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陈旭走进中书省过之后,除开护卫和来往抱着文书的文吏之外,所有的办公室都一片忙碌和噼里啪啦审阅盖章的声音。
陈旭先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唤来秘书询问了一下这两日的政务情况,然后让秘书泡来一杯热茶之后坐在办公桌前观看几份各部门递呈需要他亲自审阅的奏章。
眼下大秦的奏章都是纸质文书,以往那种惜字如金的竹木简已经完全被淘汰,因此各地的奏章文书一般都能写的非常详细,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晦涩难懂需要猜测半天的情况。
而这些奏章和文书大部分都是全国各地的民生政务,粮税、商税、修路、修渠、突发事件、刑事案件、商业发展,以及大秦五年计划的推行情况等等。
陈旭看得很快,基本上就是一目十行,对于尚书省批阅的处置意见,陈旭也基本一眼带过,这些事情处置早有定例,只要不是特别感兴趣的,陈旭一般也不会去刻意关注,因此大部分奏章看完之后陈旭都会直接吩咐秘书让谒者送还尚书省派发六部执行,至于比较重要的奏书,陈旭则会签名之后安排人送往皇宫让皇帝自己拿主意,而他认为六部处置不妥当的奏书,还会认真写下自己的意见。
总体来说,如今的中书省工作效率非常高。
半个小时之后,陈旭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份从雁门郡传来的奏书。
这是一份刑部批阅的奏书,盖着广武县令的官印,内容是雁门关附近有一座靖边寺,在今春三月中旬戍边的一群马卒在靖边寺和当地民众起了冲突,导致几位民众受伤云云,如今伤人的兵卒已经被县衙抓捕,提请刑部裁决。
这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的奏书却让陈旭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后世有句话,叫做新闻越短事情越严重。
这份奏书一反常态只有寥寥数句话不说,而且时间也非常久,竟然还是春三月发生的事,但眼下已经秋八月了,期间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而且根据大秦律令,兵卒与民众起冲突导致有人受伤,无论何种情况只要分辨清晰责任就可以审判,大秦虽然重军功,军人的待遇不错,但实际上平民地位也很高,军人在民事审判中并不占优势,但根据不同的军爵有相应的罪责抵除,即便是杀人,最后也不一定会被判死刑,何况这份奏书之中只写到了伤人,但为何区区一件小的民事冲突,竟然广武县令还要上奏刑部申请裁决?
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陈旭捏着下巴在办公室呆坐了许久之后,把负责审核刑部奏书的中书省官员找来。
“见过左相,不知找属下何事?”中书省刑察监侍郎宴庄急匆匆而来,恭恭敬敬行礼之后略有些忐忑不安。
如今两年过去,中书省所有官员都已经习惯了陈旭的办公作风,他一般不会在办公室当面呵斥责骂下属,下属官员哪怕工作做错了,只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陈旭是不会太过计较的,最多批评几句,然后教育改正,态度都很友善。
在陈旭眼中,工作制度和工作作风,远比工作中的错误更加重要,只有养成严格遵守规章制度的良好习惯和作风,工作中的错误也才会有纠正机会的,怕的就是官员不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而大秦眼下官员办公的习惯,大部分还是处在很原始的办公流程当中,全靠感觉和心情以及想当然的判断,工作中必然会出现各种疏忽和错误,这是陈旭正在努力纠正和改变的过程,因此对于属下官员的错误,陈旭体现的很包容,所以中书省的官员只要觉得自己没有违反办公的规章制度,一般也不会太过害怕被陈旭点名。
“宴侍郎坐!”陈旭微微点头之后举起手中的奏书说,“我手上这份雁门郡军卒和平民冲突的奏书,你认为刑部依照军功抵过刑责不妥,提请我审核,但此事广武县令写的太过简单,本相也无从判断,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宴庄微微沉思了一下开口:“左相,此事属下觉得有些蹊跷,疑点有三,其一,军卒为何会无故去一座祭祀的寺庙与平民发生冲突?其二,此事三月发生,竟然拖到七月才发出奏书,其中接近四个月时间为何没有半分消息传来?其三,也是属下疑惑最深的,事发之时,靖边寺就在雁门关附近,而且有军卒参与其中,照理说这件事应该由雁门关守上奏兵部处置,但为何却是广武县令上奏刑部?”
“你说的不错,这份奏书的确疑点重重,这也是本相让你来的原因,但如若就此发还刑部,此事必然会被慢慢拖下去,而从奏书看来,此事无论刑部还是朝堂官员都不会太过在意,而这件事无根无由没有半分头绪,如若交给皇帝审阅,也必然得不到一个有用的结果,因此本相有些踌躇,中书省作为审核部门,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不然或许就会酿成冤情和惨祸,这件事你处置的不错!”
“多谢左相夸奖,此乃属下的职责!”宴庄忐忑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
“此事既然有疑惑,又事涉戍边将士和平民,因此也不能就此罢手,你拿着这份奏书去刑部一趟,看看能不能弄清楚更加详细的始末!”
“是,属下这就去办!”宴庄接过奏书急匆匆离开中书省直奔刑部而去。
而陈旭接下来在中书省各个署衙转了一圈,巡视了一番,差不多半个时辰,宴庄拿着诏书返回,不过带回来的消息依旧差不多,刑部对这件事也是满头雾水,甚至刑部令阴戊还亲自帮忙过问,但下面办事的官员依旧不知此事原委。
陈旭坐在椅子上使劲儿撸下巴,感觉皮都要撸掉一层。
雁门距离咸阳两千余里,中间还有高山大河阻挡,而且西北本来就地广人稀野兽横行,来往非常不方便,一封普通奏书从雁门发往咸阳,时间至少在一个月左右,即便是所谓的四百里加急情报,平日一趟也至少十天,冬夏暴雨冰雪时节甚至需要十五到二十天,幸亏中间还有一个太原郡城晋阳,不然往来西北边郡更加困难。
因此这件事虽然在陈旭和宴庄看来疑点重重,但若是专门安排御史前去探查,光是来回花费在路上的时间都需要一个多月,再加上背后可能隐藏的许多事情,调查或许会遭遇重重阻力,最后可能也会功亏一篑不了了之。
特么的,连个电话都没有,太J8操蛋了!
陈旭郁闷的继续揪本来就不多的几根胡须。
“左相,此事虽然一团浆糊,但属下倒是打听到了一件事,或许和这场冲突有些关联!”
“何事?快快说来。”陈旭一下来了兴趣。
“此事发生在靖边寺,但相爷可知靖边寺是何来历?”
“靖边寺,既然是寺庙,自然是祭祀之所!”陈旭微微皱起眉头。
后世许多人一直以为寺庙是有了和尚之后才有的,但实际上不是,寺庙很早就有了,而且寺、庙分别是不同的建筑,功能也不一样,开始的时候都是作为祭祀的场所,庙是祭祀神灵和祖先地方,寺则是一种官方的祭祀机构,后来寺演化成为了官衙,隶属于朝廷,比如太常寺、大理寺、鸿胪寺、光禄寺等机构,都是朝堂九卿执掌的重要部门,最为让人熟悉的就是大理寺,负责主持审理重大案件,相当于最高法院,是最高审判机关,一直到明清时期,寺也并不是秃驴……嗯,佛教徒的专业聚集场所,只是因为佛教传入中原之时,天竺来的僧人被安置在鸿胪寺照顾,后来所有的佛教建筑都以寺为名,才有了白马寺、相国寺、少林寺等名称。
而这份奏书上的冲突发生在一座祭祀的寺庙当中,也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
第1037章 老狐狸
“左相,这靖边寺祭祀的乃是前赵国名将李牧!”
“哦,竟然是他?”陈旭愣了一下赶紧坐好。
春秋战国华夏名人辈出,但让陈旭最为佩服的人只有几个,王翦算一个,蒙恬算一个,李牧也算一个,特别是蒙恬和李牧,都是刚过匈奴的名将,秦赵大战之所以赵国失败,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李牧被赵王杀死了,不然秦始皇能不能刚得过赵国还是一个未知数,因此对于李牧,陈旭还是充满了敬佩之情,同时也充满了感怀和嗟叹,如若李牧不死,眼下中原估计还是一团糟,七国之间还在年年征战,华夏也不可能有眼下一统的局面,自然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的改革。
“左相,当初李牧兵出雁门关狠击匈奴,导致匈奴人数十年不敢南下侵犯中原,因此赵国民众在雁门关修建靖边寺,纪念李牧的功勋和功绩!”
“原来如此!”陈旭微微点头,沉思片刻之后开口,“宴侍郎觉得此事和靖边寺会有何联系?”
“左相,属下是如此猜测的,李牧是赵国人心中的英雄,而雁门关也是当初赵国抵抗匈奴的一座雄关,在赵国人心目中同样地位重要,如今赵国虽然已经灭亡,但赵地民众对于昔日赵国的情义并不曾磨灭太多,前六国之地的民众,实际上暗中皆都还是以国名称呼,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如今雁门郡乃是北地屯兵的军营所在,雁门关同样地位重要,武城侯王离执掌北方军营共计四万精锐新式马卒,大部分都在雁门郡,而大秦和赵乃是世仇,当初始皇陛下都被赵国囚禁,秦人皆以为耻,因此这件事虽然看似发生的偶然,但实际却是必然之事,戍边的马卒必然是想破坏靖边寺,以此羞辱赵地民众,但因此也惹怒了当地人,因而产生了冲突……”
宴庄把自己的推断大致说了一遍,陈旭微微一想便也差不多明白事情必然不会相差太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件事必然不会像奏书所言的如此简单,说不定不止有伤,或许还有人死……”陈旭的眉头瞬间皱起老高。
虽然眼下只有关于靖边寺这样一条线索,但根据宴庄的推测看来,那么这件事其实已经有些豁然开朗的味道,一群大秦的精锐将士想要去破坏赵国祭祀英雄的圣地,当地人自然不肯,然后推推搡搡起了冲突,而一群平民哪里是精锐士兵的对手,很快就被揍的鼻青脸肿,然后一群士兵破坏靖边寺之后扬长而去,当地民众便聚集闹事,因为碍于王离的原因,雁门关守和当地官员必然也不敢得罪,此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但这种事必然无法拖的太久,因为拖的越久,后果也可能越发严重。
陈旭觉得此事如果处理不好,最后很可能会酿成一出巨大的民变。
而根据西北赵国人的尿性,闹大了造反也并非不可能。
“宴侍郎先回去办公吧,此事严格保密勿要透露出去,本侯亲自去一趟尚书省!”陈旭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之后拿着这份奏书去找冯去疾。
紫英殿,尚书省府衙。
如同中书省一样,高大巍峨的宫殿门口,挂着尚书省三个鎏金古篆,宽阔的台阶两边,分列着数十位装备精良的禁军护卫,大殿门口画停车线的位置,密密麻麻停着数十辆不同款式的马车,不断有官吏进进出出,看起来比中书省忙碌多了。
“恭迎清河侯!”在禁军统领的带领下,所有的禁军护卫一起抱拳行礼,连带进出的官吏也赶紧一起停下来躬身行礼。
“免礼,冯相可在?”陈旭下车微微点头之后问。
“冯相眼下正在府衙办公,左相里面请!”在禁军首领的引导下陈旭走进紫英殿,刚好遇到急匆匆迎接出来的冯去疾,两人把臂问候一番之后携手进入冯去疾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