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电谕一起而来的还有李鸿章一封私信,打开一看,就几个字:“送归杨莲房!”老头子看来是有点动了意气,但是似乎也暂时决定认下这个眼前亏。徐一凡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物,国朝二百来年没见过,一时又不好扯破脸,只好慢慢等待时机再收拾他。但是没人认为这个二百五料理不下,到了最后,等待他的只有最凄惨的命运!到时候首领能不能保住,还在未定之天!
这封信徐一凡只是笑笑就随手撂到一边儿。北洋现在退了一步,朝廷至少是太后那一块儿也认了这个哑巴亏,大家都先瞧着,将来有徐一凡好看。
淮军名正言顺的退了下去,他们是来朝鲜享福的,又不是来打仗的,饷不到手,绝不前进。叶志超威望大损,现在虽然还顶着钦差朝鲜南路会剿大臣的衔头,但是底下各个营头的统带都不再服气他了,大家自己暗斗了起来。论心说,叶志超前些日子也的确太过得意了。
淮军休息,徐一凡可没休息!这些日子一直在继续奔走劳碌,基地建设不用说。各种军事训练学校,技工学校,一天课都未曾停。一批批军官士官参加轮训。在南洋,在国内,新招募的一批南洋青年,和国内士兵,都通过大盛魁的陆路,南洋的水路,一批批的朝这里运过来。准备再成立第二镇。他自己估算,甲午之前,第二镇就算勉强成立,也没有大用,但是作为他第一镇主力的补充军官和士兵,有大半年的训练时间,也绰绰可用了!
粮食弹药,都在一船船的运来积累上。沿着平壤向北,一路布置准备使用。总要有两三个数万人参加的战役储备量才称足用。新的镇参谋本部已经建立,不出意料是楚万里出任参谋本部长官,李云纵担任镇统制,张旭州,陈金平分任两协协统。禁卫军炮标也已经成立,暂时只有一个教导炮兵营,装备的是普鲁士钢制七五口径管退野战炮——最新式的家伙,老孔茨拉关系搞来的。不少国家现在野战炮还是青铜的家伙——比如说日本。这个禁卫炮标暂时还没有标统,行政领导暂时由楚万里兼管,倒是那个营长——新军语颁发之后的称呼,是那个意大利裔,奥地利成长的流浪军官兰度。巴托尼!
禁卫军直属骑兵标也成立了,但是也只是架子,一些军官处理一些行政事务,并带着百余名有相当骑马经验的士兵进行培训。高层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未来骑兵标的主力现在在干什么!
楚万里这么懒散的家伙,在新参谋部建立起来之后,都忙了一个不亦乐乎。比如带着参谋军官,在德国顾问的陪同在,在北朝鲜兵要重地做参谋现地旅行,参谋部的测绘司重新绘制北朝鲜的军事地图,储备物资,调拨粮弹,制定紧急动员计划,主持培训……忙了一个四脚朝天不着地。
李云纵则是督促带兵官们,只有俩字儿——训练。射击训练,体力训练,合同训练……,无休息,无假期,无情面。拼命的训练!打出去的子弹,够整个大清一年全国打响之用,行军的里程,够绕朝鲜一圈,合同训练的那些条令,可以渗透到那些基层带兵官的骨髓里面去!
徐一凡除了要全盘照顾这一切之外,还带着信任参谋本部情报处长官袁世凯袁知府,四下奔波在各处,朝鲜变乱是他一手发起的,也要控制在他规定的范围之内!火头向来是易起难收,很多事情不是姜子鸣和南允容想控制就控制得了的。他们没法儿管,徐老子来替他们管!任何超出底线的暴乱,都及时果断的调兵前来镇压,禁卫军压倒性的火力,精良的训练,高昂的士气,让每一次镇压都变成了良好的实战训练————对朝鲜的地理形势的了解,寒带作战经验的获得,兵力的调度配合……没有比这更好的练兵手段了。
这样的行动,每次都干脆利落结束,每次都是压倒性的胜利。也敲打了南允容他们,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主子!没要多久,南允容就基本上事事请示了,加上姜子鸣他们在旁随时监视,朝鲜乱事,徐一凡始终可以控制在手中。顺便还建立了战术情报系统,在北朝鲜各处,都布置了情报网络————带袁世凯跟在身边不是白跟着的。至于未来甲午之战和整个团体的战略情报系统,徐一凡另有打算。对袁老哥,就算睡觉的时候儿他都是一个眼睛睁着提防呢。无关袁世凯的忠心程度,纯粹是个人好恶。
忙碌当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到了十二月。朝廷那边的消息也终于送到了徐一凡手中。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是天寒地冻,就连那些起事的乱民,也开始有气无力。天儿太冷了,大家都要过冬啊!淮军更不担心他们北上来什么阴的,大冬天的,这个时候行军作战,还对付徐一凡那个天不管地不收的二百五,才是脑袋坏掉了呢。
朝鲜北部,大山银白,河水冻结如镜。千山鸟已飞绝,万径人踪湮灭。从临时扎下的帐篷向外望去,莽莽榛榛,如天地初辟一样安静。
徐一凡抱着手炉坐在帐中,恍然才发觉这一年过得好快!明年,就是甲午之年了……自己篡清道路上面,最重要的一年!自己准备好了么?而甲午,还会是原来的甲午了么?
再瞧瞧自己,手脚冻的皴裂,这些日子的奔走,好像也结实了许多。脸上用菜刀一天刮三次,蓄的须也有点模样了。比起原来那个走路轻飘飘,浑身三不着俩,一副都市亚健康身板儿,牢骚比本事大的废柴小白领,似乎就已经是完全的另一个人了。
时间过得好快……
他弯腰走出帐篷,大雪当中,几个戈什哈雪人一般的守在帐外,一动不动。再远处就是马上的巡哨,没轮到任务的那些亲随,喂马的喂马,休息的休息,无论坐还是站,却都还是保持军姿,洋枪也始终在身边,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击!
跟着他这些日子奔走,这些戈什哈俨然已经是骑马老手,寒带天气也对付不了他们。神态动作,已经有了绝对老兵的做派。看见徐一凡出来的,都肃然立正行礼。
在营地一角,下值的溥仰那小子,正脱光了脊梁,一边冻得嗷嗷叫,一边拿雪擦身子。几个家伙也跟着他学。每个人都消瘦结实,身上腱子肉跟铁铸出来似的。这些家伙擦过了雪,就在雪地里面摆出拿大跤的姿势,勾腿拉手的摔成了一团!
看见徐一凡出来,溥仰一脚勾翻对手,还笑骂:“老子正经天桥老常家跤场练出来的,你们这些庄稼把式,回去再和师娘学俩手吧!”
放倒对方,他军服也来不及穿了,提着衣服就一路跑过来,立正行礼:“大人,您要去哪儿?”
连溥仰这小子都历练了出来了,自己的军队想想就知道,该是什么样子了。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
回首向来处看,早已模模糊糊,向远处看呢,也是混沌一片。徐一凡没回答他的话儿,信手将平壤送来的急报扔在风中,寒风夹着大雪一卷,飘飘扬扬的就向东去了。上面满纸的关于朝廷的谕旨和对于他的处置,他甚至都没有看完。
东方天际苍灰,山的远处是海,在海的那头,蹲伏着一个小而坚韧残暴的国家。虽然历史已经因为他而改变了,但是他还是毫不怀疑,就在明年,这个国家生聚十年的金戈铁马,将浮海而来,做亚洲未来百年的国运之战!也是他徐一凡的命运之战!
他一笑踹了溥仰一脚,这些上位者的姿态举动,现在早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笑骂道:“你小子,冻死了宗人府还要找我算帐呢,穿上!真不怕冷,让你光屁股背步枪上哨守夜去!”
溥仰也笑:“宗人府……喝!转眼快过年了!每年这个时候儿,大家都要分旗领银子了,过年的节赏,孤儿寡妇的红赏,溜饽饽,设糖供,炸鞭儿,吃铁蚕豆守岁……我姐每年这个时候儿都亲自下厨,给我烧一大桌子!我姐现在……想起来,怎么就是好远的事情了呢?”
他在那里穿衣服,徐一凡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听他说着那些旗人过年风俗。他差点忘记了,这小子还是个旗人!当初收溥仰,也是禁卫军没有旗人实在不像话。让他当贴身侍卫长,也是这个意思。他徐一凡,却盯着的是旗人天下!这个他们窃取二百余年,越来越糟践得不像样子的天下!
他皱皱眉头,又放缓了神色。歪着头想想,又要过年了……不说还好。一说这个词儿,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席卷了上来,自己是个离家上百年的游子啊……以前过年的通宵麻将,爸爸妈妈的小红包儿,家常口味的菜,几个朋友胡吃海塞到处鬼混……
他眼圈突然有点热,转眼又想到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家。几个女孩子,也在等他回去过年吧?
他猛的转身,大声下令:“走!回去,过年!”
第二十一章 过年(上)
这是徐一凡在朝鲜经营的小小基地,第一次度过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
早在十二月初,就纷纷有在这个基地做营建的小工们开始结算工钱,准备回家过年。朝鲜银钱好赚,徐大人仁慈,一年下来,哪怕是一个打下手的小工,扣掉伙食,也能拿到七八两银子的血汗积累。本来负责管理他们的詹大人已经宣布了,在朝鲜一万多名需要回家的小工,海路陆路,都可以任他们选择,海路要候船,火轮船再拖着木船,一路将他们免费送回天津码头!走陆路的,可以按照大盛魁设立的蜿蜒经过东北的商路,四十里一站,免费提供路上伙食,再提供力所能及的保护。这样的消息,已经让这两万多小工高呼活菩萨不已。
他们在朝鲜也有小一年的,吃的喝的从来没有亏待,每天高粱米饭,杂和面馒头管饱,多半还有一个豆腐菜。五天还打一次牙祭,油汪汪的红烧肉一桶桶的端上来。虽然活儿极苦极累,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背井离乡过来,本来都是苦人,都是咬牙横心来朝鲜的,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是梦想之外的事情了。过年回家拿到手的是亮晶晶的徐大头,吹一下嗡嗡有声,还架得住徐大人这个大东家,还免费送他们回国!
不少人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年还来。没想到好事接二连三,徐大人驰回平壤,第一时间就宣布,给这一年来和他在朝鲜共患难,同甘共苦的小工们,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再发两块大洋的红包!
纯朴的国人,差点想对徐大人喊万岁了。
但是在这些好消息之后,又是有不太好的消息隐隐透出来。明年徐大人这里,可能不需要多少小工了,码头建立了,一条送煤炭,短短十来里的小铁路建设好了,工厂营房的营建也全部结束,明年可能只需要三千到四千名装卸搬运的夫子……这些本来打算回家的人也就开始动了心思,嘀嘀咕咕的开始商量。这次回去了,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挤到这个位置……
本来徐一凡扩军也是针对这些在朝工作一年的工人们。他们熟悉朝鲜环境气候,不少人已经会说几句朝鲜话,参加过工业(不管怎么粗陋)的建设,有一定纪律性,身体素质也没话儿说。可是工人们还是对吃粮卖命有些怕怕,特别是看着自己工钱账本上面已经有了一些积蓄的时候儿。
禁卫军吃的那些苦,他们也是看在眼睛里面的。
但是现下一边好处卖过来,一边又是明年招人的口子收紧。再瞧瞧这个洒下了他们无数汗水的地方,有点舍不得。顿时就有几千人决定今年先不回去了!同乡帮助他们把工钱带回去,他们报名吃粮当兵!
徐一凡的第二镇招募本来就不容易,现在直隶东北口外那一带,已经不能象第一次招募一样,拿着他钦差练兵帮办大臣的头衔到处使了。北洋提防着他实力扩大呢!再说了,水运路运人马过来,成本太高,也要从头训练。现在能解决几千人,当真是喜出望外!除了补充野战部队,禁卫军工兵标不是也有了么?
对这几千新兵他也特别优待,过年前先不入营,发主食发副食,还有一点点酒,让他们不受拘束的过个肥年再说!
中国的老百姓,不论走到天涯海角,这祖宗的根儿都是丢不了的。顽强的守着自己传统,这几千准新兵在这儿,先不管有没有女人,自己就已经操办了起来。暂时居住的工棚粉刷一新,门神彩画都贴了出来,自己做饽饽,做年糕,换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见面就大声问好请安,几个知己没事凑在一块儿喝个小酒……异国他乡上面过年的气氛,自然而然的就出来了。
除了这些小工们,还有很多同样招募人员的事情在进行。在那些实验性工厂做工的有点技术的工人,还在从基础学科学起的学徒技工,从沿海各大城市招募来的熟练工甚至技师……只要每一个被以詹天佑为首的建设委员会管理层认为合格的人物,都一个个优秀的条件开了过去,要他们暂时不要回家过年,等候统一安排,徐大人和禁卫军这个团体,会为他们的前途负责到底……
徐一凡有他的考虑,现在放这些本来就准备留下,作为未来建设的核心骨干回去过年,过年再回来,又要安排统一疏散————朝鲜马上就是有大仗打的!这些精心培育,花了无数心血银子钱造就出来的一点儿人才,打没了几个,他可心疼!这一来一去,浪费的资源就大了,还不如等着他老丈人过来,统一安排这些人物的疏散。中间容出来的时间,说不定还能再上点儿课呢。
这事儿比他想象中进行得顺利,走的人是少数,留下的是多数。过年什么时候儿都能回去过,留在这里,就能和徐一凡签个长约,今后十几二十年饭碗都有保障,还有什么过节加班费!有些志气高的,还为能不浪费时间,多学一些这些新技术新学问而兴高采烈不已呢!
军队也差不离,徐一凡耽误不起将军队散回去过年,正在辛苦磨练的战斗技术战斗意志退化,再集中起来动员训练的时间。他的队伍本来就新得不能再新,还搁得住这个?先是胡萝卜送上,无论军官士兵,加发一月恩饷,历次战斗表现出色的还有奖励,全由马上成立,就是针对这次过年的军邮系统,免费替他们捎回国内,钦差大人徐爵爷还很是在不少统一格式的感谢慰问信上面签上自己大名,用上钦差大人的官防——不知道有多少小户人家会拿着这玩意儿镇宅辟邪,乡下不入流的典史巡检都是那些纯朴百姓眼中的天上人了,钦差大人的亲笔签名加官防,那是什么个荣耀?估计翻年就有不少庄户人家央代笔先生打封信过来,要军中子弟好好儿干,报效巴结钦差徐大人,好回家光宗耀祖……
胡萝卜后面就是大棒,除了除夕初一休息两天,有酒有肉,其他时间,无论官兵,仍然照常训练!禁卫军从来就是纪律第一,没有二话。加上徐大人什么都替他们考虑到了,那还有什么说的?留在朝鲜过年呗!
军营也要有个过年的气氛,更有一个团体关怀的表现。让士兵们随时都有着属于这个团体的归属感————比如说什么领导看望,军官替士兵服务一日,发慰劳品,都是题中应有之意。跟徐一凡那个时空国营企业才建立起来一样,各种福利措施一上来,工人就觉得,咱们是有单位管着的人了!那真是舍得豁出命去干啊。
军营也是士兵们亲自动手,粉刷彩画,打点整齐,业余的梆子班评剧班,相声说书快板儿,少林会的大枪石锁表演……就等着除夕热闹一下呢。火头兵穿得雪白干净,天天在厨房门口中气十足的冲着出操的士兵们吆喝:“今儿又是红烧肉啊!一个个悠着点儿,不要吃得没脖儿了……徐大人的恩典,真跟爹妈似的,多咱见过兵当的这样享福?”
种种桩桩,让这个大同江边华人的基地一点没有年节来到,人去楼空的冷清。反而是加倍热闹起来,一种只属于中国人,或者大点儿说,属于华夏文化圈的。叫做“过年”的特有味道,就在这异国他乡浮动,到处都是兴高采烈,到处都是喜笑颜开。人人仿佛都充满了干劲儿,对明天充满了期盼。
成功营造出这一切的徐一凡也是又累又高兴。当这么多人的大家长不容易,但是也很有成就感。他从前线驰回,并没有能马上回家,只是捎了一个信回去,告诉内宅,老爷我回平壤了。就处理着上面所说的种种琐碎,但是对明年关系极大,对军心士气也关系极大的事务。临到了快年二十七八,才算衣不解带的忙完,累极了就在签押房的行军床上歪一下。等到这日下午,他才发现面前公案上面空荡荡的,一份要处理的文件都没有了。
抬头一瞧,签押房里面静悄悄的,往日长龙一般穿梭不休,来见面汇报请示的人一个也不见。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隔得远远儿的,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在轰人:“都回!都回!天塌下来,过完年再来!不想让大人过节了是不是?当心宪太太跟你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