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现在风平浪静就好,大清朝不紧不慢的也走了这么久,不要摊到自己在位置上面出事就好……其他的,当家的皇上老佛爷都不发话,就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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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这个国朝异数却在大同江的码头上面,笑吟吟的等着迎接客人。
徐一凡背后,是已经换了夹衣军服的戈什哈卫队,一色都推了光头,军服笔挺,武装带整齐,站得和刀削一般的笔直。贝子身份的卫队长溥仰军帽皮带紧紧的勒着下巴,按着腰间的指挥刀警惕的跟在徐一凡身后。朝鲜一场风潮下来,禁卫军上下,绝大多数人对徐一凡都是死心塌地。特别是徐一凡飞兵定汉城那神来一笔,不少人现在怎么瞅他都觉着有一股神秘的王霸之气……
徐一凡也是一身军服,扎束得整整齐齐的。大同江临近他基地的这个码头,在充足的人力和詹天佑的督导下,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栈桥远远的伸入江中。江上还有船在挖沙拓深码头水道,周围一大片地方都已经平整出来,规划出了各种区域。转运来的物资,在码头周围堆放得整整齐齐,盖上油布,有的重要的机器和军火还搭上了棚子防风雨,一眼望去,几乎都看不到头。
甚至还有一条小铁轨准备开始铺设了,船运过来的煤炭,将通过这条铁轨转运到新开设的机器局,修械所,军装厂,火药厂……不少江上运行的船舶,在码头的另一侧等着装货,朝鲜出产的人餐,粮食,貂皮,瓷器,木材,将通过大盛魁和南洋李家的商路,转卖出去。徐一凡现在是彻底的不要脸了,对于这些资源的收购权力,他是硬生生的从朝鲜地方政府手中抢过来的,朝鲜政府对民间的收购价简直便宜得不像话,转手出去就是利润。
八个月的经营,他的大同江—平壤基地建设,已经初具规模。
当然,这是多少钱砸下去的结果啊!巨量的金钱从南洋,从北方,从朝鲜各地(朝鲜国库)汇集,然后变成了蜂拥而至的工人技师,变成了物资机器,变成了粮食。重金发展的交通网络,使得物流人流也向这里汇集。成千上万的私铸银元发行出去,收兑的黄金白银也向这里汇集,支撑着他能发行更多的银元,甚至在考虑金币!这样的建设规模,吸引着已经被压服的朝鲜百姓到这里找活儿干,或者出售他们的东西。朝鲜北方在徐一凡的统治下,交通方便,货物流通厘金取消(朝鲜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仿照清国例开征厘金,货物往来,一路也是缴纳厘金无数),越来越多商队往来于中国北方和朝鲜北方之间。凭借着商税收入,对朝鲜资源的掠夺性开采,加上私铸货币的收入,还有在朝鲜国库的所得,夏季之后,他对工厂建设,道路建设的投入,部队军火的采购,人员的扩充,居然勉强做到了收支平衡,没有动用自己的老底儿!
夏季的暴乱之后,这里却是加倍繁荣的景象。
有的时候儿,徐一凡甚至恶趣味的自己哼着一个小曲儿:“一八九三年,有一位帅哥,在黄海边画了一个圈……”
他当然知道,现在这一切繁盛的景象,是靠着什么支撑的。
背后远处,就响起的是禁卫军出操的军歌:“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
千百条年轻骄傲的嗓子吼出的声音,在朝鲜上空回荡。徐一凡身后的戈什哈们站得更加笔直了,徐一凡也只是一笑。
歌声一转,又换了另外一曲:“……飞兵驱策八百里,朝鲜王宫逞英豪。猎猎舞动苍龙旗,威震东海徐大帅……禁卫军,上刺刀!禁卫军,上刺刀!”
歌声犹在响动,天际已见船影。
一条小火轮嘟嘟的冒着黑烟,分开江水直抵码头,汽笛呜呜响动,徐一凡早就迎到了栈桥之前。转眼小火轮就已经靠上栈桥,船头早站着几个人,远远的就看见了徐一凡的身影。船才放缆下跳,几个人就忙不迭的跳了下来。
当先一人洋装礼帽,肤色黝黑,正是南洋李家新上位的家主,徐一凡的准老丈人李大雄。下了跳板他也不敢和徐一凡拿大,只是以讶异的目光扫了码头的规模一下,又看了一眼徐一凡背后军容严整的戈什哈们,笑吟吟的抢先伸手和徐一凡一握。徐一凡也只是微笑:“大雄先生,李家的钱,花在这个地方,还算值得吧?”
李大雄笑得比他热情多了,徐一凡威震朝鲜的事情也传到了南洋。前期对于不断支应禁卫军需要,花钱如流水一般的非议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更别说徐一凡在爪哇还有一个南洋宣慰钦差大臣的行辕所在,现在挂着钦差大臣旗号的办事马车出去,不管是土著还是洋人警察,都是见旗就打立正!
这主儿在南洋敢开炮,在朝鲜敢平人家的首都。轻易还是不要开罪为好!李家依托徐一凡的影响力,借用大盛魁的商路,生意已经做到了华北和国内。原来这些市场都是轻易不对南方商人开辟。仅仅这生意上的未来好处,李家的前期投资就能收回来。
不过李大雄素来是个深沉的人,只是握着他的手回了一个热情些的微笑:“李家敢不奉徐大人驱策?您对我们是有救命之恩啊!这次奉召,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就丢开一切生意匆匆赶来了……大人特命留意重金招募的几个西洋军事人才,鄙人都已经随船带来……”
徐一凡笑着拍拍他的手:“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小璇等您等得也久了,李先生,我已经安排了车马,您快点去见她吧……我可没有委屈令爱!”
这种女婿对老丈人的口气实在有些怪,不过想想徐一凡现在的地位,也是正常。李大雄一笑,退了开去。自然有戈什哈招呼着他。
在李大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全身道员顶戴补服,手瘪在后面已经做好了准备行参礼的架势,正是徐一凡派往京城活动的手下大将唐绍仪,还有一个人风度翩翩,剑眉星目,一身长衫,看着徐一凡目光过来只是微笑点头,除了谭嗣同还能有谁?
唐绍仪早就一个参礼行了下来,徐一凡抢上前去,一把将他扶起:“少川,京师奔走,辛苦你了啊!我们在这里杀伐得痛快,背后要你去塞狗洞,走门子,赔笑脸……”
唐绍仪撑住让自己不要因为这些话而太感动,笑道:“属下哪里有大人辛苦!听到大人朝鲜事迹,谁不感奋?话说回来,还是回到这里痛快!干的是自己想干的事情,喘气都可以大声儿一些!大人,詹达仁做得怎么样?现在建设得如何?出火药了么?出军械了么?”
徐一凡摆摆手:“你找詹达仁说去,反正是你们俩搭伙,我只管给钱,其他的不问。总之,回来就好!”
唐绍仪呵呵一笑,虽然还站在那儿,但是看那神情,却是迫不及待的要去见詹天佑的模样。徐一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向谭嗣同:“复生,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办报纸办得不亦乐乎,不愿意来我这个小地方呢!”
谭嗣同神色似笑非笑,他的报纸,现在销量已经相当不错。不少京师大佬,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报。更有传言,光绪皇帝更是每天看他的报纸密密圈点,还夸他是天下奇才。
现在谭嗣同在做的是日本明治维新专题——当然,不少资料是徐一凡给他的。也提供经费,让他不受限制的考察日本现状,搜集日本各方面资料。谭嗣同对于日本维新最为推崇的就是尊王攘夷,认为日本在这个口号下真正的凝聚在了一起。因为令出于上,所以才百事推行,开化强国。根据传言,不少京师大佬,甚至皇上就是因为这一点加倍激赏。
不少负剑书生,径自都望上海租界拜望谭公子,翁同禾和他一直有书信来往,一些地方督抚,也和他文字有交。他在野清流之望的地位,越发的稳固了。所以现在也再没了那个被递解出京时满脸郁结的模样儿,长身玉立,说不出的文采风流。
他朝徐一凡抱抱拳:“传清兄书信见召,我能不来么?也正好见见你这位飞扬跋扈我为雄的国朝功臣!这次来,除了听兄台有什么话要说,有的事情,也想和传清兄探讨一番……”
徐一凡眉峰一动,脸上却笑容不减:“敢不和复生兄抵足而谈!”
正一一招呼的时候儿,几个军人模样的中年洋人已经出现在舱面,一路劳顿过来,这些人军姿仍然笔挺,穿着旧式的普鲁士军服,佩戴着指挥刀。当先一人五十岁出头,脸上线条犹如是刀刻出来一般,神色僵硬,目光向徐一凡投过来。
还未离开的李大雄在徐一凡耳边低声介绍:“前德意志帝国陆军孔茨中校,曾经在普鲁士总参谋部供职,是为日本创立陆军大学的梅克尔少校的好友……按照大人的吩咐,不知道花了多大心力,才邀请到在柯尼斯堡赋闲休息的这位洋大人!”
李大雄将一系列军事术语说得拗口,可见绝不懂他花了多少功夫才弄清楚了徐一凡对他提出的招募要求。从离开南洋徐一凡就向他提出代为招募这类有着近代总参谋部工作经验的洋人顾问,经过快一年时间,以李家的财雄势大才招募到手,可见人才之难得!
徐一凡眼睛顿时亮了,这可是宝贝!
第二章 班底
筹臦交错,一席风生。
徐一凡的钦差练兵衙门公署,再不是以前那种茅茨不减的急就章模样儿。已经略有规模,公堂后院花厅一应俱全。倒不是他那么追求享受来着,他在天津李鸿章送的那套大宅子现在还空着呢。
在他来的那个时代,所谓的白领每年供那么多贷款,住个百把平方的鸽子笼,小小地方还要欧式田园假模假样的装修一番,其实归拢包堆就是客厅卧房厕所这些地方转来转去。对于住处到底如何,实在没什么太放在心上的。住大了,上厕所他还怕找不着地方儿呢。
主要原因是现在跟着他吃饭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毕竟是清朝大臣,还有个体制问题。李璇那一大家子要安顿,杜鹃陈洛施也有了自己的使唤丫头,再加上朴泳孝送的那对双胞胎也是奇货,詹天佑就不由分说的抽调了人力物力,优先给他修建了这个练兵衙门公署。自从他安顿下来了,楚万里那厚脸皮的倒是经常过来蹭饭。
今儿就是给唐绍仪谭嗣同还有李大雄他们接风,徐一凡的班底济济一堂。李云纵楚万里张旭州陈金平詹天佑,甚至袁世凯都侧身其中。
桌上都是四时八珍,当间儿一个羊肉火锅翻腾着白浪也似的水花,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就听见杯盘一响,却是张旭州先站了起来:“禁卫军为徐大人贺!成军以来,威震朝鲜,我们几十个学兵班底,现在却是近万虎贲!大同江两岸繁盛兴旺,不管是南朝鲜的淮军还是海对岸的日本,更不用说当地的朝鲜各色人物了,谁不是别样相视?咱们跟着大人脱离北洋,白手起家,再没想到短短一年,竟然经历了这么两场腥风血雨,还走到了如今这日!”
他举着一杯酒,站得笔直,跟阅兵似的。张旭州是禁卫军中出名的疯子,他也很以此为自豪。当初在淮军,不过是郁郁不得志的小军官之一。偏偏他的英雄意识是最足的,整日里书空咄咄,念着什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男儿封侯志,但愿海波平什么的。按照徐一凡后世的观点,就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的愤青。比起后世那些愤青高一层的就是,这小子真豁得出命去!跟着徐一凡一年零点儿的时间,身上大小伤口也是五六处了。从原来一个不入流的外委小军官,现在已经是记名总兵,京口狼山营副将!
(绿营兵制崩坏之后,这些各地营头应设的提督总兵副将官衔,已经不代表这个军官应该在这个营当差就职,只是实授的官衔而已。全国此类中高级有营号的官衔有限,有此官衔的多是真正带兵的重将,和记名副将总兵之类前程上面的区别,那是大大不同。)
听着张旭州为之祝,满桌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徐一凡手里拈着酒杯,迎接着这些目光,神色似笑非笑,一一在阅读着这些目光背后的东西。
现在的人物,就是他全部的中高级班底了,除了一个默默支持着他,却始终不大爱出头露面的大盛魁韩老掌柜——韩老爷子背后藏着什么心思他早就懒得去猜。
这个班底涵盖军事,洋务,宣传,外交,内政方方面面,除了还差一个情报体系,基本已经健全。这些人或者主动,或者被动捆在他的身边。随着他名满天下,同时也怨满天下,并且逐渐有了一个局面,当然对他这个中心有不同的期望,自己也有着不同的追求。他才不相信大家跟吃了三尸脑神丸一般的死心塌地呢。
比如说军队干部吧,双璧的楚万里和李云纵就各自是各自的脾气。李云纵是个深沉得出奇的人,当自己手下以来,除了公事,听他说过的寒暄话加起来也不到五句。做事练兵甚至杀人都是干脆果决,眼神背后的,永远都不大动感情。这家伙,徐一凡总怀疑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他整日在军队,除了服装和士兵不一样,一切生活待遇,他都是自觉和士兵相同,带得他那一协的军官们都有一些清教徒的味道了。他那个协,执行任务最坚决,什么事情都做到最彻底。这把刀子锋利,可是使用起来也加倍谨慎,当心割到自己……
楚万里,在徐一凡身边出没最频繁,经常一回头就看到他死乞白赖的笑脸。脑子灵,才华横溢,对权位地位似乎也是淡淡的。在他身上,还经常能嗅到臭味相同的恶趣味……他追随自己,似乎就是为了看看,他这与众不同的道路,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说到带兵,他也丝毫不逊于李云纵,李云纵是以身作则,完全古名将的风范,加上杀伐决断那种从胎里带出来的冷厉,让麾下是下意识的服从跟随,生怕违背半点。楚万里则是和麾下军官打成一片,谈笑间就把事情办了,他那个协,接受新鲜事务最大胆。禁卫军操练新军,都是一路摸索过来,不少条令和训练方法,都是他那个协摸索总结出来的。也颇有成效。
对他,尽可以放心使用,不大担心威胁到自己。但是徐一凡也总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一直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等着自己走出什么漏子?按照他的性格,徐一凡敢指着自己假辫子打赌,他到时候儿绝对到时候会大加嘲笑,然后换另外一个地方打工去。
陈金平和张旭州,将来扩成两镇的话,两人都是注定升协统的军官。张旭州是条好狗,陈金平出身海军,军事素养最好,也最稳重,是可以放心使用的人才,而且还有联络海军人员的功效。坐在那儿,他望过来的目光没有楚万里那么热切,但是自有一种沉稳态度。不过说起来,这些北洋背景过深的军官,对于他的很多作为,也是心里有时最不以为然的……
总的来说,军队干部还算单纯,现在都是禁卫军身份。和他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放到其他地方,他们这些小军官,到哪里再找到带兵的机会,做到过去一年火箭似的升迁?李云纵已经是记名提督南阳镇总兵,楚万里也是记名提督勋阳镇总兵,都赏了巴图鲁勇号,双眼花翎,黄马褂。有清以来武官升迁之速,他们也排得上号了!武人改换门庭,在承平之时,绝对没有什么机会得到重要,握重兵而心怀叵测,可是文臣们严防死守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