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第237节

就在第一波官兵才进入鹿砦区,第二波官兵也发出了大声呐喊,纷纷跃出战壕。这已经是两个营的堂皇阵容,步枪全部上刺刀,在军官的带领下,便步前进。前面的弟兄已经用对射吸引对方火力,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保持阵型,在最后百余米的冲锋当中,以巨大的冲量,一举突破鬼子的堑壕线,一直冲到城墙下!

两个营近千把刺刀排成闪耀的密集散兵线,纵深十余列,滚动着向前。在新大陆的南北战争,在克里米亚的英法俄混战当中。敢于攻击的部队,无不是排成这样的密集散兵线!忍受着对方火力前进,直到冲击范围以内,在火力掩护射击下,用血肉,用白刃决出胜负!

日军已经尽可能的在转移火力了,子弹嗖嗖飞舞而来,在刺刀丛中开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因为面前那些第一波禁卫军官兵的步枪火力牵制,投射向他们的火力并不是很密集。而且近日以来,日军火炮已经一弹不发,估计是弹药打光了。这样的敌火拦阻,远远未曾到禁卫军的忍受限度以上!

刺刀滚动着向前,越过鹿砦,直逼壕沟。第一波就地射击的禁卫军官兵已经死伤累累。军官们在冲出鹿砦区之后,已经纷纷大声下令,带头就不留余力的做最后的冲锋!两个营散兵线,咆哮着呐喊着顺着十几座便桥奔涌而过,刺刀在他们头顶涌动。这样巨大的冲量,是日军单发步枪的射击所不能阻挡的,近代战争很多时候都将胜负变成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火力密度超过兵力密度,攻击失败。兵力密度超过火力密度,达成突破————当然首先有一个前提,这支军队要敢于也能够忍受这道数学题的残酷计算!(PS:当兵力密度无论如何不能超过火力密度的时候,新的军事革命开始了……奥斯卡附注。)

陈金平被他的马弁死死的按着,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拍着战壕:“突破了!突破了!右协哪点比左协差?”

城砖突然掉了下来,在瑞兴府北门的城墙上,几十块城砖同时被推下。露出了两具黑森森的炮口,砖后的夯土早就被掏空,两门火炮就隐藏在这里!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一下,接着就是两发炮弹呼啸而出,在人群最密集的便桥上炸开,这炮弹还是榴散弹,爆裂开来,就是无数呼啸着的小钢珠!这几乎是零线的射击,让人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

炮弹炸裂,两座便桥上血肉横飞。站在桥后掌握队列的几名军官,哼也不哼的仰天栽倒。猬集在一处的禁卫军官兵和被炸断的便桥一起落入壕沟当中,惨叫声响成一片。那两门火炮接着连连吼叫,横扫着正在越过壕沟的禁卫军官兵大队,到处都是一片血雾弥漫。仿佛受此鼓舞,日军的步枪火力反击也越发的密集起来,有些衣衫褴褛的日本官兵还跳出战壕,呀呀的叫着,来掀掉剩下的便桥!双方火力隔着壕沟交织在一起,死尸不断的翻落壕沟水中,那一道四五米宽的壕沟两侧,尸体转瞬间铺成了一片。也许是被那几发榴散弹打蒙了,禁卫军队形混乱,略略后退,让几十个亡命的小鬼子冲上来,掀掉门板,将竹梯抽到他们那一头。付出百余人伤亡架设起来的便桥,转眼间就被破坏殆尽!

壕沟内的陈金平已经双眼血红,拼命的将他身旁的马弁推开。第三波预备攻击的禁卫军也已经集结在了出发阵地,等着下命令。

陈金平跳上去振臂大呼:“禁卫军,死战不退!我们再把桥架起来!”

※※※

在徐一凡的掩蔽部内,所有人都举着望远镜看着那一场舍生忘死的争夺战。也听到了陈金平的呼喊声。李云纵最先轻轻摇头:“锐气已挫,小鬼子这最后几炮用得好!先撤下来整理吧,看住陈金平。再用火力准备之后,接着再攻。”

总参是做计划,李云纵是不折不扣的战术指挥的最高一人。徐一凡都从不干涉他。他这么决断,大家都没意见,都是脸色铁青,传令兵就要马上下去传达命令。撤退的旗语要打出来,撤退的号声也会吹响。

徐一凡也想放下望远镜,太残酷了,他真是心疼得肝都颤!要是稍微有点什么其他力量能助他一臂之力,那些不会拖他后腿,稍微可靠点的力量,他怎么会逼得禁卫军这些他亲手教养起来的子弟,他从南洋,从北洋辛苦搜集的青年,做如此的牺牲?

在他望远镜将放未放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军官在第一线,已经挺身而出,他左手一支手枪,右手一把刺刀,还显得有点稚气的声音响彻整条战线:“禁卫军!死战不退!我们从南洋而来,不是来接受失败的!”

余音缭绕,弹雨横飞中,他已经带头跳进了灌满泥水,深可没顶的壕沟当中,一直游到那一侧战壕壁,用刺刀狠狠的挖掘起那些松软的泥土,要削出可以踏足,冲上去的道路!

更多的军官越众而出,纷纷跳下去,士兵们接着跟上,除了留在壕沟上继续以火力对射支援的人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跳了下去。刺刀,铁锹,双手,能用上的都用上了。所有人都举着望远镜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李云纵早就制止了传令兵吹号打旗。陈金平已经集合队伍,开始组织第三波冲击。

可以说这些青年军官莽撞,冲动,甚至无谋。可是这的确是徐一凡带给他们的,从禁卫军成立伊始,就是从胜利走向胜利,任何一个他亲手带出来的军官,都不会让这个荣誉在他们手中终止!

徐一凡近乎无情的命令,要在两天不到的时间内攻陷瑞兴府。这些基层青年军官虽然不直到上面的战略决策为何,但是也能感觉到,这次攻击,只有一往无前,稍微一退缩,也许就要将禁卫军的胜利葬送在自己手中!他们从各处集结而来,徐一凡又将覆灭日本第五师团,斩将夺旗的至高武勋和荣誉交给他了他们,他们宁愿拿命去换!

大家眼睁睁的看着禁卫军官兵们在壕沟壁上刨出了一个个踏足的地方,拖泥带水的爬上来,举着步枪刺刀,就撞进了战壕线内,更惨烈的肉搏又爆发了起来。那两门日军隐藏的火炮沉默了,也不知道是打完了最后几发炮弹,还是被吓住了。

楚万里最先放下望远镜,语调冷淡:“大人,二十四号可以拿下瑞兴府。”

徐一凡回答的声音也很平板:“我知道。”

楚万里摸摸下巴:“东线的局势不知道怎样了,消息还没回报过来。国内日军有没有开始对海口发起攻击,平壤的少川和项城也没将情报报给参谋本部……”

他语调渐渐变得有点讥诮起来:“我们真是四面皆敌啊,苦苦的在用人命拼时间……不死不休,绝不后退……国内,他妈的在干什么?为什么他妈的就是我们在紧张,在忙,在拼了老命?国内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除了扯后腿就不想认真打仗,认真抵抗?我敢预言,只要日本人一登陆海口,那些家伙就只有崩溃!他们怎么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呢?”

徐一凡冷冷回答:“发牢骚有用?”

楚万里这时再没有了半点懒散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那种认真看着徐一凡:“大人,这个时候,我只是想请大人,别忘记了我们投奔的时候,给您上的折子!我们都在等着!”

徐一凡也放下望远镜,李云纵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在场的参谋,甚至不大听得懂华语的德国顾问军官都看了过来。

徐一凡的神色也说不出来的郑重:“我也只告诉你们一句话,我无时或忘!”

※※※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三日。

日本征清第二军第一师团登陆花园口,第六师团登陆狴子窝。在这一带布防的十几个营的清军,闻风而溃,有的退向复州大道方向,有的退向金州旅顺。消息传出,本来还对战局乐观的朝野顿时陷入了更大的震惊,这是比汉城陷落的时候还要大得多的震惊。

日军已经踏入大清龙兴之地,如果旅顺陷落,那么渤海湾就彻底对日军敞开,他们随时可以在直隶上陆!

朝廷连连电谕,申饬李鸿章,以更疯狂的数量发出更多的电谕指示,要求各地再进一步筹防。并且要李鸿章和东北三将军,拿出防守辽南,巩固旅顺,并且痛剿日军上陆所部的对策出来。并且有一系列严旨发出,旅顺若不守,当事文武官弁,斩!

北洋水师速速回报情况,舰船修理如何?士气如何?弹药如何?可否出海一战,剿洗日军洋面上运兵之轮?

朝廷另外通过水电报线去电平壤,询问战局,问徐一凡何时可结束朝鲜战事,能否抽调一部兵力接济内渡?

朝野之间,已经有呼声要徐一凡全军归来勤王,朝鲜外藩之地可以不守。也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声音冒出,是不是可以和小鬼子谈判?筹防现在花钱都花老了,再打下去更不知道要花多少,更别说人命牺牲,还有地方糜烂了。不过在帝党清流当道,全国主战,并且前面有徐一凡大捷支撑的局势下,这种呼声还只是隐隐约约,并没有现于台上。大家都在焦急等待,等着朝鲜回报好消息。一方面可以稳定人心,一方面帝党人物,还准备借着朝鲜胜而北洋所据守之辽南败,彻底整垮这个北洋势力!

不管从什么角度,大家都在等候朝鲜大捷的消息!

在同一天,第三师团也向徐一凡禁卫军所部的东线侧翼,发起轻装挺进。

而徐一凡禁卫军所部,以右协为主力,对日军第五师团,发起最后的攻击,战事惨烈到了极处。

第四十三章 徐武穆

八月二十三日夜,瑞兴府。

喊杀声和枪炮声一阵阵的传来,小小的府城,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日军曾经据守的战壕,早已破破烂烂,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有黑色军服的日本官兵,也有土黄色军服的禁卫军官兵,即使战死,双方的尸体也扭打在一起,有的禁卫军士兵,还保持着最后那一下刺杀的姿势,刺刀已经没入对方鬼子的尸首,就已经断绝了气息,但是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都用在了步枪上面,倚着枪兀自不倒,凛凛如生。

城墙也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豁口,城墙两侧,弹痕累累。尤其是禁卫军主要突进方向的北门,那一带上半截城墙都没有了,城砖坍塌下来垒成斜坡。里面的夯土层坑坑洼洼,那是被马克沁机关枪大威力重弹,一层层掀掉的!城门口处,那两门曾经给禁卫军过壕官兵带来重大杀伤的野战炮,歪七扭八的倒在了一旁。火炮四下,层层叠叠的都是日军尸体。日军曾经在这里进行了最顽强的抵抗,并且以密集队形对突破禁卫军发起过反击,结果被运动上来的机关枪密集扫射,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大尸体堆,而禁卫军士兵就是在这尸堆上面达成了突破,一直突入了瑞兴府内!

现在府城之内,已经全是火光,对于还在依托街垒进行巷战的死硬日军,禁卫军干脆搬来了洋油,放火焚烧,日军耐不住火突出房屋,就被密集火力打倒。那些死硬到最后的,就变成了烤肉,整个瑞兴府现在漂浮着一股人被烧焦的味道,这里的一切,就是日本陆军建立之初最先成立的六个师团之一,号称皇军之基的第五广岛师团的最后覆灭的场景!

一路火焚,一路前进,禁卫军已经突进到了瑞兴府使衙门,也就是第五师团司令部,征清第一军司令长官部所在的地方。最后百余名弹尽粮绝的日本官兵,将大门堵死,做最后困兽之斗。禁卫军右协几个突进的营,已经在这里会师,从军官到士兵,个个都杀红了眼睛。里面偶尔有零星的子弹射出来,垂死挣扎的日军官兵也不知道在嚎叫些什么,瘆人得慌。上千的官兵将这里围得重重叠叠的,打到这一步,带队军官也不想指挥部队硬冲,徒伤人命,用火,点这些狗日的天灯!

陈金平提着一支步枪大步赶了过来,他后来也跟随部队发起了冲击,马弁终于没按住他,只好跟着长官一起攻击前进。用洋油烧那些准备巷战的日军也是他下的命令。打到现在,还是一个俘虏没有!日军本来投降的就少,禁卫军官兵也杀红了眼睛,看到鬼子从火里冲出来,也不管是不是烤得受不了要出来投降了,都是一阵子弹先飞过去再问话。

他看着麾下官兵们吵吵嚷嚷的都在喊:“还有洋油没有?烧他们狗日的!”有的士兵掉头就朝后面跑,要去搬洋油过来。陈金平大声骂道:“都吵什么吵?打到这儿就算完了?”

一个军官大声的向他回报:“大人,这是鬼子最后的本部!咱们终于打到这里了!”

陈金平瞪他一眼:“老子知道!真他妈的,死了老子一个营官两个队官啊!老子就要看看,这山县和野津这两个日酋,长什么样子!”

他伸手去掏怀表,摸出来却是一堆零件,也不知道是子弹打的还是他碰坏的,陈金平扯着嗓子问:“现在几点?”

另一个军官又大声回报:“大人,现在十二点过三刻!”

“嘿他妈的,这小鬼子还真把老子拖到了二十四号!”陈金平看着那残破的府使衙门,喃喃的骂道。啪的一声枪响,一发子弹打在他身边,溅起一点烟尘,他动都不动一下,成百条枪同时端起来,啪啪啪啪的齐射了好一阵,打得这个府使衙门四下烟尘斗乱。几个爬在墙头,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的日军士兵,哼也不哼一声的翻落下来。

陈金平伸手叫过马弁,从他背着的皮挎包当中翻出纸笔,咬着牙齿匆匆挥笔。

“职部于八月二十四日零点三刻,已攻至日军最后据点,日军残部不过百余,弹指可破。禁卫军右协,经初步查点,亡哨官以上将备五,伤九。兵弁亡三百余名,伤四百余。禁卫军拔城初战,职指挥无方,尚祈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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