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责怪爱卿,而是叹息天命难违而已,当初爱卿用仙术救治青宁导致吐血,朕便命令天下任何人都不得让爱卿治病,免得爱卿承受太多的反噬,通武侯孝心可嘉,承受一劫为上将军延寿五年,此事终究是他自己的安排,终怪不得爱卿……”
皇帝停顿下来,看着玻璃车窗外护送的禁军和依旧冰雪覆盖的连绵群山许久之后接着开口:“通武侯是前去调查雁门关事件而亡,朕伤痛数日彻夜难眠,因此无论武城侯有如何过错,朕这次都不能斥责惩罚他,关于雁门之事……朕也希望爱卿以后勿要再追查下去!”
“是,陛下!”陈旭在心中无奈的苦笑一下神情严肃认真的拱手答应下来。
皇帝一言九鼎,雁门关之事算是彻底盖棺定论,因为王贲的死他不想让陈旭和任何人再去触碰王氏,这算是对王翦和王贲两人功勋的肯定和感激。
马车辘辘,一路安静沉闷之后到达美原镇,武城侯王离带领王氏族人老小上百人披麻戴孝跪地迎接皇帝的到来,因为通武侯在军中的地位崇高无人可以望其项背,因此凡是还在咸阳的诸多武将几乎全都一个不拉的前来吊丧。
灵堂早已搭好,一具漆黑厚重的楠木棺材放在灵堂的正中央,棺盖只盖了一半,躺在棺材里面的王贲看起来脸色平静而安详,头发衣服都收拾的整齐干净,看不出来有任何的伤病痛苦。
灵堂四周挂满白绫经幡,秦始皇带着一群王侯公卿和文武官员在灵堂绕棺一周观看了遗容之后安慰王离几句之后退出去,也没有多停留便启程返回咸阳,只留下大公子扶苏替自己主持余下的丧礼。
王翦和王贲去世,皇帝都亲自前来美原祭拜吊唁,这在大周诸侯的礼仪中从未有过,当初李斯去世之后皇帝根本就没有出宫,只是下发诏书封赏李斯家人,前去吊唁的也只有扶苏而已。
上尊下卑是古老的传统,臣子死,君王一般只是礼节性的下发诏书安慰,功劳大的重臣会封一个谥号以表示尊重,但秦始皇登基称皇帝之后废弃了大周传统的谥法,从皇帝到臣子死后都没有了追封的说法,当时王翦去世后曾有官员上书追封王翦为太师,不过被皇帝摇头否决。
如今王贲去世,皇帝虽然内心伤痛,但从传统君臣关系看来,他这样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而王氏父子虽死,但死后也算是极尽尊荣,因为古来从未有过君王亲自给臣子或者诸侯吊唁丧礼的,这不符合古老的礼仪规范。
不过皇帝对这个似乎并不在乎,似乎在用这种行为表示自己对王氏父子的爱惜和尊重。
皇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陈旭等文武百官却不能就这样离去,按照上卿礼制,他们还要跟随扶苏一起完成后续繁复的吊唁祭拜程序。
丧礼连续进行了三天,整个美原镇和上次王翦去世一样哭号震天,而王贲的同样遵循了王翦的安葬方法,并没有奢制陵寝,只是在距离王翦墓不远的地方开穴下葬,父子两人的坟墓相距不过百丈。
葬礼结束官员逐渐告辞离去,王离也专门置备酒茶向陈旭冯去疾蒙毅等一些地位尊崇的上卿王侯表示感谢。
王离这次一路跟随从狼孟县扶灵而归,沿途冰雪阻路千余里奔波,加上王贲去世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因此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大圈,须发凌乱精神萎靡不振,与以前看见的那个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青年完全判若两人。
对于陈旭,王离表现的足够尊重,礼仪周全没有什么不妥,但陈旭却看得出来,王离对他抱有一种非常深的恨意,每次与他说话和拱手行礼,都看得到王离动作僵硬和额头上紧张而隆起的青筋。
对于王贲的去世,陈旭虽然也有些伤悲,但却远远没有皇帝那么伤心,毕竟他和王贲并不太熟,两人在一次吃饭喝酒聊天的时间屈指可数,而且王翦王贲父子征服六国之后就一直不问军政事务,也几乎从来都不上朝,这几年都躲在美原镇休闲养老,这几年下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加起来不到十次。
其实满朝文武公卿陈旭唯独和蒙毅还算熟悉,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的机会比较多,毕竟两人是翁婿关系,在一起交流也没有太多人会在意,但其他文武公卿为了避嫌,相互之间都不怎么喜欢深入的交流,陈旭都不太熟悉,平日也只是上朝和工作上的来往而已,而王翦和王贲父子更是不太愿意和陈旭来往太过密切,害怕引起皇帝的误会,当初为了资助陈旭修建蹴鞠广场,王贲带着一箱子地契拜见陈旭,两人前后说话也不到十分钟,而且王贲还专门去皇宫向始皇帝解释缘由。
君王最忌惮的就是臣子之间私下结交太过密切。
而尤其是王氏和陈旭这种地位和身份,一旦起了歹心连江山都能颠覆了。
因此地位越高的大臣之间交往越发的小心翼翼。
三位上卿如果没有公务和特殊原因几乎从来都不会单独聚在一起饮宴。
而如今王翦王贲在这个冬天相继去世,大秦迎来了一个没有军神镇压的时代。
这在皇帝和大秦百姓看来是一个噩耗,但在陈旭看来确是一个好事。
大秦眼下并不缺乏优秀的武将,但是缺乏一个能够适应时代的军事制度和军队结构。
对于军事制度和军队的改革,若是王贲提出不同的意见,或许皇帝就不会轻易答应,但眼下随着王氏父子的离去,大秦已经没有了阻挡陈旭的力量,除非他自己无法说服始皇帝。
“夫君,武城侯看来对您抱有很深的成见呢?”回去的路上,陪同陈旭前来吊唁的水轻柔轻声说。
“嗯!”陈旭苦笑着点头,“此次王贲之死可以说和我有关,若不是我要求调查雁门关之事,恐怕王贲也不会去雁门郡,也就不会因此而殒命,王离恨我也在情理之中!”
“夫君岂可自责,若不是王离自己行为不端惹下麻烦,夫君焉何会去查他?讨人之错,必先自审之。他把王贲之死归咎到夫君身上岂不是无理取闹!”水轻柔秀眉微微蹙起。
“娘子勿要心忧,不管怎么说王贲的死和我还是有些关系,这次我上奏的时机选的不太好,不过,唉……”陈旭叹了口气,“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对错已经都不太重要,他恨我也罢不恨我也罢,结果都已经如此了,以后找个机会向他解释吧!”
第1137章 不满
……
王贲离世,皇帝下令罢朝一旬,而且谕令咸阳禁绝百日婚庆表示哀悼。
大秦都市报同样再次在头版头条登载了王贲逝世的消息和祭文,用整整一张报纸四个版面详细介绍了王贲的生平简介和其为大秦立下的丰功伟绩。
但这次民间的沉闷悲伤情绪不如王翦去世持续的那么久,随着王贲葬礼结束和寒冬过去,咸阳的悲伤气氛在宁静中很快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春天如期而来的温暖和轻松。
城南的图书馆工地在停工一个月之后,一月初,天气转暖冰雪融化后重新开始,随着土石工程的完工,眼下每日牛车马车络绎不绝的往工地上运送砂石木料和水泥钢筋,民夫刑徒的号子声响彻整个咸阳,沉闷的咸阳慢慢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民间最近讨论最热烈的不是即将正式开始动工修建的图书馆和京师大学,而是织布机和纺纱机。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即便是皇帝去世,也不会比吃饭穿衣更加重要。
而对于商人来说,王贲这种顶级王侯和他们八竿子都打不到边,因此王氏父子的去世在富豪商贾之间也不过是聊天之时嗟叹惋惜几声罢了,该吃饭的吃饭,该喝酒的喝酒,该挣钱的……那必然不能放弃。
而在参观了城南木器工坊的织布机和纺纱机之后,许多商贾早就按捺不住,许多人纷纷托关系走后门想要前去拜访清河侯,希望能够得到织布机和纺纱机的生产授权,而且还有无数其他郡县的商人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千里迢迢的冒着严寒来咸阳查看织布机的生产过程。
一个多月过去,随着报纸登载织布机纺纱机的消息,加上来往于咸阳和各地之间的商旅口口相传,织布机的功效被无限放大,有传说一日可织布十匹甚至二十匹,而且纹理平直细腻,比普通的腰机和织机织出来的布质量好的多,因此东南盛产苎麻的郡县商人更是群情激动,昼夜兼程赶路来咸阳打探消息。
而这些人中,甚至还包括如今风头正盛的水泥和煤铁商人,因为他们都从这个消息之中嗅到了无限的商机。
因为根据大秦法律,为了鼓励民间种麻织布,布税是最低的税种,而且布还可以抵粮税甚至徭役。
随着钢铁水泥行业的快速发展,特别是当初为了刺激钢铁水泥的发展推行的为期两年的免税和三年的半税保护期即将过去,再过一年两年,水泥厂和钢铁厂的税收会提高一倍,虽然只有十税一,但对于这些商人来说也是一大笔的支出,特别是这些年快速发展,钢铁水泥一直供不应求,从开矿到生产,所有的企业都不得不提高工资招收足够的人手,如果再提高一倍的税收,那么厂矿挣的钱必然会少很多,而且钢铁和水泥都是极度劳累的重劳力劳动密集型企业,需要的全都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而这些人也是工资最高的群体,工资太低了根本就招不到人。
在税收和人工费用等生产成本不断提升的前提下,有些小的钢铁水泥厂开始考虑转型或者投资别的项目。
而织布机的出现就是一次绝好的投资和转型机会。
“侯爷,家主在信中说了什么?”
清河别院之中,已经开始回华夏钱庄主持工作的范采盈带回来一封书信,是范氏家族范顒写来的。
“范公在询问织布机和纺纱机的事情,看来他也打算投资一家纺织厂!”陈旭看完书信之后捏着下巴说。
“那您有何打算?”范采盈走到陈旭身后帮他轻轻按摩肩背。
“我觉得范氏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这个行业比较好,天下赚钱的行业不少,织布虽然挣钱,但远不如钢铁水泥重要,而且织布厂成本低技术含量低,投资百万钱就能开设一间巨大的织布厂,但对于钢铁煤炭来说,百万钱投下去连水泡都看不见,范氏作为商界领袖,除开赚钱之外我对范氏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们通过不断的扩大经营能够将钢铁水泥行业整合成为规模巨大的钢铁厂和水泥厂,不断和实验工厂配合改进冶炼工艺和煅烧工艺,改进煤铁矿石的开采方法和矿山设备,以此推动大秦最重要的基础工业稳步发展,而不是仅仅把眼光盯在赚钱上……”
“赚钱固然是商人的本性,但躺在钱堆上死也是商人的耻辱,作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道德的企业家,范氏的眼光应该看的更远一些,将范氏的发展和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国家强盛商业才能繁荣,国家颓败则商业必然也举步维艰,大秦的商人应该承担起匡扶华夏的使命,当初我与范公曾经说起过陶朱公三次散尽家财的事,这样不光让范蠡得以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而且还因此得到了天下百姓的称颂,被天下商贾奉为榜样,因此范氏要想继承陶朱公的商业理念,就要把眼光放在朝堂之上,将自己的命运和国家命运绑在一起,而不仅仅只是盯在商业发展上,因为无论任何时候,没有朝堂和官府的支持,商业注定只是无根的浮萍,看似繁盛,实际上经不起风吹浪打……”
范采盈越听脸色越发苍白,按在陈旭肩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陈旭这番话必然是有所指,而且还表露出对范氏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