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伴随着风飒飒吹过,空气中充满了萧索之意。
他看向那坟茔,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里沉睡着的并不是皇家的每一个亲王或者皇帝。
就连公主、太后等等女眷的墓地,也远在数里之外。
皇家的墓葬,需要经过层层的筛选,选到合适的风水宝地之中,才能够保持皇家福泽绵长,江山社稷稳固。
这里,却是皇帝自己选的。
他还记得,古妃从城墙上跳下去之前,曾经嫣然一笑,和他说过,她活着的时候,不喜欢皇宫的沉闷,不喜欢皇宫里面的宫女太监,太后公主。
死了更不喜欢。
所以死后,一定要让皇帝亲自给她挑一处最漂亮的地方,种满了月季,那样春天便会漂亮无比;要有溪水,要有枫叶,那样秋天就会如诗如画。
皇帝做到了。
这是他一生中答应她的少数几件事情中,唯一做到的一件。
那时候,很多风水大师告诉皇帝,古妃是嫔妃,只能葬在皇家陵墓的侧边,不能太大,占地要小,她的身份只能配得上那么点儿地方……
于是乎皇帝把所有的江湖术士,风水大师,一股脑地全部赶出了皇宫,并且下令,哪一个敢来京城,就杀头。
他自己给昭挚陵取了名字。
因为这里埋着的,是他一生挚爱。
哪一年,是春天。
她穿上了最喜欢的白裙子。
就像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么美丽。
她就像是这天地间的精灵。
不受拘束,自由自在。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曾经捉弄过他,别人都觉得他英明神武,聪慧无比,但是她却觉得他是个笨蛋。
“笨蛋,你说,有个老道士说要带你去长生?不当皇帝了,你带我去找老道,怎么样?”
“你傻啊,长生哎!而且,要是学了老道的仙术,我就可以天天看月季了……”
她有些忧郁,很期望那老道再来一次,于是天天缠着他,一起在后花园中等,但是老道始终没有出现过。
有一年,皇帝出城,遇到了几个乞丐,善意布施,却被偷了她送他的玉佩。
她发了飚,第一次把家族所有高手都派了出去,京城都为之震动,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后来,居然真的在那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几个乞丐,所有人都以为那几个乞丐要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她却是用良田和宅子,换回了玉佩,没好气地交给他。
后来,他去了大漠,和古天舒一起,去打匈奴。
他们被打散了,皇帝差点儿死在大漠上,却被一个胡女救起,为他悉心的疗伤。
他回京的时候,带来了那个胡女,第一次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低头说,对不起。
她挑起他下巴,大眼睛中闪着光,道:
“有什么对不起,老娘准你取个妾,谁让她救了你呢?”
转过身,他却知道她病了一个月。
进了宫以后,她吃不惯宫里的食物,说太油太腻太造作,不该是食物本来的样子。
她说,没事的,那我给你做。
他于是去学了厨艺,他找到了全国最好的神厨尤知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只学会了做一样东西。
那就是滋味粥。
他回来的时候,却整个人都瘦了很多——想要学习滋味粥,得一直处于饥饿状态,只有饥饿的人,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味。
她看到他黑瘦黑瘦,营养不良的模样,落了泪,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挑食了。
时间过得真快。
古天舒在匈奴战场上节节胜利,京城中都充满了兴奋。
天不遂人愿,一只匈奴轻骑却出现在了京城下,举城惶惶,城中空虚。
所有的人都说,是古天舒通敌。
否则的话,匈奴怎么可能找到的入关的道路?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到京城?
她站了出来。
她说,古家不可能通敌。
她带着古家的所有人,包括家丁、武士,上了战场。
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古家,从此全灭。
但匈奴也挡住了。
她站在城头,穿着最喜欢的白裙子,回眸,笑中带泪,看了皇帝一眼。
然后跳了下去。
……
皇帝的眼中泪花闪烁。
他的嘴角溢出了一抹鲜血,他茫然地抬起头,如画的风景逐渐地虚幻,虚幻,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消失了。
只剩了这残生无尽的孤独,无尽的煎熬。
他不能负了苍生,但却负了她。
这么多年,有谁知道他又有多煎熬?
她死后,他不近女色,把一切的悲伤,用冷漠的面孔掩藏着,却一次次在皇宫密室中,对着她的画像垂泪不已……
天地之间一切都变得而寂静,周围的画面又重新出现。
涓涓流淌的溪水旁边,一个女子身穿白裙,纤纤玉手捧起了一捧水,倒映出她绝世的面容。
周围的月季,在这一瞬间,忽然盛开,满山遍野的花瓣,随风纷飞,落在她的裙摆上,殷红如她的唇。
“天雪……”
皇帝喃喃着,眼中露出了一抹笑意,他忽然起身,朝着那少女走了过去。
少女似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微微回眸,眸子中出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正如她当年似笑非笑地说:“傻瓜。”
她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皇帝的手。
她牵着皇帝,一步步走进如画的风景之中。
再也消失不见。
……
史册记载:正元十九年,皇帝于昭挚陵前,闭目而逝,逝时,嘴角带笑。
野史记载:
“正元十九年,皇帝于昭挚陵前失踪,尸骨不存。”
“后三年,有樵夫误入昭挚陵前,言见一男一女,于溪水间共戏,女子疑为仙子,男子英姿勃发,其容宛如皇帝。”“其间风景,如梦似幻,亦人间不可见之盛景。国人闻言,纷踏而至,而至昭挚陵,则古妃墓已不见,山间月季枫林,悉数消失,不知所踪。唯旧址遗龙袍一件,正当年皇
帝所着也。”……
第667章 开战
夜幕降临。
坤宁宫中。
云壑悄然而至,他的脸上带着紧张期待的神色。
走进皇后的寝宫。
他却发现皇后正在对着铜镜垂泪。
他走了过去,轻轻揽住皇后的肩膀,道:
“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他死了吗?”
他期待着回答。
皇后拭去了眼角的泪,脸上忽然化作冰霜一般的冷。
“滚出去。”
她冷冰冰地开口。
话语如同石头一样坚硬。
云壑顿时怔住,脸色有些难看。
“你……”
“日后再敢踏入我寝宫一步,我让你不得好死。”
懿如皇后冰冷的话语,伴随着冰冷的气息放了出来。
云壑打了个寒蝉,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已经全然不认识了。
如果自己不走出去,她有可能会杀了自己。
云壑下意识地放开了手,退后了几步。
“滚出去,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你是未来的皇帝。”
皇后逼视着他,道:
“天下可有喜欢自己母亲的皇帝?”
云壑浑身发抖,他感觉到了恐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儿臣……现在就走。”
他起身,快步离开了坤宁宫。
他走后。
坤宁宫很快恢复了寂静和空虚。
这宫殿太大。
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