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
四个亭长离开之后,陈旭一屁股在几根竹子做成的简单凉榻上坐下来喝凉茶。
这是一栋老旧的木屋,算是镇政府的办公室,以前的里典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真的是老迈昏庸,办什么事基本上都是循旧,不知变通也不知创新,镇上的蔷夫游缴还有亭长也只能跟着一起混日子。
虽然秦朝严格人口管理,有户籍登记制度,有保甲连坐制度,没有许可不能抛田离家,更不许毁田,对于经商也有诸多鄙视,但实际上陈旭穿越过来之后发现,除开那次征召民夫之外,他并没有感觉到如同后世所说的苛刻,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交通不方便。
偌大一个大秦帝国,除开新疆西藏这些贫瘠苦寒之地不在疆域范围内,辽河、长江、黄淮、珠江四大流域的繁华富庶之地几乎已经尽皆囊括,而人口却不超过两千万人,绝对属于地广人稀,一把撒出去就找不到人的那种,到处都是原始荒野,因此一般人想出村都很难,更别说出远门了,越穷越出不去。
而对于有钱骑马坐车的富人或者商人来说,根本就不需要考虑户籍这些,只要不杀人越货被人告发或者通敌造反,绝对不会有人来管,这和后世是同一个道理,有钱人高人一等。
就比如陈旭在县城呆了一天,城门口站岗的兵卒基本对于骑马坐车甚至赶牛进出的人来说就是个摆设,打着哈欠屌都不会屌一眼,哪怕是衣服稍微穿的好点儿整齐点儿,他们也不会管,而往往被他们呵斥打骂的,都是那些最穷最穷的叫花子一样的人,这些人有可能是逃籍者,也有可能是流民或奴隶,被盘问的也最多,其实基本上都是当地的贫穷老百姓,进城买卖点儿东西罢了。
也就是说,秦朝的法令的确严苛,但和后世一样,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是老样子,镇上的领导和下面的村民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喊服役就去,喊交税就交,不杀人不偷盗不放火,谁也不会没事找事,要知道干部出趟门也就不容易,随便去个村子来回都得大半天,坐在马上老胳膊老腿都能给颠散架,偶尔出现一些乡民闹事或者其他事件,能妥协就妥协,能安抚就安抚,能恐吓就恐吓,能低调就低调,和后世还是一样,绝对不能让事情闹大捅到上级领导耳中,一般出现那种事,闹事者肯定会受惩罚,官员同样要担责任,因此谁都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这个时代,其实严苛的法令还是局限在相对繁华的地方,有些穷山僻壤地方连秦国已经统一中国了都还不知道。
陈旭坐在房间里,一边喝茶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经过几天的了解,里典名义上是镇上最大的官,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很杂,什么都要管,但实际上主要只有两件事,第一是收税,第二是执行县令派发的徭役命令,只要把这两件事做好,基本上里典就可以安安稳稳当下去,这也是为什么前任那个昏庸年迈的老头儿混了这么多年才被自己拱下去的原因。
第一是的确老掉牙了,第二就是上头换了领导。
江北亭当了县令,自然要换一批自己喜欢的人上去,而恰巧,陈旭就是他喜欢的一个,因为刚一上任就送给他脱粒机这么大一个惊喜。
脱粒机的样品已经送往郡城去了,相信一定会获得郡守嘉奖,江北亭也会增加一大笔政绩,不光治下有这种精通机关设计的人才,更重要的是会让夏粮收割更加快捷,的确是利国利民的一大创举,相信如果脱粒机送到咸阳,估计满朝文武都会被惊动。
所以陈旭对于江北亭来说就是一个奇货可居的投资对象,年纪小没关系,培养一下将来就会成为江氏一族的得意助手。
眼下正是夏粮收割之时,因此自然而然夏粮税就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有半点儿马虎。
这件事江北亭也反复叮嘱他好几次了,夏粮必须按时一粒不少的交上去,至于下面的人有没有吃的,会不会饿死,那归里典管,不归县令管,县令只对郡守负责,郡守只对咸阳负责,一层一层把粮税收齐之后入仓,而其他的命令也会一层一层压下来,完不成任务被砍头的也是里典和亭长村正这些最基层的官吏和役夫,而到了县令这个级别,被砍头的已经很少了,上头都有人,只要不是造反和改朝换代,一般把命留下来没太大问题。
清河镇只是一个小镇,人口规模不到三千,没有有秩和啬夫这两种正规乡镇才有的官吏,因此只是按里设置了官吏,因此里典便是最大的官,亭长游缴都有,都归他统筹管理,只要把这次的夏粮税搞定,基本上后面好几个月都没什么事,到时候就可以慢慢弄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眼下所有的事情都已吩咐下去,只能每天督促几个亭长下去监督催促,眼下等的无聊,倒是可以找个认字的来给自己讲解一下秦朝的一些法律,不然到时候迷迷糊糊被砍了脑袋还不清楚。
第103章 脑残的东西
“大石!”陈旭放下杯子冲着外面喊了一声,牛大石立刻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进来,身上也换了一件新的粗麻布衫,穿着崭新的猪皮凉鞋,头发也梳理的整齐干净,与往日邋遢破烂的形象完全不搭边。
“旭哥儿……不,里典大人,有何吩咐?”牛大石兴奋的脸皮涨红,说话也学的文绉绉的。
陈旭的脸一黑:“典你大爷,快去把陈老帮我请来!”
“好好!”牛大石赶紧跑了出去。
陈旭哭笑不得的看着这货的背影,搓搓牙脸皮抽抽了几下。
自从他正式当上清河镇的里典之后,第一天回村,全村人都要给他磕头,就连牛大石都改口了,叫里典大人,自己当了屁大一个官,朝夕相处的人都生分起来,连陈姜氏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这让陈旭非常郁闷,弄的他都不敢回村里去了,这两天一直和牛大石住在镇上的这间木屋内。
不一会儿,牛大石带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过来。
“里典,叫老朽来有何要事?”老头儿白发苍苍,不过看起来精神不错,进门也没拱手就直接问。
“陈老来的正好,请坐!”陈旭赶紧站起来给老头儿倒了一杯凉茶双手递过去。
对于陈旭的礼貌,老头儿也很受用,坐下喝了几口甜丝丝凉滋滋的凉茶之后,陈旭这才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老头儿也没太过诧异,因为他们也都听说了,这个新上任的里典还未成年,而且……不识字,因此老头儿很是认真的开始给陈旭讲解一些法律法令。
而陈旭也很郁闷,并不是他不识字,而是他不太认识这个时代的字,如今隶书还不是特别盛行,而且秦隶和汉隶差别巨大,此时的隶书和小篆的许多字体字形还很相近,笔画比较复杂,远没有后世隶书那种简单明了,他这两天也翻看过一些前任里典留下来的竹简文书,全部都是小篆,其中十个字有七八个不认识,连蒙带猜大概能认识一半,至于表达的意识就是一脸懵逼,基本不理解,比后世学过的所谓古文晦涩难懂的多,完全就是个高级睁眼瞎。
听了半个小时的课,感觉老头儿已经有些说累了,陈旭这才让老头儿回去,然后准备躺下睡个午觉休息一下。
“大人,大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很快一个带着斗笠穿着粗麻布衣短掛的中年人跑了进来。
“什么事?”陈旭略有些紧张的问。
因为这个中年人是负责征粮税登记的税吏,叫牛全,读过一些书,认识字,还懂计算,算是清河镇的高级知识分子,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管理仓库负责征收夏粮税。
“大人,登记用的绳筹用完了,我把备用的绳筹翻出来,发现也被老鼠全部咬坏,眼下急着要用,该如何是好?”本来天气就热,牛全一急,额头汗珠滚滚往下流,满脸的尘土冲下来几道泥沟。
陈旭一听松了一口气。
尼玛黑老子一跳,还以为粮库的粮食不见了呢。
“走,我去看看!”陈旭没法睡觉了,只好带上一个斗笠跟着去存放税粮的粮仓,牛大石也赶紧跟了上来。
说是粮仓,只不过是一个四面封闭的木石结构的房子,房顶刚刚修葺过,盖上的是崭新的茅草,为了防止粮食被偷,还养了两条大狗看护,窗户也没有,只有一扇小门。
“大人您看,这些绳筹全部朽烂,轻轻一提都散开了!”牛全抓起一个木架上的绳子,穿在上面的小木牌稀里哗啦就掉下来一大堆。
所谓绳筹,就是一种简单的计算和登记工具,一根麻绳上穿着许多的小木牌,对照收回来的粮食和下乡征粮的竹简记录和仓库存留的竹简对照,每个村都会一家一户的仔细查验,粮食和数量对上之后,就把粮食入库,同时把绳筹上一个小木牌翻起来,等把一个村登记完,然后把这些小木牌的数量加起来,再汇总和收粮的记录对照看看有无差别,如果没有,这个村的粮税就算全部完成,如果有误差,那就要找收粮队负责人的麻烦。
绳筹啊,这么脑残的东西!
看着一大堆乱麻绳和掉落一地的木牌牌,陈旭感慨的腮帮子都肿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下村视察,只来过仓库一次,根本就不知道计数和算账用的是这么原始的玩意儿。
而且因为前任里典昏庸老迈,不肯更换绳筹,这些绳筹都用了十多年,早特么朽到快不行了,终于,今年换了镇领导,它们也很争气的坏了。
“大人,下午就会有新的税粮运送回来,必须赶紧把绳筹准备好才行!”牛全看着陈旭蹲在地上摸着下巴看着朽烂的绳筹一脸便秘的表情,忍不住催促。
“嗯,别急,此事很容易解决!”陈旭站起来对牛大石说,“大石,你去把镇上的木匠唤来。”
牛大石答应一声撅着屁股屁颠儿屁颠儿的转身跑了。
自从陈旭当上了里典,作为他的未来妹夫,牛大石感觉自己就是大舅哥最信任的人手,也水涨船高成了陈旭的副手,整天跟在他旁边,跑腿的事情干的很溜,而且乐此不疲。
“大人,现在紧要的是换绳子和木筹!”牛全不知道陈旭要木匠来干什么,于是提醒说。
“无妨,我自有计较!”陈旭看着旁边有一块平整的石板,上面还放着几截木炭,应该是用来计算用的,于是走过去拿起木炭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很快画出来一个算盘的图形。
算盘,作为古代最伟大的计算工具,被誉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在汉朝就已经开始大规模推广和应用,然后经过历代数学家改进和归纳计算方法和口诀,一直沿用到二十一世纪,即便是在电脑早已普及,电子计算器早已攻陷全球的时代,在一些偏远地区还能见到算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