”

  众人在张府大厅内坐定。

  张鲸道:“诸位,你们说,我这新宅该如何建,建多大?”

  魏忠贤开腔道:“张公公,住宅,风水也。要建新宅,必定要先选一块吉地。要选吉地,又要找一个有大本事的风水先生。奴婢听说,如今京城之中最出名的风水先生,是一个叫杨小辫儿的人。京城勋贵们看风水,都爱找他。”

  张鲸道:“忠贤所言极是。一定要找个好风水先生,选一块能惠及后人的风水宝地。”

  说到此,张鲸瞪了弟弟张勋一眼。张鲸是没了根的人,哪里有什么后人?他只能指望弟弟张勋生下一儿半女,为张家延续香火。

  张勋虽然好女色,然物极必反。天天睡女人伤了他的男根。故而他已经四十岁了,还未诞下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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