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顺治二年,李自成撤离西安,顺治就诏谕西安驻军:“会城根本之地,应留满洲重臣重兵镇守。”随设八旗驻防营于西安,将易名为顺王府的秦王府拆毁,西安城内东北隅兴建八旗驻防城,拆毁了秦府外城萧墙,将内城砖城改建为“八旗校场”,作为满蒙八旗军队训练的场所。满城内精锐八旗马甲人数高达5000人,连同眷属共计2万人,除了满清龙兴之地盛京,西安兵将人数在全国各八旗驻防城中居于首位。
也正得益于这满城内的驻防八旗拱卫,在天下纷乱的时候,让大清国总算还有一个去处。也正因如此,尽管大家对于皇上丢掉了江山有些怨言但是在来到西安之后却又不得不佩服皇上当初的远见,毕竟,现在再怎么着大清国,总算是还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尽管有了落脚的地方,可是这城里头一下子挤进了十几万人马,自然是变得极为拥挤,往日里住着一家人的地方,现在更是挤进了十几口人。十几万旗人就是这么在西安城内的满城里挤着。
不过即便是如此,相比于那些汉军旗来说,他们至少不用在帐篷里躲避着这刺骨的寒风。可是难免的,他们仍然会继续抱怨着,抱怨着皇上把大清国的江山给丢了。
“哎,大清国啊,轮着这个皇上算是完了”
即便是在行宫外守门的御前侍卫,在忍受着刺骨的寒风时,仍然忍不住在那里抱怨着。
“不要乱说话。小心让别人听到了,要了你的脑袋。”
他这边话音未落,一旁就想起了其他人的训斥声。
“说说也就是说说罢了还能传到皇上他老人家的耳朵里。”
穿着黄马褂的大内侍卫,在那里嬉皮笑脸的笑着。
“要是大家伙儿的话真能传到他老人家的耳朵里,那也是功德一件不是。”
“那是别人,咱们可是在宫前,在行门口少说两句死不了你。”
顺治西狩之后,虽然秦王府大抵不在,可满城的将军署却仍可做为行宫。只不过相比于旧时的皇宫,这行宫未免有些太过寒酸了。甚至就是这门外的侍卫,也不过只有区区十几个人罢了。
不过对于此时居住于其中的福临来说,他并不会因为这宫室寒酸,而有丝毫不适,此时,他整个人都病倒了。
他的身份本身就不好,这两年屡遭打击之后,这身子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当初在济南沉迷于女色,身子骨自然大不如以往,待一路逃至西安之后,便长病不起了。
作为大清国的皇帝,顺治自然想撑着身子,看到大清中兴的一天,可是他自己个却知道,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七岁登基,十五岁时趁多尔衮身死之机,剪除多尔衮党羽,掌握大权,随后扫平南明,在这之后,又开科取士,刻意网罗汉人人才。四海初定时,他也才不到二十岁,就在天下诸事皆定,大清国将要坐稳江南的时候,大清国的气势好像到头了。
从郑成功海路入寇,再到江宁陷贼,然后达素兵败,再然后想着这几年,大清国一日不如一日的局面,顺治只觉得眼前一黑。
难道,这就是大清国的气数?
难道,当真应了那句“胡人无百年国运”?
可是大清国不过才几十年啊!
为什么要轮到我做这个亡国之君?
此刻,他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独坐殿中,一种莫名的惆怅忽然袭上心头。鎏金三足鼎里焚着的香料香味味委实太浓了一些,顺治不耐烦地叫人将鼎中香全撤了出去,然而却依然还是坐不住,一甩手便走出宫殿,站在走廊下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这室外清冽的寒气驱散胸中的郁闷。
可是,这郁闷的心情,却还没有驱散丝毫。甚至越来越发的烦恼了。
即便是没有任何人当着他的面发过任何牢骚,但是作为皇帝,他仍然能够感觉到似乎现在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着他,议论着他是怎么样丢掉了大清国的江山。
当然。他还知道在这城里头肯定也不少人。现在就在那里诅咒着他因为他把他们的家人都丢给了蒙古人。
作为大清的皇帝。所有的一切罪责现在都在他的身上,是他丢掉了大清国的江山,是他,八旗子弟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他们一定在背后疯狂的诅咒着他。
可是即便听到了。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不会因为那些话而动起杀人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这大清国的江山是在他的手中没有的。
即便是他们骂,用力的骂上几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铅灰色的天空,那天上的乌云缓缓地向南移动,福临仰望着天空却是默默不语。一阵寒风袭来,身子单薄的他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抱了下肩,一直跟在旁边侍候着的吴良辅立刻走过去,将将一件貂皮裘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瞧着这貂皮裘,福临皱了一下眉头,他的手忍不住抚摸着这身上的皮毛。
“天下也就只有满洲才产貂皮,自此之后,恐怕朕再也没有机会再见满洲的山河了。”
有很多东西在的时候并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现在。他甚至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非要进关。如果不进关的话。有哪里会有今天这么多的事情。
可惜当年。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但是现在他却要为当年满清入关若下来的罪孽去负责,所以他才有些不甘愿。
听了这话,吴良辅平静的说道。
“万岁爷,瞧您说的,现如今,陕西甘肃稳固如泰山,朝廷更有二十余万大军于此,待到明朝君臣内乱时,我大清自然可以重新君临天下”
听着吴良辅的话,福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扬起脸来。他瞧着天色寻思着,这天是要下雪了
虽然说天寒地冻,但是却没有人心冷,作为皇帝,他知道现在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他。大清国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了,在很多人看来,根本原因就是他。
那些失去妻儿的旗人在抱怨着,他们心里对朝廷,对他这个皇帝有怨气。到了这个时候,要是大清国还是内斗不止的话,这大清国将来可怎么办啊?
就这么在走廊下方站了一会,一阵寒风吹来,几粒雪花飘洒下来,打在福临的脸上,那冰凉的雪花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他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福林感觉到上投有些腥味,然后他用手帕捂着嘴然后用力咳嗽着,再张开手帕的时候看到手帕中尽是一团血红。
面色煞白的他,看了一眼手帕上的血迹。然后不露声色地把满是鲜血的手帕收起来,然后便离开了走廊,回到了屋内。他看到桌案上放着一堆堆的奏章和牒报,对于这些折子他一眼也不瞧,径自的离开了。
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至少这些奏折什么的并不重要。现在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纷飞的雪花就这样从空中飘落下来,周围尽是一片静寂。把一切都放下来之后。他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他有许多重要的事必须要赶紧做好安排。
“万岁爷,麻勒吉、王熙奉旨前来见驾。”
内廷侍卫贾卜嘉已跪在身后轻声启奏,他是皇上的亲信。
“天这么冷,万岁爷也该”
福临不等他说完,摆了摆手便进了殿,这才注意到麻勒吉与王熙两人早已伏跪在那里了。麻勒吉是顺治九年满人状元,而王熙是礼部尚书王崇简之子。顺治四年进士,顺治十五年,擢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后加尚书衔。而王崇简为礼尚书,父子复同官,也正因“受皇恩深重”,他们父子才会随驾来“西狩”,对大清国也是忠心耿耿,毕竟到了这份儿上还不抛不弃的汉人并不多。要是大清国的汉臣都像他们一样对大清国忠心耿耿的又何至于如此啊!
只是那些汉臣永远都无法忘记他们是汉人的身份!所以大清国才到了今天的这步田地!汉人终究还是不可信啊。哪怕就是抬籍入了旗的汉人,同样也是不可信的。
顺治在炕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借着火抗的热量,屋子里暖烘烘的,一会儿便觉得浑身燥热,不由地用手去解开皮裘上的钮扣。旁边站着的贾卜嘉连忙步上前替主子解了下来,然后便退出殿外。顺治打量了下眼麻勒吉和王熙,他们两个都是朝中的大学士,这件事他们办再合适不过了。
轻咳了一声让麻勒吉与王熙知道圣驾已到,其实他们两个人之前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现在听到皇上的咳声,两人的头在方砖上磕了三下,然后齐声启奏道。
“奴才麻勒吉臣王熙恭请圣安!”
顺治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