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看着突利可汗,见着他眼神之中的惊喜,便知晓,即便这人偶尔有仁善之心,但终究不是明主,他心中,自己的欲念更重,百姓的生死与之相比,却并不那么重要,但天下,是由普通人组成的,真正的上位者,只有他这么一个,即便是诸侯王爵,在他眼里,亦如草芥,不能为生民立心之人,只适合做乱世枭雄,却做不得盛世明主。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大势所趋,亦是常态,杜立也终是提起了唇角,“适才说兵分两路,这第一路,走防守的路子,第二路,便走主动进攻的路线。”
“这怕是不妥。”突利可汗沉吟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见到杜立疑惑的眼神之后,他伸出手指向了地图,“敌军想要进攻我们只能从这里走,而与此道理相同,我们想要进攻西突厥,亦只能从这里走。”他的手指停在了杜立手指的旁边,杜立甚至还能够感受到他的手指上传来的清凉。
“这里?”杜立挑了一下眉,诧异的看向突利可汗,“可汗确定,走这里能够打得过死守在对岸的士兵?”
“难不成还有别的路吗?”这里确实不是他们进攻的最佳路线,毕竟如今两方就在此处交战,算是各有胜负,但是一旦渡过了额尔齐斯河,便是单方面的杀戮,骑兵是不能渡河的,只有步兵和弓箭兵方才能够安然渡河,而己方骑兵不能渡河,不意味着地方的骑兵同样不能发挥作用。
这便是最初,西突厥鸿德格率领的两万骑兵最终惨败,以损失两千士兵的代价最终却只能杀掉东突厥五百余人的缘由,步兵与骑兵对战,便相当于单方面的碾压,战马不能过河,便让人过河,而过了河,面临的就是敌军的战马的践踏,如此情况,若非鸿德格撤退的命令当机立断,两万人都不够死,更不要说是两千人了,只怕一战下去就要全军覆没了。
而此时西突厥一方,大军到了边境之后,颉利可汗召见了鸿德格,按照陈丰的意思,不要透露半点心中的不满,因此在边上坐着的陈丰的眼神的逼视之下,他最终只说了几句客气话,赞赏了一番鸿德格的死守,方才给了他们大军反扑的机会。
而在鸿德格迈出军帐的那一瞬间,颉利可汗的表情便冷了下来,即便是看着陈丰的眼神之中亦是有了些许的不满,草原上的人们都豪爽,满意就说满意,不满意直接发脾气的人,你让他在这里和自己已经讨厌到极点的人虚与委蛇,试问你还想让他如何能够开心的起来,又如何能够给出这个主意的人好脸色?
当然,陈丰也并没有想过要他的好脸色,反正此时在战场上,他也不能直接将自己搞死就是了,只要自己不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他就不会杀了自己,区区不满意,其中还有不少佯装的成分,陈丰又如何会放在心上呢?
遂陈丰神态自若的看着面露怒色的颉利可汗,眼神之中甚至还带着笑意,唇角上扬,这般,颉利可汗便是有天大的气,也要忍下来了。
“掌柜觉得朕不该杀了他吗?”颉利可汗依旧气鼓鼓的说道。
“大汗当然可以杀了他。”陈丰淡定自若的回道,“但是大汗可有想过,您甫一到战场上,便毫无理由的将一个死守边境半月,避免了敌军铁骑进入我方屠戮我方百姓的有功之臣,您让其他将领做何想法?”
“可是他通敌叛国!”颉利可汗自然知晓自己这般行为并不合理,但是还是开口说道。
“通敌叛国的罪名大汗有抓到现行吗?”陈丰开口问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缘由有二
颉利可汗犹豫了片刻,他是抓到了现行,手中确实有物证,但是那物证只能说服他自己,却说服不了天下人,更说服不了朝堂之上的有功之臣,即便他心中清楚,这一切就是事实,但耐不住如今他死守边境,确实也杀了不少敌军的将士。
即便不说其有功,但是也绝对无过!将其斩杀当真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那难不成就这么将他留在这里?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张嘴就咬我们一口?”颉利可汗大致是被陈丰说的找不到理由了,但是又担心着鸿德格会闹什么幺蛾子,心里始终是放不下。
“留在身边,你就得时时刻刻的防备着他,一旦出了点什么问题”说到这里,颉利可汗伸手指了一下陈丰,又指了一下自己,“你,朕,这里所有人都会因为对他一人的仁慈而丧命于此,这一点你可有认真想过?”
“可汗多虑了。”陈丰摇了摇头,“此人无足轻重。”
“掌柜未免太过于心宽了吧。”颉利可汗看向了陈丰,满脸诧异,“这人可就是一条毒蛇,你放了一条毒蛇在身边养着,难道不会心中忧虑吗?”
“此人算不得毒蛇。”陈丰笑的轻松,端是让颉利可汗的心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我是信你,但是掌柜你也不能将我的性命这么随意的就摆在敌人的嘴边了吧?”尽管陈丰的多番保证让他安心了不少,但是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事关自己身后的千万黎民,事关自己的江山大业,他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做到彻底不闻不问。
“此人当真算不得毒舌,大汗心中忧虑不过是卧榻旁侧不容他人酣睡而已,而此人,连一个爪牙都算不上。”陈丰的言词之间,似当真未曾将这人放在眼里。
“留下他,缘由有二。”陈丰终是给了他一个定心石,其实他明白,经过自己的坚持,颉利可汗的心思已经明确,如今不过是给他一个定心石而已。果然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颉利可汗的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其一,是为了安我方将士的心,因此,大汗不仅不能将其斩杀,反而还要大肆奖赏,如此方才能够让各路将军心中满意,包括下面的士兵,也要论功行赏,激励他们上阵杀敌的勇往直前,战死沙场的士兵们,亦要承诺好生照看他们的家眷。”
说到正经事的时候,陈丰便是满脸的认真,而他这样认真的表情,便是颉利可汗也好似不敢有丝毫的造次,听着陈丰说话的时候,连呼吸都刻意的放轻了不少。
见颉利可汗并没有发出问题,陈丰继续说道,“其二,亦是为了安抚敌军,只要鸿德格活着,他们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冒险启用其他的细作,敌军将领定然料想不到,此人在暴露之后竟然还能够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遂只会一味他还并未暴露,而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启用其他人,便更容易多一分危险,所以在他没死之前,我军的奸细,敌军应该只会与他联系。”
陈丰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锋利,让一边的颉利可汗安心了不少,而陈丰也趁势继续说道,“本是敌在暗我在明,危机四伏,但此时隐藏在暗中的人已经露出狐狸尾巴,抓一个已经暴露的人,难道不比抓一个藏在暗中的人更容易吗?”陈丰的笑容之中带着坚定。
颉利可汗自是深信不疑。
若非知道实情,只怕陈丰自己都要对自己这番话深信不疑了。
如他所说,那鸿德格本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值当一提,不过此人能够在率先进攻的情况下,还能在双方的几番交战的过程之中守住边境,着实算是不易,也算是一位将才了。
陈丰是个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他会在生死边缘试探,但是若非情非得已,他绝对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而这个鸿德格就是一个险境,不过这个险境只是针对颉利可汗而言的,对陈丰根本没有半点的影响,因为陈丰知晓此人并非是奸细,之所以现在颉利可汗认定了他是细作,不过是因为陈丰选定了他。
一个没有危险,还有点将才的人,留下来也无妨啊,毕竟现在陈丰想要的并非是东风压倒西风,也绝不是西风压倒东风,而是要两方势均力敌,只有这样方才能够互相消耗,如此一来,按照原定计划,半月之后,只怕两军就会损失大半,战况胶着之后,方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损失从来都不是陈丰想要避免的问题,一方胜利亦不是陈丰心中所愿,陈丰想要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终得利的是大唐。
“大汗,这边的地段是否不适合骑兵作战?”沉默了片刻,陈丰忽然开口问道。
听到陈丰的问题,颉利可汗也是楞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回答,“确实不适合骑兵作战。”若非如此,东西两方根本不会等到现在陈丰挑拨之后才发起战争,若非两方皆是易守难攻的环境,如何两军也应该时不时有所摩擦才是,但如今两军背靠之地一方是连绵的山脉,一面是起伏的丘陵,中间隔着额尔齐斯河。
不说其他,单说这额尔齐斯河,想要安然度过已然不易,更遑论还要克服地面环境来让骑兵作战了,马匹在这样的地段根本就跑不起来,骑兵反而不如弓箭兵更能发挥作用,而偏偏草原民族更加注重的便是骑兵的培养,比之大唐,要强上不止一个档次,却也是他们的优势在这个时候变成了劣势,阻碍了两军的进程。
“大汗打算何时发动进攻?”陈丰开口问道。
“大军奔波劳碌,便休整一天吧。”颉利可汗思量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道,“后日一早大军发动进攻。”
不止一次,陈丰赞叹颉利可汗是乱世枭雄,这般的果断,绝非寻常人能够做到,大军发动进攻的意思,是全员进攻,而非派出一部分人马打探情况。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十仗水域
“不瞒大汗,在下有一点疑虑。”陈丰面带犹疑,之后开口说道。
“掌柜但说无妨。”似是看出陈丰的犹豫,颉利可汗当即开口说道,大概也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竟也能够让素来果决的掌柜游移不定。
“大军可有在多坦岭设防?敌军可有可能从这里绕路攻打过来?”陈丰说完之后,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在下不懂兵法,也不懂行军打仗,若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大汗可莫要笑我。”
“无妨。”听到陈丰的话,颉利可汗果然是半点都不给陈丰留颜面的笑了出来,“先生多虑了,先不说多坦岭的地势并不适合战斗,敌军是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从额尔齐斯河渡过来的。”
“况且,就算是他们真的渡过来了,还要穿过半个多坦岭,长途奔波人困马乏,莫说是战斗了,只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颉利可汗说话的时候,眼神之中都散发着光彩,果然一个人只有到了自己最擅长的地方才能够发挥出自己最本来的光彩。
陈丰心中只有暗笑,却并未点明,不过,“大汗如何得知他们渡不过额尔齐斯河?”
“上游水流湍急,这个位置,莫说是人了,就算是石头落下去,也会被湍急的水流打的粉碎。”颉利可汗自信的说道。
“原来如此。”陈丰略作沉吟。
“若是这般,掌柜可还有忧心之处?”颉利可汗似笑非笑的看着陈丰。
“既然大汗心中已有定论,便是在下想多了。”陈丰说完又一次强调了一遍,“在下不通军事谋略,所说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大汗见谅。”
“无妨无妨。”颉利可汗豪爽的摆了摆手,“人无完人不是?掌柜谋略并不在此,不了解也不足为怪嘛!”
“大汗大量,某只担心帮不上忙不说,还要成了大汗的累赘。”陈丰说话的时候,声音之中带着一点愧疚的味道,也是这个味道让颉利可汗心中对陈丰的满意又上了一个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