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本地人看报纸一样,他都是先看二版的本埠新闻,头版都是放到后面,那上面除了一多半的广告外,还有就是国家大事,国家大事离平头百姓太远,还没有本地的新闻来的实在。一些新闻更贴近他们的生活,都是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也可以作为谈资。
突然,正看着报纸的他,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神情也变得有异样,也许是看到相公的异样,许林氏问道。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
“你、你看看这报纸”
话刚出口,他才想起娘子不识字,于是便说道。
“这,报纸上在征集当年满清入关时的暴行,说是要牢记过去”
说着,许云贵的目中掠过些痛苦,
“我,我还记得当年爹娘,他、他们是怎么被杀的”
泪水突然流了下来,许云贵喃喃道。
“我,我以为自己忘了,可,可忘不了啊!”
一句忘不了,从许云贵的口中道出时,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已经年近五十的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嚎淘大哭起来,原本正吃着饭的兄妹四人,无不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父亲。
在这几天里,同样的一幕不断的在大明各地上演着,一篇看似简单的呼吁,再一次挑起了人们遗忘的记忆,人们抬头看着左右,似乎也明白了,为何各个报社会发出这样的呼吁亲历者正在老去!
甚至已经有许多人已经去世了。
作为大明的前首辅大臣的顾炎武,在看到报纸上的呼吁时,他沉默了良久,心情却是久久无法平静,当年满清占据江南,抵抗失败后,被迫远走他乡的一路上,他曾目睹过太多的暴行,也曾见过太多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相似的却又极为悲惨的遭遇。
“当年但凡是人,又有几人没有斑斑血泪的遭遇”
痛苦的闭上眼睛,顾炎武摇头长叹,然后,他走到书架上,在书架上有一叠厚厚的书稿,自从当年致仕之后,除了到各地讲学之外,他更多的时间是用于专心著书,而他同样凭着回忆写下了许多当年目睹或者耳闻的清军暴行,一桩桩暴行令人发指,许多时候,他甚至不愿意提笔写下去,因为那些暴行实在难以用字记录,即便是每每回忆也会让他变得怒火中烧。
“确实应该写下去啊,应该记下来,让后世人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仅仅只是为了发冠啊”
想到现在不少人对四十年前的那场劫难生出来的误解,顾炎武喃喃自语道。
“真的需要让他们了解啊”
人们确实需要理解,人们的记忆确实需要提醒。而各家报社的报道,再一次真正唤醒了沉默的记忆,四十年前,满清入关时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后,那些不愿提及旧事的人们,纷纷拿起了笔,在纸上描述着他们的遭遇,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会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的儿子、孙子,让他们代笔写下他们的遭遇。然后贴上邮票,寄往报社。
作为邮递员的林强又一次被眼前几十包信给惊呆了,他拿出一把信问道。
“都是送到公议报的?”
这几天已经送过去多少信了?
没有十万封也有几万封吧!
可是这信却仍然源源不断的寄往报社,毫无疑问,这信中肯定记载着那些让怒火滔天,让人不禁泪目的故事,拿着这些信,林强只觉得的薄薄的信有些沉重,沉重到他无法呼吸。
“都是到公议报的,这一天就寄来了上万封,接下来,肯定还有更多!”
将邮包放到马车上,同事怒骂道。
“挨千刀的建奴”
他之所以会这么生气,并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因为报纸上的报道,每天,各家报社都会挑选出一封来信,在报纸上刊载,内容毫无疑问的,要么是建奴的暴行,要么是人们为什么抵抗。
在上万封信被送到报社的时候,报社里的人们,并没有惊讶于信的数量,而是专注于从信中挑选出最应该发表的,可是阅读那些信件,却总会让他们陷入愤怒之中,即便是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是,他们仍然无法适应这一切。
报社里静悄悄的,作为总编的王树仁,将鼻梁上的眼镜推了下,然后目光投向远方,良久之后,才说道。
“才四十年啊!”
这么一声感叹之后,王树仁又继续说道。
“才四十年,这天下的人们,就记不清楚,当年咱们的朋友、亲人是为什么抵抗建奴的了。”
固然他们的亲朋好友中有不少人选择了投降,但是更多的人却死在了满清的刀下。
“有人说什么,没有剃发令之前,咱们一个个都投降了,到后来剃发令来了,大家伙才知道抗争,实在是荒谬至极,难道在剃发令之前,天下人就不曾反抗过?剃发易服只是激起天下人的愤怒,在此之前,许多人仍分不清楚何谓“亡国”,何谓“亡天下””
“是啊,清兵入关的时候,非但普通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是“亡天下”,就是士林中人,亦有不少人以为,不过只是改朝换代而已。”
张悠柏摇头叹道。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引用着顾炎武在日知录卷十三正始中对“亡天下”的描述。然后他又说道。
“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一声长叹之后,张悠柏看着桌案上的厚厚的信件,长叹道。
“我生于崇祯十五年,甲申陆沉时,我尚是年幼不知,少时虽然听闻满洲大兵暴虐,可也就是如此了,不过四十年,要不是有人提及,只恐怕,这些东西,我是永远也想不起来的,而且也不会对子孙后代去说,我是如此,更何况那些兴乾后出生的少年?一代代人,最终总是会忘记的,到最后,甚至再过几十年,也许会有人为满清的“节臣”正名,因为”
抬头看着总编,张悠伯神情肃穆的说道。
“因为,大家都会忘记啊!他们忘记了满洲大兵的暴行,同样也忘记当年祖辈们是如何用生命去驱逐鞑虏,当然,也忘记了祖辈身上的惨痛遭遇,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会对所谓的满清“节臣义士”的孤忠而感叹不已,就像于我大明,当年不也有士人为蒙元孤臣树碑立传吗?”
一边说,他一边摇头说道。
“他们为何这么做?不是因为那些是士林中人,所以要保全他们的声誉,是因为忘记,他们忘记了祖先惨痛的遭遇,忘记了抗争的艰辛,忘记了这些,自然也就只看到那些所谓“节臣”的孤忠了”
第373章 危言(求支持,求月票)
远方的大山从黑暗中走出,将灰蒙蒙青黛色呈现在远方的天际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一切似乎都不曾改变过,群山只是静静地矗立在哪儿,一动不动。
不,十几年前,这里也曾有过大的动静郯城大地震曾经让方圆上千里的地区地动山摇,曾经改变了这里的地貌。不知多出了多少沟渠,也不知多少平地变成了丘陵。
现在,这里却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当年的地震之后,面对地震后的余震连续,朝廷选择了移民,将大量的震区百姓迁往东北、四川等地。随后震区的重建,与其说是重建,倒不如说是让其自然恢复。
大量的人口迁移后,震区的许多地区成为无人区。不过这片人烟稀少的地区并没有闲置下来,反而因为其即有平原,也有山地,而被官军选作“操习场”,每年官年的秋操都在这里进行。除此之外这里还成为了一座军营,驻扎着卫戍中都的禁卫军。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驻扎在这里的官军还在这里种植了大量的树木,就像现在大山上密布的红橡、白橡,这些引进自北美的硬木,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在大明各地落地生根,许多官道的两侧都种满了这类硬木,当然这并不是为了绿化,而是海师为了获得木材实施的育林计划,毕竟舰队造船需要大量的优质橡木,而这恰恰也是本土所欠缺的,所以,除了通过从东北以及滨海地区采伐之外,内地的育林不解决木材来源最根本的办法,尽管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不仅海师有育林计划,就连陆师也有自己的育林计划火铳需要核桃木作为铳床,火炮需要优质硬木作炮车。而这些优质材在内地不多见,优质橡木等木材仍需要从东北等地运进。所以早在几十年前,五军都督府就实施了自己的育林计划。
尽管现在,铁肋甚至铁板正在取代木材。但是实施了近20年的育林计划,仍然取得了良好的成效,这片大山上茂密的林区就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