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微言轻,景毋心对自己又是成见颇深,自己冒然建言,景毋心多半会置之不理,可如果是主将熊胥派来的信使,说出来的话,在某种情况下,可就代表着主将熊胥的意思了,景毋心就不得不重视了!
那个斥候自然不知道景孺孝心中的想法,见景孺孝点头,急忙又抱拳行了一礼,转身飞快的离去。而景孺孝,则又率领其他斥候营的兄弟,朝着山陇郡城飞快的赶去,他必须要在景氏族兵大军抵达之前,先一步跟莒军建立起联系来,以免在战场上造成不必要的误解。
然而,还没等景孺孝率领的斥候赶到山陇郡,距离山陇郡还有三四里,刚刚跟莒军斥候接触上,正在向对方表明自己的身份时,空气中却隐隐传来了一阵金声,景孺孝听到金钲清脆的声音,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变了一下,旋即便从那几个莒军斥候身边,纵马急冲了过去。
那几个负责外围警戒的莒兵见状,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便反应过来,急追了上去,却被景孺孝带来的景氏斥候给拦了下来,将景氏族兵的徽章,亮出来,耐心地朝那几个斥候解释着。
而景孺孝,却是一路疾驰,顺着官道,一直冲到了莒军中军军阵外,朝着正在敲打金钲的莒军中军军卒大声叫道:“吾乃景氏统领,有紧急军情,求见大将军,吾乃景氏统领,有紧急军情,求见大将军!”只不过,声音却被掩盖在了金钲声中。
金钲声响,攻城的莒军正如潮水一般,往后撤退着,最先撤出的一部,甚至已经撤退出了赵军弓手的射击范围之内,当然,从昨天后半夜开始,城上的赵军已经没有再向城下的莒军射出过一支羽箭了,赵军戍卒,已经跟攻城的莒军,缠斗在了一起,弓手,已经没了用武之地!
中军军阵中,大纛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伐赵主将熊胥,眼神中满是不甘心的色彩,但是,就算是他再怎么不甘心,现在的他,也已经别无选择了,在他的战马前面,跪着一大片的顶盔戴甲的将校,都是军中将领,而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的原因,也都出奇的一致,请求休战退兵!
从昨天傍晚开始,数万莒军,便在中军督战队的督促下,对山陇郡城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击,战斗,从傍晚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整整一晚上,还要加上上午这半天时间!
战斗持续的时间,也已经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次攻击,惨烈程度,也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次战斗,从山陇郡城城墙脚下,到护城河外这一两百步的范围内,已经倒满了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首,尸横盈野,血流成河,已经都不足以形容此时战场的惨烈了,尸山血海,可能才更加的贴切!
发动攻击的莒军一部坚持不住了,两部坚持不住了,然后是三部,四部,五部,最后几乎所有参与攻击的莒军将校,除了那个降将甘晖外,全都跪在了熊胥坐骑前,乞求熊胥下令撤军。
法不责众,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熊胥,也不得不考虑麾下部将的要求,否则一个不慎,就很可能引来一众部将的反弹,熊胥可不希望在战阵中,自己后背什么时候飞来一支流矢,让自己不明不白的就为国捐躯了!
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后,熊胥只得顺应一众部将的请求,下达了收兵回营的军令,听到熊胥的军令,那些跪在熊胥身前的莒军将校,这才一起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只有熊胥这个主将,眼中却是浓浓的不甘心!
此战若退,此后,可就再没有机会组织下一次的攻城战了,这一战,可以说,自己已经输了!
想到这些,熊胥不由得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扫见军阵外,是否有个人正在大声的叫唤着什么,只不过却被周围那几个将校带来的亲卫给拦了下来。
熊胥心中猛地一动,急忙招来一个亲卫,转头对他说道:“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亲卫应了一声,有些迟疑地瞧了周围那几个将校一眼,然后才又疾步朝军阵外小跑了去。那些围着熊胥的将校,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也就没再像之前那样,几乎将熊胥和他的亲卫,全都拦在了周围这一小片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的行动自由可言了。
那个亲卫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穿过了由那些将校护卫组成的‘中军’军阵,出现在了景孺孝跟前,朗声说道:“尔是何人,为何在此大声喧哗?”
“吾乃景氏统领,有紧急军情,求见大将军!”景孺孝急声应道。
那个亲卫听了景孺孝的话,又瞧了一眼景孺孝,景氏统领景毋心、景毋鈡,甚至包括景孺亥等人,那个亲卫都认识,只是眼前这个,看似有些面熟,应该是打过一两次照面的,但那个亲卫却并不能叫出景孺孝的名字来,也仅仅只是有些面熟而已。
亲卫微微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将军稍等,待末将前去禀报。”说着,转身便要走,刚转过身去,胳膊却被人给拉住了,一砖头,却见是那个景氏统领拉住了自己,正疑惑时,那个景氏统领已经急声说道:“军情紧急,烦请将军带路,末将与将军同行!”
那个亲卫微微愣了一下,抬头瞧着景孺孝一脸急切的样子,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点头说道:“也好,将军,请随末将来。”
第七百四十一章 撤兵与断后
很快,亲卫便带着景孺孝出现在熊胥跟前,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将军,是景氏统领,有紧急军情,想要禀报将军,属下擅自做主,已将其带来,请将军恕罪。”
“景氏统领?”熊胥转头瞧着景孺孝,景氏族兵中,那几个统领,熊胥都见过面,即便不能全部叫对名字,但看着总会有几分眼熟的,只是眼前这个景氏统领,却是有些眼生。
不等熊胥的话音落地,景孺孝已经跪倒在地,行礼说道:“末将景孺孝,拜见将军。”
景孺孝?没听过,景氏统领中,直裔不是以孺排辈的,旁支之中,熊胥知道的也就一个以勇猛著称的景孺亥!
微微愣了一下,熊胥才又说道:“原来是景统领,不知统领有何紧急军情,需要向本将禀报?”
景孺孝将心一横,咬牙沉声说道:“末将斗胆,敢情将军,继续攻城,景氏统领毋心,已率景氏族兵三万赶回,不出一个时辰,便能抵达,恳请将军再坚持一个时辰,等景氏族兵一至,便可合兵一处,攻破山陇郡城!”
景孺孝话音未落,熊胥身前的几个将领便一齐大声呵斥道:“大胆!~”只有熊胥,听到景氏族兵不到一个时辰便能抵达的消息后,脸上不由得为之一动,如果景氏族兵抵达,城头上望眼欲穿的赵军必定军心动摇,士气大落,而攻城的莒军却正好相反,说不定还真有反败为胜,一举攻破山陇郡城的可能呢!
想到这些,熊胥也不由得有些心动了,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前出声呵斥景孺孝的将领中的一个,便又大声说道:“尔是何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惑乱军心?”
“末将景孺孝!”景孺孝梗着脖子大声应道。
“景孺孝,哼,没听过,无名小卒之辈,景氏统领之中,皆是尔等这种胡言乱语,轻言军务者么?景毋心、景毋钲就是这么带兵的?难怪景氏族兵越来越弱,都快赶上民伕杂役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将领冷哼了一声说道。
说着,那个中年将领又转头对熊胥行礼说道:“将军,此子胡言乱军,擅言军务,末将恳请将军,乱棒将其打出,以正军纪!”
那个中年将领话音未落,奉节校尉芈晟、敢死校尉芈歆、持国校尉司马奉公等军中将领也一起单膝跪地行礼说道:“末将恳请将军,乱棒将其打出,以正军纪!”
景孺孝见状,不由得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现在他也已经看出来了,主将熊胥,现在其实已经被部下几乎架空了,熊胥现在也已经是身不由己,根本由不得他再随心所欲的发号施令了!眼前这些将领,虽说是在‘恳请’熊胥将自己乱棒打出,但熊胥还能说半个不字吗?
“诸位将军,何至于此呢?景……景统领也是一片忠心,更何况,只要再坚持一个时辰,景氏援军一到,山陇郡城还怕攻不下来吗?”熊胥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只要再坚持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啊,景氏援军一到,赵军还有心思,还有那个勇气再坚守孤城吗?为什么他们就连一个时辰也不肯坚持了呢?
熊胥也很无奈,他是以王室将军的身份领兵的,年不及三十,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了一军统帅,这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他有多强的统领才能,而只是因为他王室将军这个身份,除却这个身份,以他现在这个年纪,在莒军军中,多半才只能做到千夫长一级的校尉官,甚至有可能是都头百夫长之类的,根本不可能统掌数万大军!
之前,熊胥凭借着王室将军的身份,再加上杀了熊氏族亲将领,而且又并没有打过什么败仗,熊胥才能够勉强驱使那些军中老将,但是现在,围成日久,却又久攻不下,军心士气耗损严重,熊胥在军中建立起来的一点威望,自然也就荡然无存了,那些军中老将宿将,哪还可能再听他的命令驱使?联合起来,架空,甚至威胁胁迫熊胥,自然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熊胥几近祈求的话,却并没有得到芈晟、芈歆、司马奉公等人的理解,几乎话音刚落,那个中年老将便又接着说道:“将军此言差矣!将军刚才已经当着众人之面,亲口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如今令兵已经发出,金钲声也已经敲响,全军正在收兵回营,若是冒然更改前令,军卒无所适从,必定大乱,若城中赵军,再趁机出兵相攻,慌乱之中,我军如何应对?如若因此而战败兵溃,将军又如何向大王交代?”
那个中年老将的话音刚落,之前几乎一直没有开口的振武将军熊飞也接着说道:“屈将军所言没错,城中赵军也不是没有精锐之卒的,当日末将率军为全军前锋,刚刚抵达城外,立足未稳,便是被城中赵军所击,人数虽不众,但却个个精锐骁勇,这些日也没见那支赵军精兵再出动过,可见公叔子夜,是还想将他们用在更合适的时机,一旦被公叔子夜察觉我军混乱,城中精兵尽出,慌乱之间,我军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听了熊飞的话,熊胥心中不由得一阵气急,败军之将,还敢如此厚颜无耻,将败绩公诸于众?当初是谁,一万余人,被区区三千赵军(这个赵军的人数,也是熊飞汇报上去的,如果可能的话,熊飞甚至想要报数倍于己的赵军人数,只不过在此之前,莒军斥候就已经打探得很清楚了,山陇郡城中,仅有五千戍卒,五千戍卒,不可能全都是以一当十的军中精锐吧?因此,最终熊飞也没敢多报,只是将不足千人的赵军,翻了几番,报成了三千之众)击败,甚至连将旗都丢了的?而这些天的攻城之战中,也没见赵军出动三千精锐,城头上的守军,也大多是些老弱病残之辈!可见,熊飞这三千赵军精锐,也不过是他杜撰的罢了!
一万余先锋部队,却被区区老弱病残的赵军戍卒击败,而且还是以少胜多,换成自己,羞也羞死了,那还敢把这些丑事公诸于众的?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看在同属一族的情面上,饶了这厮狗命!
熊飞话音刚落,那个屈姓中年老将便又说道:“飞将军所言没错,这些日攻城,城中精锐并未出现,公叔子夜必定是将之隐藏了起来,以待最佳时机,对我发动致命一击,将军,您可不能亲手将这个机会,奉送与公叔子夜呐!”
说着,屈姓中年老将也不等熊胥应答,便已经站起身来,转过身去,大声呵斥道:“来人,给我将此胡言乱语,扰乱军心的小卒乱棒打出,不得再出现在将军方丈之内!”
话音刚落,周围芈歆、芈晟、司马奉公等人也跟着大声叫道:“还不快把人给打出去!”
那个带着景孺孝进来的亲兵听了几人的话,不由得脸色一变,飞快地瞧了一眼景孺孝,却见景孺孝也是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着,紧咬着牙关,突然又张口大声叫道:“将军,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了,还请将军慎重三思!”
我何尝不知道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可看看眼前这些无能之辈,还会给我这最后的一次机会吗?熊胥同样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嘴巴张了张,想要替景孺孝求情,但话话没说出口,周围那些芈歆、芈晟等人带来的亲卫,就已经一起上前,用手中枪戟棍棒一棒打翻,倒拖着,将景孺孝给拖了出去。
被倒着拖走的时候,短暂昏迷后又清醒了过来的景孺孝,还在不停地大声挣扎着叫喊道:“将军,将军三思,将军三……”但话话没说完,应该嘴巴就已经被拖着他的亲卫给捂住了,熊胥只能听到“呜呜呜”含糊不清的声音了。
铁青着脸,瞧着眼前喜形于色的熊飞、芈歆、芈晟、司马奉公等人,熊胥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既然你们不仁,那就休怪本将不义了!
想到这,熊胥旋即沉声说道:“诸位将军,本将久攻郡城无功,时至如今,已经拖延将近一月,图耗粮秣器械,士卒性命,本将心中着实难安。”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熊胥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才又接着说道:“不如就此罢兵休战,撤军南返,如何?”
听了熊胥的话,熊飞、芈晟、芈歆等人不由得全都愣了一下,但旋即脸上却全都是一喜,莒国兵制,兵为将私,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国中各个部族的军卒,是私属于各个部族统领所有的,就是莒军正卒,军卒也都是各自招募组建,很多时候,往往都是莒侯(现在的莒王)给你一个军号,让你们自己去招募军卒,能招到多少人,就做多大的官。
平时,这些军卒的粮饷,官府也只是供给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还得自筹。征战之时,再应莒王征召,出人出兵,粮草辎重才由官府供应,战后所得,也是按照功劳一起分享,莒王能拿大头,剩下那些,却也足以让参战的将校赚得盆满钵满了!
在这种情况下,战事顺利时还行,大伙儿有福同享,有功同当,可一旦战事不顺,很容易便会出现熊胥现在所面对的这种情况,麾下将校不服从命令的情况。
现在,攻打山陇郡城不顺,部下损失惨重,那些将校心中早就已经不满了,私下里也并不是没有想过早日撤军,并在撤军的途中,将甘临邑、零陵邑等占据的邑城关隘大肆洗劫一番,带着战利品,返回莒国。只不过一直没人带头提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