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辽东的钱粮复杂情况,简直没人说得清,先是要加税,进入国库,加多少与征多少没关系,发到辽东多少与接收到多少没关系,而辽东欠饷,拖饷,挪用更是常事,甚至于闹出的大小事变几乎没停过。
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只怕朝野没人不清楚。
黄维怀对周正的话置若罔闻,继续下棋,淡淡道:“你在朝廷搞风搞雨我不管,到了辽东,你安分一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周正在路上已经预感到黄维怀要对他做些什么,神色不动,淡淡道:“你要怎么不客气?”
黄维怀再次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正,道:“如果你不听话,我会将你留在辽东,等我回来再押你回京治罪。”
周正看着黄维怀,他本不想与他多废话,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问一些事情。
周正走过来,在黄维怀对面坐下,看了眼棋盘,沉吟片刻,道:“我看过很多书,纵观历朝历代,亡国无不与党争有关,党同伐异,不断内耗,说是亡于外实则亡于内,你读的书比我多,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比如东林书院,起初就是因为反对党争而成,为什么你们最终都变成了党人,热衷于操持权柄,党同伐异?”
黄维怀抬头看着周正,消瘦的脸上一片冷漠,道:“李恒秉说你不通庶务,好高骛远,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你以为,凭一个人能对抗得了那些邪党?若是能众正盈朝,涤荡乾坤,我大明何至于此?哼,你不过一个初入朝堂的庶子,懂什么!你最好听我进的话,否则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押你回京,关入大牢!”
周正听着他的话,道:“当今刚刚继位时,不是众正盈朝吗?我也不曾看到大明有任何改观,党争比现在差多少?嗜血百姓,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吏治败坏不是更好,而是更坏……”
“那是时间不到!”
黄维怀猛的坐起身,沉声道:“若是能给我们十年时间,我们会比张居正做得更好!”
万历初,应该是大明最后的一个辉煌,从徐阶,高拱到张居正,三任首辅都致力于改革,张居正的改革是在他们二人基础之上,那时,吏治清明,国库日渐充盈,简直就是一个盛世的曙光。
可惜,张居正死后,他的改革被推倒了。
随着张居正被平反,一些人开始怀念那段时光。
周正看着黄维怀,心里暗自摇头。
这些人,顽固不化,梦想着众正盈朝,但众正盈朝之后,会是新一轮的党争,为权为利为名,党同伐异,不择手段,于国于民,无半点好处。
党争祸国!
周正再一次确信了这个观点,不论是东林党内,东林党与阉党,还是阉党党内,都一直在不断的内讧,消耗着这个国家,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
“你们不会的。”
周正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站起来准备回房。
“我们一定会的!”黄维怀却好像被激怒,再次沉声道。
周正从容离去,不再多发一言。
一旦陷入党争,就如掉入漩涡里,还有谁能自控?由得自己?
黄维怀看着周正的背影,腰杆笔直,目光灼灼,神态盎然正气。
周正没有看到,进了房间,拿出纸笔,将一些想法记下来,回京之后要慢慢筹划。
黄维怀没有动他,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出发,前往宁远。
宁远是袁崇焕的驻地,作为现在的辽东巡抚,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辽东最大。
周正一行人见到袁崇焕的时候,他正在巡城,所过之处军民十分热情,高呼着‘袁抚’。
袁崇焕穿着甲胄,一个书生穿着甲胄,难免有些不伦不类,他看着黄维怀,周正等人,没有说话,径直走过,继续巡城。
黄维怀不以为意,与周正等人道:“你们先休息,晚上袁大人会设宴招待我们。”
周正神色不动,暗自感慨。
怎么说他们也是钦使,杜栓避而不见,袁崇焕视而不见,这些将帅就是这么桀骜不驯的吗?
周正看着袁崇焕在一众簇拥下离去,向黄维怀道:“我能四处走走吗?”
黄维怀看着周正,神色比以往更冷,道:“如果你逾矩,就别想离开宁远城。”
周正从黄维怀的话里察觉到了,这黄维怀是真的不想他去沈阳,有意留他在宁远!
黄维怀没有与周正再说话,向其他人道:“你们收拾一下,不要乱走。休息一晚,我们明天直接出发去沈阳。”
其他人自然连忙答应,哪敢反驳黄维怀。
周正看着,等他们走了,这才迫不及待的在宁远城转悠。
宁锦,宁远、锦州是辽东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如果这两城失去了就等于失去辽东,大明只剩下一座山海关。
周正身边有一个士兵陪着,这个士兵很沉默,甚至是警惕,手里紧握着刀柄。
周正恍若未见,在宁远城城楼上走着。
宁远城其实并不大,相对于关内的大城来说,是非常的小,军民也不多,不超过三万人。
这样一个城居然能挡住建虏,是不是说,建虏也并没有朝野认为的那么强?
第一百四十章 荒谬之言
周正没有与建虏对战的经验,不清楚根底,瞥着四周的人,暗暗打算找个机会找这里的人问问。
周正继续在宁远城走着,观察着,相对于山海关,这里的器械,粮草肉眼可见的充足,振奋的情绪更浓。
宁远城确实不大,周正逛了一圈就能看到大概的全貌,这就是一座小城,是在一个堡的基础上匆匆建立,并不是专门攻战城池,四周也无险要之地,算不上要塞城池。
周正下了城墙,准备去袁崇焕给他们安排的临时驻地。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乱叫。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穿着似兽皮非兽皮,似棉衣又非棉衣的男子,叽里咕噜,浑身上下透着嚣张,大步向着巡抚衙门走去。
周正眉头一挑,道:“他们是什么人?”
陪着周正的士兵一路上很沉默,他看了眼,道:“是建虏人。”
周正心里隐约猜到,还是微惊,旋即也若有会意。
虽然明朝这次吊唁是以袁崇焕派去的名义,但事先肯定有所接触,只是,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引来非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